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过去了半个月,眼看着就要到春去夏来的时候,天气也变得闷热起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我睁开眼时的情景。
这是一个雨天,细细密密的雨丝随着微风一同灌入房里,吹到我的脸上,凉凉的。大概是被这份凉意所惊醒,我伸出手来,摸了摸脸,擦去了脸上的水雾。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勉强地睁开了眼睛。那时,我的世界一片寂静,自是听不到风雨声的,也就不会知道外面下了雨,心中正诧异这水滴是哪儿来的。
一阵凉风吹来,我逆着风望去,却在那一刹那呆在了当场。
视线所触及的地方是一片干净的白色,是野姜花的颜色,更是从前大哥哥所喜爱的色彩。
我“腾”地坐了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敞开的窗户前。那,是一个人的背影,是在我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背影,而此刻也正如我在梦中所看到的一样,飘渺到不真实。
我屏住呼吸,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胸口,大哥哥,是你吗?大哥哥,是你来找幕儿了吗?
我好像走到他面前,告诉他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在想他,我想问问他,可还记得那日他对我承诺过的,不离不弃……
可是我没有,我没有那份勇气,我好怕,好怕我还是在梦中,我好怕他只不过是我凭空想象出来自己骗自己的幻象,梦醒了,便如同烟雾一般消散干净。
不!不可以!若这是梦,我宁愿长睡不醒,只希望你可以再回头,温柔地唤我一声:“幕儿。”
然后我可以幸福地笑着,对你点头,告诉你:“我是幕儿,我是大哥哥的幕儿……”
我是……大哥哥的幕儿呀,没有那个姓,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我愿陪你走到天荒地老。
大哥哥,请你记得,幕儿今生,只是你一个人的幕儿。
我没想到叶明寒真的来了,不是一个笑话,而是确确实实的来了。
我看着面前一袭白衣的他,只觉得恍惚中又看到了大哥哥一样,可是我知道,他不是,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提醒自己道:“他是叶明寒,是苏幕儿的夫君,却不是幕儿的大哥哥!”
每一次念完,心都好像被谁捅了一刀一样,汩汩地向外冒着血。他轻凝了我一眼,见我已然醒了,便唤来了若依,服侍我更衣,自己径自离开了房间,消失在了雨帘中。
我看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心又狠狠地痛了一下。
穿好了衣服,若依将我拉到镜子前坐好,自己翻出了几只珠花,我问她在干什么,她也不回答,只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她先为我顺了顺头发,然后轻轻地挽起边上的两撮,用一只金丝孔雀簪簪在了头上。
这是未出阁少女的发型,我看着镜子中那个温婉可人的女子,甜甜地笑了,镜中的女孩也抿起嘴,向我笑着,脸颊处浅浅地陷了下去,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一双水眸中漾着天真和单纯。
眼中忽然有些酸涩,我闭了眼,半晌没有说话,贝齿轻咬下唇,过了许久才将马上就要流出的泪水重新咽下。再次睁开眼睛,镜子中依然是那个清丽的女孩,她长的和我好像好像,我几乎就要将她错认成我。
我仰起头,看着房顶,深吸了几口气,将心中强烈的不舒服的感觉生生地压下。忽然觉得谁在摇着我的肩,我转头,看着若依正一脸担忧地望着我,我勉强的弯起嘴角,冲她安抚般地笑了笑。
“若依,就为我梳个普通的妇人头吧。”我毕竟嫁了人,再梳这种头本就会落人话柄,当着叶明寒的面梳这种发型无疑会更加激怒于他。我是一国之母,不是从前将军府那个小丫头了,不能再凡事任意而为了。
若依有些难过地看着我,我垂下了眼帘,不去看若依的表情,更不去看镜子中的那个女孩,我怕,我怕看到她失落的表情会让我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若依还是帮我改了发型,一头乌黑如丝绸般顺滑的发系数被盘在头上,用玉簪固定住。我睁眼,看着镜中的人,她的眸子还是如水般澄清,只是水纹的下方有着什么东西,看不透,看不穿。
“淬了毒的目光……就是这样吗?”我死死地盯住镜子中的那双眼睛,可是紧接着,我便释然了。
“走吧。”起身,我向外面走去,急忙跟过来的若依将伞支起,为我遮了雨,我将她拉到身旁,一起缩在这把油伞下。若依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我对她说道:“若依,还好,有你陪着我。”
她听到我的话,怔在了当场,她看着我,半晌,脸颊上淌过两行液体。直到不久之后,我才知道她的泪是为了什么。
这大概是这个春天的最后一场雨了。
细细的雨丝织成了一张网,打在杨树油绿的叶子上,亮晶晶的,有风吹过,遍地残红卷起,我们踏着一地的落花,缓步走向大堂。
远远地便看到上座的人一袭白衣,下面坐了两排人,我将嘴角生硬地弯出一个弧度,浅笑盈盈地望着那白衣的男子,加快脚步向大堂迈步而去。
就在即将踏过门槛的时候,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抹熟悉的青色,心中一个寒颤,我下意识地微微偏过了头,却在看到那人面容之际,我唇畔的笑容再也撑不下去,整个人一个激灵僵在了当场。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底都闪过了浓浓的惊诧,那一瞬,我只希望这真的是在梦中,然后有谁来摇醒我,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场噩梦,一场噩梦而已!
因为,那是……林远汐!
离大堂只有一步之遥,可是我却再也没有勇气,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迈步走进去,我做不到!
曾经想过无数次他识破我身份时的情景,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如此般狼狈。绵绵春雨交织而下,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清风拂过,面上一片冰凉,那满脸的水早已不知是雨还是些什么,滑到嘴里,苦苦的,咸咸的,如同我心中的味道一般,经久不散。
视野的边缘出现了一点白色,紧接着,那一点渐渐成了一片,一大片,直到占据了我整个的视野。腰际被人轻轻地揽过,有一方沁着龙涎香味的帕子轻轻地擦着我的脸。我抬起头,是叶明寒,他的嘴一张一合,在说这些什么,可是我却已经没有心思却猜他所说的话,强忍住一把推开他的念头,我僵直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抱着,擦着,如同木偶一般。
叶明寒,算你狠,我已经听不到了,你却还在这个时候给我重重的一击,我会记得,记得你,记得这痛苦的感觉,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还给你!
一定!
想到这里,我抬头,迎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竟生生地笑了出来。他的手摸着我的发,像是宠溺的爱抚,又似是危险的警告。
他牵了我的手,拉着我向屋内走去。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被他那么生硬地一拽,脚下被门槛绊住,就那样扑倒在了叶明寒的身上。
他顺手圈过我,胳膊微微一用力,我的双脚就离了地。大堂之中十几双眼睛同时望过来,我的脸一下子热了,就好像一把火,生生地烧到了耳根。
“放我下来!”我面上装出一副娇羞的模样,伏在他耳边咬着牙说道。
他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一样,虽是将我放下了地,手却还紧紧地锢着我的腰,我思索着怎么样才能即保全了他的面子,又能挣脱开他的手臂,却在这时,他竟真的放了手,我抬头,只见林远汐直直地向我走了过来。
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对他坦言相告,那样,彼此也可以少些羁绊和愧疚吧。可是,那时的我,太过自私,最终伤了远汐、蝶儿,还伤了我自己。
那一刻,我甚至希望我伤的是眼睛,那样,看不到也就不会这样难受了吧。
远汐停在了离我三步开外的地方,跪了下去,这一动作在我看来是格外的缓慢而刺眼,紧接着整个屋子里除了我和叶明寒都跪了下去。余光中,我看到姊眼中那抹强烈的不甘。
我没有跪,虽然我也应该对着叶明寒跪下,道一声皇上万福,可是我没有,我就只是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余光中看到叶明寒别有深意地睨了我一眼,我转过头,迎着他的目光望向他的脸,咧开一个笑容,我挑衅似的看着他。
一阵微风吹进大堂,带来了阵阵清凉之感,隐隐地泛着海棠的香味,淡淡的,甜甜的,夹着浅浅的泥土味,让我原本悬着的心渐渐的放了下来,有一种很踏实很踏实的感觉。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看叶明寒的反应。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叶明寒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带着一脸欣慰的笑容,再一次伸手揽过了我的腰,让我斜斜地靠在他的身上,他好像说了句什么,我能感觉到,气氛一下子就变了,三叔带头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我看到姊站在大哥身后,投向我的目光中带着强烈的恨意。
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我实在是有些好奇,正暗自猜测着他的话,忽然感觉腰上有一股力道,带着我走到了座位前。我被叶明寒按到了座位上,紧接着,有一根线搭在了我的右手腕上,我循着线望去,只见线的另一头被人捏在手中。
我抬起头,看到那双手的主人竟是林远汐,他见我望向他,便将视线瞥向别处,刻意回避过我,片刻之后,那线又被收了回去。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叶明寒,希望他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他却只是勾唇一笑,全当没看见我的表情,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几分。
我又望向林远汐,他还是刻意回避着我的目光,只是对着叶明寒说了些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口形变化很小,速度也很快,我根本看不出他在说什么,只是隐隐觉得那些话跟我有着极大的关系。
那一刻,我忽然很恨,恨这个世界,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听不到远汐的话?既然听不到,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又为什么还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