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的学校位于城市边缘,学校后面是一片坟茔地和零星的一点耕地,再往后一点是一条铁轨斜斜地穿过荒漠。胡杨树和魔鬼柳稀稀落落的站在坟地和荒漠中,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在散步,走走停停的样子。
附近的村民或城区里的市民,有谁家老人去世的,通常会埋在这块坟茔地。我上高二的那一年冬天,大概是八十年代中期,附近又有谁家的老人去世了。老人们通常选择在这样寒冷的冬腊月与家人诀别,好像有心让悲伤的家人更添几分凄凉。在一个周日的早晨,厚厚的冰雪依然覆盖着原野,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刮人的脸。我刚刚坐进教室上自习,就听得外面传来大悲调的声音和着出殡特有的有韵有调的哭泣声,心想,这谁家又死人了。有几个同学跑出去看热闹,我一动没动,继续温习功课,快接近中午了,我已感到十分疲倦,便站起身,戴好围巾、帽子和手套,到校外散散步,活动活动僵直的颈脊,步出学校大门,远远的就有一个新鲜的坟头映入眼帘,刚刚培起的坟上的泥土湿湿的,呈出黑禇黄混和色,几个大花圈,花团锦簇的,依坟而卧,紧紧地贴在坟上。坟顶上用一块硬土块压着一叠草纸,和那四个花圈上的五彩纸花一样在风中瑟瑟发抖。我心想这样的冬腊月,尸骨很快就凉透了,冻僵了。那些穿透厚厚的白雪、在风中摇曳的野艾,还有魔鬼柳树上的鸟窝让我想到了夏天这片坟地其实是充满生气和活力的,在这里我常常与小刺猬不期而遇,撞上黄鼠狼也是常有的事,小狐狸也是常常出没在这片荒漠中,毛驴和家猪就更常见了,但在这样寒冷的冬腊月,见得更多的是乌鸦、喜鹊和麻雀,还有中午时出来晒太阳的小田鼠。
新添的坟头旁边蹲着一只大红公鸡,鲜艳的鸡冠像火焰,尾巴上的羽毛长长的,高高的向空中翘起显示着一只雄鸡的高傲。我情不自禁地走近了这只公鸡,我发现它的双眼一眨不眨,一只腿独立,另一只腿收回羽毛中,金鸡独立。这只金色的公鸡不幸成为“领魂鸡”那一刻,就傻了,魂儿就像丢了似的。迷迷糊糊的,再也找不到家了,只有守在主人的坟头,直到黄鼠狼或草原上的雄鹰发现它才算结束它“领魂鸡”的使命,而主人的魂灵是否受鸡的引领,这不过是活着的人对逝者灵魂不死的祈盼和念想,至于做了“领魂鸡”的鸡为什么就成了傻呆呆的木鸡了呢?很久以前我也不清楚,觉得奇怪,也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感觉这原本活泼雄强的雄鸡真跟丢了魂似的。自然了,孩子的理解就是公鸡的魂在引领死者的魂进入天堂。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只要将鸡的脖子向后转上两圈,再雄强的鸡都成为呆鸡、木鸡、丢魂的鸡,无论将其放在任何地方,这鸡只会木呆呆得立在那儿。
看着这只“领魂鸡”足有七八斤重,一身漂亮的羽毛在朔风中飘舞,那湿漉漉的崭新的坟头像是在呼吸,我用脚轻轻地拨弄了那公鸡背部的羽毛,“领魂鸡”一点反应也没有。贴在坟上的花圈虽然花团锦簇,但却透着死亡的气息。虽然围着厚厚的围巾,我已感到鼻子尖生疼,手指发麻,嘴巴上挂了一层厚厚的白霜,这是一个哈气成霜,撒尿成冰的大冷天。
我小跑着回到教室,教室里上自习的人多了起来,我大声宣告:学校后头新添了坟头,坟头旁边蹲着一只漂亮肥硕的“领魂鸡”。
对于我报导的这条新闻,女生们几乎没人抬头,后排座的几个男生抬起头,个个两眼放光,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鸡?还很肥硕?我心想,这只“领魂鸡”遇到了比黄鼠狼更残忍的“饿鬼”了。还没等我坐稳当儿,几个男生已窜出教室,直奔后院的坟地了。
海奇林、巴特、哈斯·巴根、卢秋衣、曹鲁五人将那只“领魂鸡”带到了男寝215房,铁炉子上的煤火烧得正旺,一壶热水正烧得沸沸的,海奇林将“领魂鸡”的脖子多扭了几圈,这只鸡头就一动不动了。要在平时,这只鸡就是将头剁掉还得扑腾半天儿,但做了“领魂鸡”的鸡生命力早丧失了,魂已不附其体了,这肌体自然脆弱。几个人忙乎起来,倒开水烫鸡毛拔毛,开膛,取内脏,准备开炖了,可没有锅,这似乎难不倒馋红了眼的“饿鬼”们。哈斯·巴根的洗脚盆比较大,1.86米高的巴根自然脚盆比别人的大几号,虽然这脚盆是洋漆的,可也只能凑合了。这没有盐和油怎么办呢?曹鲁跑到水房张大爷那儿,假装和张大爷聊天套近乎。卢秋衣和巴特一个倒张大爷的油,一个拿张大爷的盐,等两个“贼”办好后,曹鲁又煞有介事地与张大爷聊了五分钟,赶紧撤。这只鸡愣让几个人用水果刀给大卸八块,在烧得通红的铁炉子上用哈斯·巴根的洗脚盆给炖上了。
半个小时左右整个学校都飘着炖鸡的香味,闻香而去的男生将215宿舍堵了个水泄不通。第二天据海奇林讲,鸡是他从坟地里拎回来的,是他亲手杀的,又是他亲手拔的毛,嗨!他愣一块肉也没吃着!原因是在快炖好的那一刻,他内急去了趟厕所,回来时,连骨头带汤一点没剩,最后哈斯·巴根的那个洗脚盆被舔得一干二净。
想想我们上高中那会儿,怎么那么馋呢?说起这个事来,真是一点不夸张,大家都馋坏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常常一礼拜不见荤腥,一礼拜只有一天能吃了一顿馒头,还凭票供应,一张票只能买三个馒头,吃肉,比做梦都难,一个月能轮上一次就不错了。别说是一只“领魂鸡”,就是头“领魂猪”,“领魂牛”,照样会被同学们弄死,炖着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