一管竹笛,清婉悠扬,似从天际云端中生,又似从楼外驿道间来。在那个闷热的黄昏,就那么丝丝缕缕地撩拨着我寂寞无依的心。
“吧嗒”、“吧嗒”,随着一阵马蹄声的临近,笛声隐了。透过窗棂,我看见一个英俊少年独坐马上,左手持剑,右手执笛,襟袖翩翩,白衣胜雪。
他仰起头,用一双含笑的眸子捉住了我,惊疑中带着一些放肆。呵,又是一个被我美貌迷醉的男人。
可不知何故,这一次我脸上竟烧得厉害,胸口也“咚咚”地跳个不停……
不久,有个自称唐狡的人,只身前来提亲,遭到父亲的拒绝。我隔窗一瞧,心急得差点跳出来——是他!
转身跑上阁楼,痴望唐狡的背影远去,我怅然若失。
不料,唐狡刚走,又有一个人经过我的窗前。这个人浑身血污,铠甲残损,发髻凌乱,布满血丝的一双大眼,似乎要撑出眼眶来,身下的赤鬃马一瘸一拐,狼狈不堪。
他的落魄,激起了我的好奇。我启窗张望,不料正与他四目相对!
“姑娘,可否赠口水喝?”他粗犷的嗓音震得我耳朵生疼。我慌乱地指指楼下,让他去求我父母。
没想到,这竟是我一生中最致命的错误。
坐在昏暗的阁楼上,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地动山摇的大笑,和父母亲一连串唯唯诺诺的应答。
之后一天,突然有很多人携金带银闯进家里,把我用轿子一路抬进了郢都。原来,这个求水之人就是被斗越椒射伤了的楚庄王。
我成了楚王的一名嫔姬。可我却憎恨这个浑身是毛、敏感多疑的家伙!我的心早已许给了唐狡。那个英俊少年,才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男人。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唐狡了,谁料在那座石桥附近,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对射的养由基和斗越椒身上时,我却意外地发现了唐狡。是他,他就挺拔地站在浩荡的护国大军里,地位卑下,但气宇轩昂。
我试图一步一步靠近他,再看一眼他深邃的眸子。可他面对我灼热的目光,竟低下头片刻也不敢回视。我的心,彻底坠入冰窟。
斗越椒被养由基一箭射穿了头颅。楚王终于平定了叛乱,天下大赦。楚王急命各路将臣齐集郢城大殿,开怀痛饮,尽情笙歌。直到夜半风起,皎月高悬。
——终于,楚王让我这个举国最美的女人出场,为将士们斟酒助兴。
这一刻,我等得好苦!我要亲口问一问唐狡,为什么迟迟不来娶我?为什么不敢正眼看着我的眼睛?
纤指微弓,莲步飘移,歌吟轻狂,笑靥彤红。大殿上所有男人都已为我痴狂。凡我过处,谁人不醉?
唐狡,你呢?抬起头来,正视我的眼睛!懦夫!你为什么不敢?我正要含泪质问,一阵夜风忽然吹灭了大殿所有的蜡烛。
天可怜见!此时,千言万语又怎抵得过片刻相拥?唐狡,抱紧我!
我的拥抱就像撞击在一面冰冷的墙上。那堵厚重的墙,将我生生推出一个趔趄!伴随我跌倒摔碎的,是我那颗滚烫的心。
攥着手中不知如何扯下的一缕红缨,我凄惨一笑,厉声说:“大王!有人趁黑非礼我,我扯下了他的盔缨,快点起蜡烛砍了他的脑袋!”
孰料,楚王听了,只是一阵狂笑:“所有人都摘下盔顶红缨,为战死的将士干一杯!”黑暗中,铿铿锵锵,筹杯喧响。等烛光再次点亮,只见满地的红缨如血!
我双眼迷离。再看唐狡,他,竟颔首枯坐,像一尊冰冷的石头。我瘫倒在大殿之上……
两年以后,楚王倾兵攻郑,陷入重围,甚至已有人杀到了我的车侧。突然,一个人从斜刺里杀将出来,以一对十,锐不可当,只率领百十号兵甲,不但救出了楚王,且一直杀到了郑国城下。
望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我能感到浑身的震颤。是他。只有那个曾在郢都大殿趁黑把我推出怀抱的人,才能如此勇猛!
楚王发誓重赏唐狡。我的心,却猛然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了,生疼生疼。隔着帷幔,我抽出鞘中的匕首,放眼望去。
楚王发话:“唐狡,你无论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唐狡连连叩首:“大王息怒!我就是两年前在郢都大殿,非礼许姬的人!微臣无以回报,惟愿拼死效力!”
楚王听完,爆出一阵大笑。那声音在我听来,却抵不过我心头的一声轻叹。
揽镜自怜,我倾国容颜,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