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疑云
风雨未竭。
萧七的脚步又停下。
这一次,他停在一幢庄院的门前,却没有走上石阶,只是怔怔的站在那石阶之下。
在他面前这幢庄院虽然没有董千户那幢庄院那么华丽,但是毫无疑问的,那也是一幢富有人家的庄院。
‘美剑客’杜茗事实是一个有钱人,遗下的财产事实也不少,这幢庄院是其中之一。
对于这个杜家庄,萧七绝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与他自己的庄院同样熟悉。
因为他自小就随父亲在杜家庄出入,在他的父亲去世之后,他与杜家的人仍然保持着来往,逢年过节不在话下,就是平日,也很多到来走走,问候一下杜老夫人,看看飞飞、仙仙姊妹。
可是他现在站在门外,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又如何进去才好。
——不进去见一见仙仙,实在放心不下。
——仙仙与赵松说的难保有所遗漏,也实在非要进去见她一面,问一个清楚明白不可。
——但若是这样进去,少不免惊动老夫人,她看见我这般模样亦不免动疑,到时候也不知道应该怎样与她说话,说真的,现在事情仍然未明朗,那个死者尚未能证实是杜飞飞,万一并不是,让她们担心一场,固然是于心不忍,即使是,这样说出来,又怕她病弱之身,受不起这个打击,胡乱找一个借口,一个不小心就会露出破绽,反而更令她生疑。
惊动老夫人目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回去换过衣服再来,时间又不容许,衙门那边还得再走一趟,看幽冥先生可曾醒转,又如何说话。
——那么应该怎样呢?逾墙偷进去?
萧七此念一动,身形一展,沿着围墙走向庄院。
雨仍然是那么大。
连串水珠从雨伞周围泻下,就像是一道晶帘,将萧七包围起来。
杜家庄后靠竹林。
一片小小的竹林,风雨下迷迷蒙蒙,就好像笼罩在一片浓重的烟雾中。
竹叶在风中响,在雨中鸣,沙沙之声,不绝于耳。
那听在萧七耳中,不由自主生出了一阵说不出的萧索感觉。
他看准了位置,一收雨伞,身形一拔,飞燕般掠上了墙头。
墙内就是杜家姊妹房间所在的那个院落,很幽雅,植着好一些花木,还有一个小小的水池。
萧七身形一凝便掠下。
院子中没有人。
萧七绕过水池,向仙仙的房间走去。
对于杜家庄他无疑是了如指掌。
他只希望仙仙现在在房间之内。
萧七并没有失望,仙仙现在的确在。
她也是逾墙进来,只不过不是萧七那个方向。
因为她一身湿透,同样担心被母亲看见追问究竟。
她回来已经多时,一身湿衣服现在却仍然未换过,因为到现在她才惊魂稍定。
现在她正坐在妆台之前,呆呆的望着妆台上那面铜镜,整个人都陷入沉思之中,一动也不动的呆坐。
她是在思索方才那幢荒宅的遭遇。
在她的眼瞳中,仍然有恐惧之色,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遇上那么恐怖的事情。
一种难言的恐惧已渗入了她的骨髓之内。
——姊姊已死了,我也快死了,剩下娘一个,真不知怎样伤心?真不知怎样过活?
——萧大哥现在也不知怎样了,女阎罗怎么哪个也不喜欢?偏就喜欢他?瞧上他?
——她要嫁萧大哥,就要萧大哥死,简直岂有此理,还要杀我们呢?
——萧大哥人那么好,他死了,真不知有多少人难过?
——这难道一些办法也没有?只有等死?
——萧大哥,你在哪儿,怎么不来看看我?
仙仙心中正在这样嚷,忽然就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仙仙!仙仙!’
第一声仙仙只以为是幻觉,第二声也是。
‘仙仙!’
第三声,仙仙总算听清楚。
——好像萧大哥的声音。
——是萧大哥叫我?不会的!
仙仙甚至连方向都分不出来。
‘仙仙!’第四声,语声高了很多。
仙仙突然打了一个寒噤,由心寒了出来。
——萧大哥不会这么快就来的。
——但那是真的有人中叫我的名字,不是萧大哥,难道是——
——难道是那个骷髅?
杜仙仙惶然东张西望。
一个人正站在门外。
萧七!
仙仙一眼瞥见,长身而起,失声道:‘萧大哥!’
萧七一步跨入,笑着道:‘仙仙,是我!’
仙仙惊喜交集,急步迎上前去,但走到萧七的身前三尺,忽然又停下,盯着萧七道:‘你真的是萧大哥?’
萧七奇怪道:‘才不过半年,怎么你就认不出我了?’
仙仙这才走前去,整个人都投入萧七的怀中,忽然痛哭了起来。
萧七只道她是因为伤心飞飞的死亡,柔声安慰道:‘别伤心,生死有命,再说那个尸体是不是飞飞,仍有待证实。’
仙仙只是哭。
萧七忽然发觉仙仙自顶至踵,一身都是水湿,奇怪道:‘这么大的雨,怎么你不在路旁暂避一下?’
萧七说到这里,心头一动,道:‘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仙仙好容易才收住哭声,缓缓将头抬了起来,凝视着萧七呜咽道:‘萧大哥,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萧七举步替她拭去了眼泪,道:‘怎么说这种傻话。’
仙仙道:‘你不知道。’
萧七道:‘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仙仙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萧七拥着她走回那边妆台,道:‘你坐下,慢慢说,不要急。’
好一会,仙仙激动的心情才平静下来,缓缓说出了她恐怖的遭遇。
萧七实在想不到又发生了这样的一件事,只听得怔在当场。
‘萧大哥,你说怎么办?’杜仙仙将话说完,跟着这样问。
她泪眼未干,面色已因为恐惧变成苍白,看来是那样凄凉,是那么可怜。
萧七看在眼内,心都快要碎了。
一个像仙仙这样善良,这样温柔,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只因为喜欢自己,而竟要饱受惊吓,还要丧命,他不由得感到愤怒。
他沉声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要等待死亡降临。’
仙仙道:‘这若是女阎罗的主意,谁抵抗得了?’
萧七剔眉道:‘她若是只凭自己喜恶,要那一个死,那一个就得死,那还有天理?’
仙仙道:‘我也是很不服气。’
萧七道:‘即使是这种死亡,我们完全不抵抗,非接受不可,人到了地狱,我们也要讨一个公道,拚一个明白。’
仙仙忽然问道:‘萧大哥,你会不会娶那个女阎罗为妻?’
萧七道:‘当然不会了。’
仙仙道:‘就只怕由不得你。’
萧七道:‘若真是如此,那个我就不是真的我,只是一个完全没有思想,一个惟命是从的鬼魂了吧。’
仙仙道:‘我实在有些担心,有些害怕……’
萧七道:‘这若非人为,担心也无用,害怕也无用。’
仙仙道:‘嗯。’
萧七道:‘这若是人为的话,更就不用担心害怕,而且必须打点精神,小心防范。’
仙仙道:‘这会是人为?’
萧七道:‘说不定。’
仙仙道:‘那个人动机何在?’
萧七道:‘我想不通一点。’
仙仙道:‘还有我真的看见了那个地狱使者,并没有说谎。’
萧七道:‘我相信你说的全部都是真事。’
‘那你说,一个人怎会有一个骷髅头呢?’
‘看清楚的了?那真的不是一个面具吗?’
‘真的不是,后来我一剑刺上去,那个骷髅头就真的整个粉碎,简直就像是粉做的一样!’
‘粉骷髅?’萧七沉吟了起来。
‘可是他没有了头,仍然能够说话,而且凌空飞起来,消失在白烟之中。’现在说起来,仙仙仍然有余悸。
萧七回忆着杜仙仙方才的说话,道:‘这个若是人,目的若是杀你,在白烟之中既然已抓住了你的一双脚,应该就下手的了,没有理由放过这个好机会。’
‘我也是这样想。’
‘难道这真的是地狱使者?’
‘我相信快要死了。’仙仙悲从中来,眼泪又流下。
萧七道:‘不管怎样,你都要小心,千万不要再一个人外出,即使在家中,也不要一个人躲在房内,最好在大堂人多的地方坐坐。’他一顿接道:‘一会我要走一趟衙门,然后回家一转,换过衣服再来,还得拜候伯母,今天晚上我会在这儿留下,守候在你的身旁。’
仙仙喜道:‘真的?’
萧七点头道:‘以后每天都会到来,等那个地狱使者出现,好歹也要与他拚一拚!’
仙仙大喜道:‘太好了。’
她随的一怔,道:‘你还没有见过我娘?’
萧七摇头道:‘我是逾墙进来的。’
仙仙道:‘怪不得春梅秋菊她们一个不见跟来,以前她们看见你,总是要跟你出入的。
萧七叹了一口气,道:‘我若是这个样子从正门走进来,伯母一定会知道,看见一定会查根问底,暂时还不想惊动她老人家。’
仙仙道:‘我也是有此顾虑,只好逾墙走进来。’
萧七道:‘稍后你别忘换过衣服过去见她,省得她老人家久候你不回,着人到处去找你。’
‘嗯。’仙仙转问道:‘是了,姊姊的尸体是怎么发现的?’
萧七道:‘关于你姊姊,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杜仙仙告诉赵松的虽然并不是她知道的全部,她没有什么遗漏。
她现在补充的只是一些无关重要的事情。在她的说话中,萧七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线索。
他甚至走进杜飞飞的房间,从杜飞飞当夜站立的位置往外望去。
那个窗户正对着水池,其间并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根据仙仙的叙述,飞飞当时是对着那个水池上的一团烟雾说话。
那团烟雾很淡薄,不可能藏人,仙仙事实也看不见有人在其中。即使有人能够藏在其中,又能够不被仙仙看见,但是又如何能够站在水池之上?
轻功之中有所谓‘登萍渡水’、‘凌波虚渡’,轻功练到炉火纯青的人据说身轻如鹅毛。此外,还有种种已几乎接近神话的传说。
萧七却知道那些都只是传说而已,一个人绝对不可能站立在水面之上,无论是什么人。
难道飞飞当时真的见鬼?在与鬼谈话?
萧七又实在难以相信。
可是这件事又怎样解释?
还有仙仙的遭遇,幽冥先生的遭遇,也同样难以解释。
——难道竟真的有所谓地狱阎罗?有所谓地狱使者?有所谓地狱与鬼?
暴雨落在水池之上,沙沙的激起了无数水花。
萧七的脑海同样动荡不安。
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也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恐惧过。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仙仙!
他匹马闯江湖,虽然说不上身经百战,但尽管没有一百,次数却也少不了许多。
他遇过很厉害的敌人,也遭遇不下十次万吉万安兄弟那么阴险毒辣的袭击,可是他全都应付得来。
因为那全都是人。
只有这一次,他却是束手无策。
就因为这一次他要应付的似乎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些人。
是地狱的女阎罗,是来自地狱的粉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