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说:“你们还应该拍一张群众踊跃捐款的照片,比如说,把我拍上。”
张小白乐了,让记者把镜头对着小伙子,来了一个特写。小伙子咧开大嘴笑着说:“我要是上了电视,就跟明星差不多了。”
周围的人都哗的一声笑了。
张小白就问:“你们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捐款的?”
大家七嘴八舌,都说是来捐款的。
张小白说:“你们又不认识杨月樵,为什么给他捐款?”
刚刚上了镜头的小伙子抢着说:“为什么?就为人家那么有名的演员,得了绝症却又没人管。谁都不管,咱老百姓管!”小伙子这几句话说得声情并茂,惹得周围的人在笑声中鼓起掌来。
这时候,有人把卡拉OK的音响设备搬来了,让方振文祖孙拿着麦克风唱。有几个姑娘还跑到台阶上,随着京剧的韵律跳起舞来。这一下,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方头找了几次宋小鹏都找不到,怕挨刘阳的骂,心里很沮丧,开着车没精打采从永乐戏院门前过。老远见众人围观一老一小在唱京剧。细听声音,却听出乃是自己的老爸和儿子,不禁大为诧异。停下车近前一看,才弄清是祖孙二人在为杨秋女她爸募捐,便灵机一动,上前叫了声“爸”。
方振文是因为不让儿子和原配夫人离婚而与方头决裂的。他坚持认为那个儿媳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可方头偏不听,抛弃旧的,又娶了个新的。谁知不到半年,那新的没等变成旧的,就被另一个南方来的大款领走了。气得他要死,那以后就没再娶。可方振文对此却不依不饶,一见面就骂他,把孙子留在身边也不让回方头身边去,说跟他学不出好来。现在,方振文一见方头,就瞪眼说:“小子,你要是你爹的儿子,快快多捐点儿,别光知道自个儿挥霍。”
方头赶紧承诺:“没问题,老爸,我月樵伯治病我舍得拿,您说吧,让我出多少?”
方振文咬咬牙说:“别人,捐三十、五十的也不少,你小子捐三万、五万不算多!”
“好说,老爸。”方头立即慨然应允,“我捐五万。另外,我再替你老人家捐五万!咱爷俩一共捐十万。怎么样?”
方振文一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眼紧盯着方头,用手指着他鼻尖儿说:“小子,当街之上,戏耍你老子,你可是忤逆不孝哇!”
“咳!老爸,您想哪儿去了!”方头十分委屈地说,“要不信,您马上跟我上银行去提款,怎么样?”
“这么说,你没戏耍我?”
“我敢吗?老爸呀。”
“那咱马上去提款?”
“马上就提!十万!”
“好哇,小亮子!咱爷俩一块儿去看看,你爸会不会办人事儿!”
张小白和记者一听,哪里肯放过,马上说:“等一等,我们也要一块儿去采访!”
方振文朝那卖雪糕的老者拱了拱手说:“老哥,您先受累替我照看着,我去和我儿子提款去——十万!”后面话音儿里已流露出自豪。
五
最近,张墨涵的心情极好。这极好的心情首先来自杨月樵大刀阔斧地改革,使他看到了京剧艺术的蓬勃生机。这使他终于相信,京剧的确是本可以不危机的。此外,近来孙子张小白自从那次畅饮之后,确实似换了个人,变得既懂事,又孝顺,这令他格外的欣慰。第三,他从听说市里要搞京剧艺术节那天开始,就一直策划着借机搞一个京剧藏品大展,把他那些积攒多年的收藏品公之于世,让更多的人都见识一番,也不枉他花费几十年的心血,以及几乎一生的积蓄。
作为收藏家,张墨涵认为收藏的做法有两种:一种是将他人所有收为己有,藏于密室,供自己把玩欣赏,最后成为传家之宝,这仅仅是一种自我满足;另一种则以藏品数量之多、品种之全,且又多为稀世珍品而自居,再经常将其炫耀于世人。而这第二种做法的最好方式就是办展览。这虽也属于一种自我炫耀与沽名钓誉,但并不被人指责,且又毫无损失。展览之后,藏品如不拍卖,仍然是属于自己的宝贝。
张墨涵早已在梦寐以求地盼望着这么一天,但这需要机会。现在,这机会终于来了,他又怎能不兴奋、不激动!
他已经选好市博物馆作为展览的场地,那里的展厅宽敞、专业,既方便展品的保管,又方便人们的参观,而且也显得有品位、有档次。当然真要搞的话,要准备的工作还很多,如整理展品、分类、写说明书……
但最大的一件事他已经做完,那就是将全部展品编辑成书,以供展览期间发售。现在,此书已经出版,前几天收到出版社寄来的样书,非常精美。封面印着宋体楷书:
中国京剧藏品考证
背景是京剧脸谱。翻看里面,图文并茂,六百余页,五十余万字,蔚为大观。
他当天就给宋菊元送去一本。
宋菊元爱不释手,说:“墨翁穷毕生的精力、钱财,广为收集京剧藏品,可谓天下第一家。今日终于汇集成册,又详加考证,实在是菊坛的一件盛事,也是先生对京剧艺术的一大贡献。”又说:“今天看到墨翁对京剧的这一份热心、恒心,令我感动之余,倒使我想起,应该把这些藏品弄到美国去展览一番,以弘扬国粹。”
“可怎么才能弄到美国去呢?”张墨涵不得要领。
“最好找一位美方出资者,合作才好。”宋菊元说。
这时,就发生了杨月樵让他入股承包剧目工作室,李秋萍之死和杨月樵住院这一系列事件。
看到电视上播放方振文祖孙当街募捐,后来父子又为杨月樵捐资十万元人民币的新闻,他大受震撼之余,更大为感动。紧接着,又看到全市戏迷一齐出动,为杨月樵募捐的新闻之后,他便再也坐不住了。据他所知,肺癌手术,不过一两万元的费用。现在,除方家父子所捐十万元之外,戏迷们总共又募集到十几万元,加起来二十几万元,已大大超过杨月樵所需。因此,可以认为,杨月樵的医疗费用问题已经解决。但张墨涵却觉得自己还是要想方设法也捐些钱。因为,许多天来,仔细回想,自己的女儿张妙舫确实是导致浑阳京剧危机的一个重要责任人之一。尽管她只是个错误文艺路线的执行者,可不是一般的执行者,而是个非常关键的执行者。再加上儿子张妙舟也跟着瞎折腾,他张家儿女对浑阳梨园界是有罪的。那么,作为父亲,理该承担些责任。当然,反右时他已替杨月樵说过话,并公开批评过张妙舫们的倒行逆施,后来甚至为此被张妙舫送去受了五年劳改。这些,在一定程度上已表达过他这做长辈的立场与观点,对杨月樵也算有所交代了。可自杨月樵复出后,对柳小舫无理取闹事件所表现的大帅胸怀和对京剧院在编人员现状的透彻剖析,充分理解,使他对杨月樵的敬佩又增进几分,同时,也就对张妙舫倒行逆施造成的严重后果又重新产生了几分负疚感。特别杨月樵对他本人的一系列倚重与信赖,更让他感动。看来,杨月樵根本没有把过去张妙舫等人的芥蒂放在心上。这就更使张墨涵在良心上增加了巨大压力。他觉得,仅仅一般意义上的交代,是远远不够的。他还应该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帮助杨月樵尽快实现他的复兴谋略。或者说,他也应该学习杨月樵以梨园大业为己任的那种精神,也为配合他的战略尽一份力才行。所以,他要与方振文比比贡献!当晚,张小白回来之后,他就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屋里。
“最近那个专门收买京剧古董的洋人又来过吗?”张墨涵劈头就问。
“您想干什么?”张小白莫名其妙地问。
“你把我所有的收藏品都卖给他。”张墨涵说。
“爷爷!”张小白立即委屈起来,“天地良心,我敢对灯泡发誓,自从那次我向您认过错之后,我可是完全彻底改正了错误。昨天,我去友谊宾馆采访,又碰见了那个美国人,他问我还有没有京剧古董,我当时就坚决回绝了他。说有的是,就是不卖。这话,您问老黑,他可以作证。”
张墨涵知道孙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笑了笑说:“你多心了。我这次是真想卖。”接着,便把自己的心里话讲给了张小白听。
张小白说:“爷爷,您不仅有梨园长者风度,更有老一代文人的高尚情操,可惜的就是儿女不孝——不过,孙子可又不同。好,明天我领您去找那个布朗·恩。”
第二天上午,张墨涵在孙子的陪同下,于友谊宾馆八九房间拜会了布朗·恩。
布朗说:“张先生,我正要去拜访您,您却先来了。”
张墨涵说:“你认识我?”
布朗说:“听我父亲说起过,他说您是他的老朋友。”
张墨涵说:“你父亲是?”
布朗说:“布朗·杰,我是他的儿子,布朗·恩。”
果然是他!
张墨涵问:“你父亲他还好吧?”
布朗说:“不太好。他本来打算要亲自到中国大陆来,寻找一个叫杨月樵的人,最后完成他的《中国京剧史》。但在启程的前三天,他突然患病住进了医院,就让我代他来了。”
张墨涵听到老朋友布朗·杰的消息,感慨不已。随后,他拿出新出版的那部《中国京剧藏品考证》送给布朗·恩,让他转送给他的父亲。
布朗·恩一见,顿时兴奋得大喊大叫:“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然后又说:“只可惜都是图片,不是实物。张先生,这些实物您能帮我统统买到吗?”
张墨涵一听,心中大喜,但却并不急于摊牌,反问说:“您要买这些做什么?”
布朗·恩说:“我父亲说,他到过世界上八十几个国家,见过许多国家的歌剧,但数中国京剧最有魅力。所以他想把中国京剧介绍给美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如果能把这些东西运到美国去,我父亲会为它们专门建一座展览馆,对全世界的游人展览。张先生,请您一定要帮这个忙,我父亲已经老了,这是他的最大心愿。”
听了布朗·恩的话,张墨涵心里很感动,便说:“这些藏品是花费了我几十年的心血和一生的积蓄收集起来的,它们就是一部中国近两百年京剧史的物证。有程长庚用过的翎子,有马连良用过的髯口……都是无价之宝啊!但是,布朗先生,如果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我愿意帮助你满足你父亲的心愿。因为他也是为了帮助弘扬中华文化。”
布朗一听大喜,忙说:“真的?那么这些藏品您要多少钱?二十万美金怎么样?”
张墨涵说:“本来,你父亲是帮我们中国人弘扬国粹,我一分钱都不该要,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