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咀嚼着关于我和玛蒂琳回纽约的长长归途的痛苦记忆。这段归途特别长。我们吵了起来,当我有几个弯儿拐得太快时,玛蒂琳对我尖叫起来(那实在太违背她的性格了),最后——我把它归咎于我试图摆出冷冰冰的臭架子,不抽烟的结果——在拐一个无法预料的急转弯时,我控制不住车子了。它是道奇牌或博克牌或水星牌——谁能想起来?它们在拐险弯时,行动全都像海绵状橡皮似的,我们尖叫着,往前拖了一百多码,撞到一棵树上。
我感到身子与车子没有什么两样。一部分被碾着了,一部分被拉开了,有一阵像拖尾消音器一样的可怕吵闹声在我耳朵里敲击着。除此而外,一片静默。当虫子的骚乱震撼了田野时,这是乡间静默的一种。
玛蒂琳情况更惨。她从没告诉我,但我知道她子宫受了伤。确实,在她从医院出院时,她腹部有块难看的伤疤。
我们的关系维持到第二年,又过了几个月以后,我们分道扬镳了。我们迷上了可卡因。它填充了我们的裂隙。不久,毒瘾也失去其作用了,我们的关系的岩石被毒瘾撞碎了。裂隙变大了。在我们分了手以后,我因卖可卡因被抓了起来。
眼下,我坐在普罗文斯敦我的书房里,呷着没掺水的波旁威士忌。那些过去的痛苦连同一点点波旁酒证明它们是对全部我所理解的由震惊到开始,再由开始到转变,然后到彻底混乱组成的够三天用的镇静剂,能是这样吗?坐在椅子里,我开始感到睡意像赐福一样飘然而降。那已经消逝了的东西的嘟囔声笼罩了我,这是一次灌输,往昔岁月的色彩变得比现在的色彩还深。睡觉会是洞穴的入口吗?
没多久,我就给从睡眠中拉了回来。甚至在我看到一个岩洞的洞口时,我能做些什么呢?这并不足以让我的思绪从特普罗森林的隐藏处移开。
然而,我还是呷着波旁酒,一些智谋又回到了我身上。我开始琢磨潘伯恩先生自杀这件事的冲击力了吗?因为,现在看来,潘伯恩可能就是干这件事的疯子,这不是不可能的。这封信当然可能被看成一个罪犯的预言。“要是谁想带走我的金发妇人,我会杀人的。”但是杀谁呢?是新情人还是那个妇人?
这为工作提供了一个前提。当它与波旁酒混在一起时,它变成了我所必需的镇静剂,最后,我深深地沉入了梦乡。迷迷糊糊地,浑身都是伤,好像我还在为那个埃克塞特队打球,为那个总不及格的球队打球,在睡眠里沉得这么深,以至于当我醒来时,鬼城里的声音甚至从我这儿消逝了。反而,我清晰地想起来,三天前的晚上——是的,一定是!——杰西卡,朗尼还有我,我们三人差不多同时迈出望夫台酒家。他们从餐厅出来,我从休息室出来,接着,在那儿,在停车处,我们又扯了起来——非常违背潘伯恩的意愿,但倒是很对她的口味——我们谈了起来,杰西卡和我笑了这么多,这么快活,以至于不一会儿我们就决定我们必须到我们家里去,来杯睡前酒。
然后,我们开始谈车子的事儿。我们是分坐两辆车还是就坐在一辆车里?杰西卡说要坐两辆车走,朗尼坐他那辆租来的轿子,她跟我坐那辆波其车。但他会察言观色,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并且也不想被人甩了,所以,他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坐进波其车的旅客座上。不得已,她只好坐在他腿上,靠着他,把她的腿搭在我的膝盖上。这样,我的手在她膝盖中间,在她大腿下面换挡。然而,到我家只有两英里多点的路。我们一到我家,谈了好一会儿普罗文斯敦的房地产,房地产的价值,帕蒂和我的房子为什么会值这么多钱。这房子只是由两个盐盒子、两个库房和一个我们自己为三楼那间书屋而建的塔楼组成,但是屋前空地,我告诉他们,是重要因素。我们有一百英尺长的海湾空地,房子走向和海岸平行。这在我们镇子里可是少有的。“是的,”杰西卡说,“太有意思了。”我发誓,她的双膝又分开了一点儿。
现在,我也说不好是记忆还是梦,因为要说它有着那个真实事件的全部明晰性,那么它的逻辑似乎属于睡眠的活动场所,在那儿,发生了那些不可能的行为,这些行为在白天来说,可是太尖刻了。现在我所想起来的是,当我们坐在我的起居室里喝酒时,我开始感到只要朗尼一动身上便散发出一股香粉味儿。他喝得越多,酒吧联盟那种似乎能够支撑他的男性门面的东西就越少。想到这儿,我在椅子里醒来,在他们最初消失后的第三个早晨,我发誓有过这种事:在那天夜晚,在我的起居室里,我正看着她,看着他,我的阴茎硬起来,——这是我极为自豪地记得的几次之一——我对这种意外礼物的理解是这么肯定,以至于我决心把它放出来,让它钻进这长时间的、丰富的——我必须这么说——意味深远的沉默的经纬中去。是的,我把它掏出来,对着他们举起它来,就像个六岁的孩子或一个幸福的疯子一样。如果这个记忆确实是真的,那么就是,她从她坐着的地方站起来,靠着我跪下,把头放进我大腿中间,朗尼叫了一声,地道的半兴奋、半痛苦的嚎叫。
然后,似乎是,我们又钻进了我那辆波其车,开始了到韦尔弗利特那儿去的古怪的旅行。就在我们到达哈坡的房子那儿之前,有一次我把车子停在树林里,在车子的前挡泥板上做起爱来。是这样的,因为今天早晨,当我在三楼书房的椅子里醒来时,我把这件事全都想起来了,我仍然能感觉到,帕蒂·拉伦滚蛋吧!好像杰西卡和我早已经在天国的某个车间里,一部分,一部分地制作好,我们两个人根本无法分开,而朗尼只是在那儿看着!他哭了出来。要是我还记着的话,我从没感到比这更残忍了。那就是我在被老婆抛弃了将近四周时的性爱状态。
接着,我们三个人又在车子里谈了起来。他说他必须单独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他必须和她谈谈——我会让他们谈吗?为了顾全面子,我会让他们谈吗?
“行,”我说,“但是,然后咱们必须来一次降神会。”为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敢肯定,”我说,“跟你谈完后她还会跟我的。”我记得,我到了楼上,走到哈坡跟前,然后做了这个刺花纹。是的,扎针时,哈坡嘴里哼着曲子。他那漂亮而清瘦的脸上挂着一副女裁缝的表情,然后——不,我记不得是不是把车子停在特普罗森林,带他们去看我的大麻地了。但我们一定是去了——是的,现在,我知道我不会没做成那件事。
以后发生了什么呢?我丢下她,让她一个人跟他在一块儿了吗?今天早晨醒来时,我对爱的平衡是多么小,私心又是多么重!现在,我希望我丢下她,让她跟他在一块儿了,是她的脑袋——是的,我希望在那个地洞里找到她的脑袋。因为如果放在那儿的是她——现在我确信,那不能不是杰西卡——那么,我就能找到其他线索。要是他在某家汽车旅馆的房间里杀了她,把她的尸体(或者只是她的脑袋?)带回到我的大麻地上,那么在那条沙土路的路边应该还有轮胎印才是。我能开到他的车旁,不管现在它被没收放在了哪儿,检查一下它的轮胎。是的,最后我像个侦探似的想着,所有这些,像我不久之后逐渐认识到的那样,是一次练习,练习把我的心理开向我所害怕的垂直的高墙,直到我感到又有了足够的勇气,是的,在心理方面有足够的勇气以使在大脑中进行第二次旅行,这样真正的旅行就会成为现实。所以,今天早晨八点钟我在椅子里醒来时,靠着杰西卡的所有的淫欲刺激的作用打起精神来,把我每一个充满淫欲的想法的高度健全的肾上腺素改造成这样一个欲望:把我自己从堕落中拯救出来。这整整用掉了整个白天的时间,整整一上午,一下午。即使我不希望在黑暗中到那儿去,我也没办法。那天,有好长时间,我的意志一直保持沉默。我坐在椅子里,或在低潮时到海滩上散步,体验到了好多痛苦,好像我必须再爬一次我们那座纪念碑似的。然而,傍晚时,我自己再次回到了二十四小时前雷杰西敲门时我待的那个地方。所以,我钻进了我的波其车,是的,又一次,我甚至认为,潘伯恩可能在杀了杰西卡之后,开着我的车子来了,用她最后的血液涂抹了车子前座——我怎么能证实这一点呢?——我把车子开出去,开到林子里,停下,走上那条小道。我的心像头在教堂门口乱撞的公羊那样怦怦乱跳着,汗水从我脸上往下淌,像常流水的水源似的。我呼吸着特普罗夜晚的雾气,挪开石头,伸出胳膊往里掏,可一点东西也没掏出来。我不能告诉你我是怎么摸索那个地洞的。我的手电筒都快要把地照出个大窟窿。但我把军用床脚箱搬出来后,洞里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个人脑袋没了。只有军用床脚箱和它里面的大麻瓶子还在。趁眼下正聚集起来的那些鬼魂还没包围我,我逃离了那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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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国音乐家。
[2]今越南胡志明市的旧称。
[3]日语“再见”的音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