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两个姑娘,将来前途无量。”
溥俭却笑了,说:“冯老板是个自信的人,肯把他的千金让别人来教?”
林香梅说:“这也未必。冯老板是个最懂行的人,知道什么叫博采众家之长。”
接着,溥俭提到了张墨涵:“他也有个千金,叫张妙舫,你不知道吧?”
林香梅摇着头,说:“没听说过。但既然是张墨涵的女儿,就算她一个吧。”
溥俭说:“女孩子,怕就这几个了,男孩你要不要?”
“男孩?有好的也行。”
溥俭头一个就点了杨月樵。林香梅却一吐舌头,说:“这个杨月樵的心志,是高得没有边的。再说,他现在的所学早就不在我之下,只是没有机会施展而已,做他的老师可不容易。”
“宋逸鹏如何?”
“你说的是宋菊元的儿子?”
“对。”
林香梅略一踌躇,说:“也算一个吧。”
这样,就算先定下来这五个人。
溥俭兴冲冲地走了。他也是个急性的人,说风就是雨,立马就出去张罗了。
这边,林香梅让小顺子领着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里栽了许多花草,还栽了些桃树,围着假山和人工湖还植了许多柳树。此时正值北方孟春,桃花怒放,柳丝摇风,冷眼一望,后花园里姹紫嫣红,春光无限。
林香梅看得心里高兴,竟情不自禁地跳起舞来,双臂像甩着水袖一样上下舞着,脚步轻移,在桃花阵里演绎着一个妙龄女子的顽皮、天真,挥洒着青春的活力。
小顺子向桃花阵里一望,但见人面桃花,交映生辉,不禁看得呆了,脱口唱了句: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林香梅正舞得高兴,听小顺子这一声唱,忍不住叫了声好。
这一声好把小顺子喊醒了,忙掩了口,不再往下唱。
林香梅听小顺子不唱,她也不舞了,走出桃花阵,到了小顺子面前,问:“你怎么不唱了?”
小顺子说:“我只会这一句。”
“真的?”
“不敢在夫人面前撒谎。”
“可惜了。你要是正儿八经地学过戏,准是个大角儿。可现在,你不但没成角儿,却当了太监,这都是命。人不和命争,也争不了。你说是不是?”
这一番话,无意中触到了小顺子的痛处,他差一点就流下眼泪。但他拼命忍着,眼泪在眼圈转,就是没掉下来。幸好,林香梅看着桃花开得鲜艳,心中喜欢,边说着话,边东张西望,没看见小顺子眼圈儿里噙着泪水。等她回头再看的时候,小顺子已经把泪水抹得干干净净,脸上挂着微笑,垂手而立。
林香梅忽然又想起来,问:“说是没坐过科,可是你怎么唱旦角戏?真是让人奇怪。”
小顺子微笑着,说:“太监都是这嗓儿。”
一句话,让林香梅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她说着,像不认识小顺子似的,上下打量着他。她想起来溥俭说的“哪天,我让小顺子脱了裤子,给你瞧瞧”的话,不禁脸上一红,抿嘴儿而笑。
小顺子不知道林香梅在笑什么,当然不敢问,只是加着小心,不说一句话。
林香梅看着小顺子的样儿,知道他有点害怕。其实,她心里头喜欢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她觉得老天爷不长眼,像这么一个聪明伶俐、长得又挺可人的人,怎么就让他当了太监!林香梅在惋惜之余,也觉得无奈。要是别的事,她或许能帮他,唯独这件事,是谁都无可奈何的。
“往后,你也跟着我在后花园里唱戏玩吧。”
“听夫人的吩咐。”
林香梅看着后花园里一排青砖瓦房,问:“你就在这儿住?”
小顺子说:“我就在这儿住。”
说着,林香梅就走过去了。
小顺子忙赶到前面,给她带路,不时提醒她别让这个绊着、那个磕着。
林香梅笑着说:“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论年纪,咱俩还差不多哩。”
到了小顺子的房里,林香梅四处一看,啧啧连声。
小顺子屋里,一应家什,井然有序,炕上地下,一尘不染。林香梅叹道:好个有条有理的男人!林香梅在炕沿上略坐了坐,说往后咱们唱戏唱累了,少不得在这屋子里歇歇。小顺子有些惶恐地说:“这么脏的地方……”
林香梅本来要往外走了,忽然看见柜子上有支烟枪。林香梅一怔,惊疑地问:“你抽大烟?”
小顺子看见林香梅的眼睛朝柜子上一望,心就哆嗦了一下。那个烟枪是溥俭的。溥俭来这里找小顺子,闹够了,就躺下歇着。小顺子伺候着他抽过烟,再给他敲一会儿腰,溥俭缓过精神,坐起来再喝过茶才走。这个烟枪,就总在柜上面放着,溥俭不来,小顺子不会动它。
最近这段时间溥俭不来这儿了,小顺子倒把那个东西忘了。再说,他也想不到林香梅能到这儿来。现在,让林香梅看见了这个烟枪,小顺子心中懊恼不迭。
“你抽大烟?”
“不……”
林香梅过去,从柜子上拿下烟枪,见它是翡翠的嘴儿,嘴儿上刻着一只凤;铜杆儿,银制的锅儿。林香梅越发惊奇,因为她发现溥俭现在用的那个烟枪,和这个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这个嘴儿上刻的是一只凤,而那个嘴儿上刻的是一条龙,这两个烟枪分明是一对儿。
林香梅说:“这就怪了,你不抽烟,怎么会有烟枪,而且是这么好的烟枪?”
此时小顺子已经镇定下来了,从容地说:“夫人,奴才怎么会抽大烟?这是王爷的东西啊!去年冬天的时候,有一回,王爷到后花园来看梅花,看了高兴,就多坐了会儿,让我去给他取了烟枪来,用过了,随手就放园子里了,后来我把它拿了进来。我知道王爷屋里还有一支,就没急着给王爷送去,等王爷不定哪天又来后花园想用了,就用这一支,图个便当。”
林香梅点头:“我说嘛,你不抽那东西,屋里预备着烟枪干什么。”
六
在溥俭和林香梅张罗成立个王府戏班的同时,浑阳梨园界也有人在策划着同一件事。所以如此不谋而合,是因为在这之前,因北天第一旦骆菊芳的猝死,以及关外双绝的成为绝唱,使以骆菊芳挑班儿的北菊班与关外双绝挑班儿的鸣鹤班先后关了张。紧接着,又因林香梅的上嫁与中止舞台生涯,使与其合作的北方女须生开山鼻祖孟笑童、北方第一铜锤龙幼奎双双挥师北上去了哈尔滨,原依靠林香梅、孟笑童及龙幼奎的寒香班也因此关张。
这样一来,浑阳市京剧界一下子寂寞了许多。
日久天长,戏迷们受不了,靠接班儿吃饭的永乐戏院老板方敬轩也受不了啦,便想出个主意,然后,备了厚礼来到俭王府拜见溥俭。他恳请这位梨园界的大捧家出面组个新班儿,以重新振兴浑阳的京剧。
此时的溥俭,刚同林香梅商量完创办王府戏班的事,一听这个主意,正是不谋而合,便向夫人林香梅转述了方敬轩的意思。
林香梅自婚后息戏以来,也颇寂寞,一直在酝酿着在王府里组建个小班儿,由自己亲自传授戏艺。这样既可打发空虚,又可使自己的艺术造诣有人继承。现在听了溥俭转述方敬轩的意思,觉得这正是实现自己设想的好机会,便拍手赞成。
于是,溥俭先与方敬轩商定了大概的轮廓,然后,又请来宋菊元、冯鸣鹤,分别征询了意见,得到他二人的响应。最后,溥俭又找来张墨涵,想再听听他的意见。
张墨涵这人,虽然只是一名报人,但因为把持着舆论媒体,又一直活跃在梨园界里,爱戏又懂戏,日久天长,便与梨园各路英雄豪杰建立了交情。以致经常在报上替梨园朋友捧捧场、抬抬轿、当当吹鼓手,有时也为梨园界代言,伸张一些正义,渐渐便与大捧家溥俭有了些交往。
在张墨涵面前,溥俭完全没有一点王爷架子,张墨涵倒是经常表现出一些文人的傲气,溥俭也不怪。就这样,两人便渐成莫逆。
可是,作为莫逆,溥俭和林香梅的婚礼他却没来参加。
事后,溥俭又约他去听戏,他虽也勉强去了,但脸上一派冷淡。
溥俭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故意说:“你个酸秀才!有话尽管说出来,撂脸子给谁看?”
张墨涵马上就回敬说:“给你看!”
溥俭问:“我惹着你了?”
张墨涵点头说:“对,你不但惹了我,也惹了天下人。林六才刚刚红了几年,正前途无量,却被你霸占了。”
要是换了别人,说什么“霸占”的话,溥俭早急了。可这话从张墨涵嘴里说出,他不但没急,反而笑了,说:“你骂吧,反正这林六是我被窝里的人了,煮熟的鸭子,跑不掉。得了美人,听你骂几句算什么。骂吧骂吧,没关系。”
这么一说,张墨涵反倒没法再骂了。
这次,听说溥俭又要让林香梅出面,组织王府里的新班儿,张墨涵当即认为是好事,便建议把宋菊元的儿子宋逸鹏,冯鸣鹤的两个女儿雪梅、梦梅和杨云溪的遗孤杨月樵,柳云青的儿子柳少秋等全收进来。还说,若不嫌弃,自己的一女一儿张妙舫和张妙舟也可充充数。
对张墨涵这些意见,溥俭当然是言听计从,他事先找宋菊元、冯鸣鹤也正是这个意思。
此外,他还告诉张墨涵,方敬轩的两个儿子方振文、方振武也都想进来,加上冯鸣鹤一个义子冯慕良,正好是十名。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张墨涵当即为新班儿起名:梅祥瑞,乃取梅花吐蕊、呈祥献瑞之意,溥俭说好,便叫了梅祥瑞。
梅祥瑞由溥俭出钱、出地方,林香梅、宋菊元、冯鸣鹤与柳云青执教,张墨涵与方敬轩均为襄理。
择了黄道吉日,梅祥瑞在俭王府东跨院(西跨院离婚时给了福晋,正院前、中、后三进为溥俭与林香梅内宅禁地)举行 了开科仪式。由张墨涵起草程序,方敬轩主持司仪,由林香梅、宋菊元、冯鸣鹤、柳云青等业师,率领杨月樵、宋逸鹏、冯雪梅、冯梦梅、冯慕良、张妙舫、张妙舟、柳少秋、方振文、方振武等弟子们先拜祖师爷。
首先拜祖师爷唐明皇。
在唐明皇的画像两旁摆着一副小銮驾:金瓜、斧钺、朝天镫。相传唐明皇既能打鼓,还能唱小花脸。他和大臣们常在宫中的梨园内演唱,娱乐消遣。后来梨园就成了戏剧行的代名词,演员的子弟称为梨园子弟。祖师爷没胡子,春秋两季穿黄帔,戴九龙冠;冬夏两季穿素红褶子,戴王帽;年节穿红蟒。
再拜御后祖师。
御后祖师是道光皇帝的母亲。相传她原是唱小花脸的演员,被嘉庆皇帝看中,接进宫去生了道光皇帝。一个偶然的机会,道光听到他母亲说出自己的身世,才感叹地说:“想不到我也是戏子啊!”意思是说自己是唱戏人的儿子。可后来就讹传成演员就是戏子了。
御后祖师是头戴冕冠的金身像,只在宫里供奉。
再一位是翼宿星君,又叫三圣老郎,俗称老郎神。传说演员能在梦中受他指点、传艺,故也算梨园祖师。
武行供五昌兵马大元帅,五昌是战国时白起、王翦、廉颇、李牧、孙武的总称。五昌牌位两侧是副武銮驾:藤牌、弓箭、鸭子棍、锁链、堂板。
同时,武行还单供一位筋斗祖师白猿。但牌位不在桌上,而在桌下暗设,连同五昌一起称“猖”。
这样,写五昌神位,就是代表五位神位;写五猖神位,就是代表六位神位了。
乐队场面单供音乐祖师李龟年。李龟年是唐朝名乐师,所以尊为梨园祖师之一。
管戏箱的单供青衣童子,也叫指天划地聋哑童子,尊称指天划地佛。
梳头的祖师是南海观世音。因为观世音原是男的,女菩萨像是他的化身。而旦角当初都是男扮的,所以尊观世音为祖师。他的牌位总是供在梳头桌的上方,梳头桌除了戏具用品外,不许放其他物品,否则就是不恭。
唐明皇像前香火不能断,大家每天都要先拜祖师爷,然后才开始练功。
练功除了踢腿、下腰、拿大顶、耗膀子、跑圆场等最基本项目外,主要还有练脚步。在京剧里,各行当有各行当的走法,生、旦、净、末、丑各不相同。但基本的功夫都要练,如旋飞脚、左右旋子、飞脚旋子、铁门坎儿、双飞燕、探海儿、抢背、僵尸、吊毛儿、五花炮、月亮门儿、飞天十儿响、盘龙绞柱等。
再就是练把子小五套。把枪、棍、单刀、双刀、大刀每件打五套,这五套打法的名称是:
枪:救救枪、灯笼炮、二龙头、甩枪、十六枪。
棍:十八棍、磕头棍、打棍、扛棍、正天罡。
单刀:小锁喉、大锁喉、单刀枪、杂拌、劈杆子。
双刀:一封书、绞刀、加棒、靴底、三拣肚。
大刀:小春秋、大春秋、三还九转、勾腰蓬、大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