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如果帕蒂·拉伦杀了杰西卡,用22号手枪加消音器,那么雷杰西干吗要把受害者的脑袋割下来呢?是想把她最容易认出来的部分留在我的大麻地里?难道帕蒂·拉伦恨我都恨到了那种地步,或者是雷杰西恨我恨到了那种程度?
打完电话后,我对事态的发展过程比刚才清楚了一些,气也就更大了,目的感也更加明确了。我觉得身上有了点儿父亲的勇气,这可能吗?我不得不相信,乐观主义是我最危险的嗜好,因为我现在想看看,我几年前给玛蒂琳拍的裸体照和最近给帕蒂·拉伦拍的裸体照。这个欲望可够古怪的了。在这个时候,想想淫猥的照片,然后再看看它们,可真叫人感到精神振奋。再说,我有着古典性格。
我上了楼,从卷宗箱里抽出一个装有照片的信封。原来里面装着三张帕蒂的裸体照,玛蒂琳的两张。这两个女性,我真感到可怕,都把腿劈得老大,显示出她们下身灵魂的金光。一点不假。可现在信封里装有十张光纸相片。五个人头齐刷刷地被剪了下来。
我知道,我也相信,就在这时,我父亲已经选好了位置——他已到了深水区——准备把两个人头和锚链投入海里。他用绳把人头绑在锚链上。我知道,鬼城的袭击立即把我打趴下来。这是我一生中遭到的最强烈的攻击。
“操蛋、丑恶、讨厌。”第一个声音尖叫道。“胜利属于盗尸人,蠢货。”第二个声音说。
“是蒂米灵巧的手指,击败了那些凶手。”
“把那个残忍的草包打残废了。割开装满脓血的酒瘤。”
“喂,蒂米,闻闻臭屎,舔舔鼻涕。”
“你是个侵略狂,你是个抢劫犯,你是个叛徒。”
“把他带进来——他偷走了我的房子。”
“你是个抢夺犯,你在我的床上嫖过。”
“把这个家伙的肠子掏出来。嚼烂他的鸡巴。”
“他跟他爹干的。一对疯子。随时准备下手的杀人狂。”
“你杀了杰西卡!”我耳朵里有个声音在嚎叫着。
“道奇杀了帕蒂!”另一个耳朵里的恶婆子尖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杀头?”我大声问道。
“噢,乖乖,你爹在找治他病的药方呢。那就是药方。闻闻血腥味。”
“那是他,”我大声说,“那我呢?”
“你也有病,你这个收买贼赃的家伙。你让我们的符咒给镇住了。”
“滚吧,你们这群臭婊子!”我喊道。
我独自站在三楼的书房里,黄昏灰淡淡的玫瑰色阳光从窗子射进来。我眼睛看着大海,耳朵贴在鬼城的沙滩上,双脚,据我所知,站在海湾的海底。在我脑海中,我看见了两颗系在锚链上的人头慢慢地坠入海底,金黄色的头发上下漂动着,就像两朵海花。它们穿过水的栅栏沉到海底。我相信,我知道铁锚碰到海底时,因为一切吵闹声都停止了。我耳朵里那些喊叫声是不是在欢迎帕蒂·拉伦的头呢?我站在那儿,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了。
现在我的四肢分别哆嗦起来。我身体有一部分在颤抖,有一部分则一动不动。这种现象我可从没经历过。这时我感到有个念头向我注意力的中心移来,它那强大的势力让我难以抵抗,好像思维和我是一扇门的正反两面似的。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必须去仔细地检查一下我的手枪(帕蒂的手枪)。那是22号手枪。
这听起来真叫人难以相信,可你知道吗,在过去五天里,我竟然没想过这件事。可现在,传票已经到了;我不得不检查一下那支22号手枪。
它还在那个老地方,在她那边儿的床头柜里。手枪仍然放在盒子里。有人打开过,盒子里面有股难闻的气味。最近有人用过这把枪,放回去时没擦。是我干的?子弹壳从枪膛里弹了出来,子弹夹里少了颗子弹。
我并不感到自己有罪。我感到愤怒。证据离我越近,我就越感到气愤。这支手枪使我感到极为愤怒,这好像我是个刑事律师,别人并没事先打好招呼就向我提出一个叫人讨厌的证人。确实,我感到自己无罪,怒火满胸。他们竟敢这样干?他们是谁呢?是什么事叫我心乱如麻?奇怪的是,别人——其中包括我父亲——越觉得是我杀了他们,最起码杀了其中一个,我就越觉得不是我干的。
电话铃响了。
我觉得是玛蒂琳打来的。
“感谢上帝,是你,亲爱的。”她说,然后就开始哭起来。
她那种圆润而干哑的嗓音,能用立体声表现所受的痛苦。她的感情不久就汇成了一条忧伤的小河,向你哭诉着多年来失去真正爱情的痛苦和躺在不应该躺的床上性交时,狂热的海誓山盟。“噢,乖乖,”她极力控制自己说道,“噢,亲爱的。”然后又呜呜哭了起来。我可能是在听一位妇女的哀嚎,因为她刚刚得知她丈夫死了。
“亲爱的,”她终于说话了,“我原以为你死了。我心里冷冰冰的。”她又哭了起来。“我刚才害怕,没接电话。”
“为什么?”
“蒂姆,别出去。把门锁好。”
我想不起来她以前曾哭得这样厉害。“出了什么事?”我恳求地问。
她慢慢地平静下来。她说的每一句话里都有她的悲痛、恐惧和狂怒。有时,我真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因为恐惧或愤怒而说不出话来。
她找到一些照片。我最后才听明白。她往他的橱柜里放新洗好的衣服,无意中看到一个上了锁的盒子。她以前从没见过这个盒子。他在卧室里放一个上锁的盒子这件事让她很生气。要是他真有什么秘密的话,他干吗不把它放在地下室里?所以,她把盒子砸开了。
她的恐惧随着哭泣声传给了我。就是在电话里,我都能听到她浑身的颤抖声。
“玛蒂琳,别这样,”我说,“说清楚点儿。你必须说清楚点。那些照片里面有谁?”
“帕蒂·拉伦,”她说,“全都是帕蒂·拉伦的。是裸体照,很放荡。”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那些照片比你拍我的还要糟。我真不知道能不能忍受下去。我一看到这些照片,就想到你可能死了。”
“照片里有我吗?”
“没有。”
“那么,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的哭声发生了变化。这好像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年轻姑娘的啜泣声,不管这个姑娘是多么害怕,受了多大刺激,她还是得重新骑上去。所以玛蒂琳迫使自己在脑子里重新回顾那些照片。然后,她说,“亲爱的,他把照片里所有的人头都剪掉了。”
“你最好离开那幢房子。”我告诉她。
“我相信,他决定杀你。”
“玛蒂琳,离开那幢房子吧。你的处境比我还要危险得多。”
“我真想让一把火把他房子给烧了。”她说,然后又吃吃地笑了起来。这比她的忧伤更叫人心烦。“但我不能。我可能会把邻居家也给烧了。”
“那有可能。”
“但当那些枪烧化了时,你想想他的脸色吧。”
“你仔细听着。在他收藏的武器中有大砍刀吗?”
“有好几把呢,”她说,“还有几把大刀片。但他只使一把剪子。”她开始哧哧地笑起来。
“你发现大刀片丟没丢?”
“我不清楚,”她说,“我不知道他究竟收藏了多少武器。”
“你认识22号短枪吗?”
“是把手枪?”
“对。”
“他收藏了各种手枪。”我不提这件事了。
“玛蒂琳,我不想让你到我这儿来。”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去。我把他给我买的几件睡衣都撕碎了,我现在简直瘫了一样。”
“喂,”我说,“你能走,一定能。”
“不行,”她说,“什么也不管用。”
“玛蒂琳,要是你不能来,我开车去接你。”
“不行,”她说,“他快回来了,会碰上咱俩的。”
“那你就收拾一下,钻到你的车里。”
“我不想开车。”她说,“我一宿没睡。自从你到这儿来我一直没睡。”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她说。
“好啦。”我说。
“什么好啦?”
“这不假,”她说,“我们俩都爱你。这不难理解。”她实际上已经从忧伤之中挣脱出来,能欢快地笑出声来。“你是个魔鬼,”她说,“只有魔鬼在这样的时刻能奏出叫人愉快的曲调。”
“你要是不想开车,”我说,“就叫辆出租车,到普罗文斯敦。”
“坐五十英里出租车?不行,”她说,“我可不想让出租汽车公司把钱都挣去。”好嘛,她还是那样让人感到放心地节俭。
“我需要你,”我告诉她,“我认为帕蒂·拉伦已经死了。”
“你认为?”
“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好吧,”她停了一会儿说,“我来。要是你需要我,我就来。”
“我需要你。”我说。
“要是他来了怎么办?”
“那咱俩就在这儿正视他。”
“在哪儿我也不想看到那个人。”她说。
“有可能他也怕你。”
“你最好还是信我的话,”玛蒂琳说,“他是害怕我。今天早晨,他离开家以前,我告诉他别回头。我说,‘要是用上十年的话,你这个肮脏的丧门星,我就从后面开枪打死你。’这他相信。我能看到他的脸。类似这样的事他会相信的。”
“那我更相信了,”我说,“要是你知道什么是22号手枪。”
“噢,”她说,“请别这么快就完全理解我。”
“这是谁说的?”我问。
“安德鲁·盖德。”
“安德鲁·盖德?你从来就没有读过他的作品。”
“可不要告诉别人。”她说。
“用你的车。你能开。”
“我会到你那儿的。可能我会叫辆出租车。但我是会到你那儿的。”她问了我的住址,谈到我父亲会和我们在一起时,就更坚定了决心。
“有个男人我可以跟他生活在一起。”她说完便把电话挂上了。
我算了算,不到一小时她就会收拾完,路上再用一小时。但根据玛蒂琳的习惯,可能这个习惯十多年来一直没变,她得让我等上四五个钟头。我琢磨着是不是开车去迎她,但我决定不能这样做。我们在这儿力量才会强大。
现在,我听到小船往吊柱靠拢的哗啦声,然后就是沉重的脚步声。他绕到前门,用几年前他第一次来串门时帕蒂·拉伦给他的钥匙打开门,走了进来。帕蒂·拉伦死了。这个想法就像每隔十五分钟就打一次的电报,注入我脑子里,但只有“皮”没有“瓤”,就像装电文的信封,里面没字。确实,没有感情。是的,玛蒂琳,我自言自语说,我会迷恋着你,可现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