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林员老杨
天麻麻亮,老杨就起床了。说是“床”,其实是山上的石头支起来的石板。他打开蛇皮袋看了看,能糊口的只剩红薯了。他已上山将近两个月,干粮哪有不吃光的道理?老伴身体虚弱,不会背粮来给他的,她根本就爬不上这海拔1800米的山。他也想下山,可是,两个多月没下一滴雨了,正是高火险天气,林区枯枝落叶见火就着,而且在此防火期里,要一天三次向县林业局防火值班室报告林区的情况,实在是离不开啊。老杨装上两瓜红薯,背一壶开水,拿一把斧头,出发了。
山上的树木密密匝匝,郁郁葱葱。盘根错节的古榕,虬干曲枝的柏树,吐蕾展瓣的山杏,铺青叠翠的灌木阵风吹过,绿浪翻滚,林涛作响。
老杨欣慰地笑了。
在山上整整20年了,这些树林可都是老杨看着长大的。林很密,山上也没有路,有时他用斧头把绊腿的荆棘砍掉;有时枝桠低垂,他不得不趴在地下匍匐过去。有时从树枝上垂下几丝茑萝,缠在他的脸上;有时遇见啄木鸟贴在树上一动不动,用惊喜的眼神凝视着他;有时听见黄鹂和画眉的歌唱,但不知在什么地方一会儿功夫,他头上的汗珠子就滚了下来,流进眼里又酸又涩,但他已习以为常了,用袖子抹拉一下脸上的汗珠,继续往前赶路。如果不抓紧时间巡视,他怕天黑前摸不回他住的山洞里。
来到一个小山头,老杨拿出高倍望远镜认真地四下观察,发现没有异常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就对着大山可着喉咙吆喝起来:“嗷嗬,嗷嗬我来了!”空旷的山谷里一波一波地回荡着他的喊声。他好想和人说说话,可是山上没有人,方圆10公里都没有人烟,他只有自己“吼”给自己听了。可是他的声音并不美妙,他吼了几声就气馁地放弃了。
忽然,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传来,他循声望去,愣住了,只见七、八头野猪向他围了过来,看样子最大的有一百多公斤重,最小的也有四、五十公斤。在离自己十几步远的地方是十多丈高的悬崖,已无退路可走。他就屏着呼吸,忍着钻心的疼痛,躲进旁边的圪针丛里,腾出一条通道让野猪过去。直到这群野猪从视线里消失,他才慢慢地爬出来。
老杨庆幸化险为夷。他来到另一个山头,刚放下的心又被悬了起来:他看见了山脚下的浓烟和火光!他浑身打颤,又气又急,这火就像是在烧他的骨头,烧他的心啊!虽然失火处在林子边缘,如果不及时扑灭,一旦引燃山林,后果不堪设想。他拨打119和110后,立即向林业局防火值班室报告险情,随后向山下跑去。
等老杨跌跌撞撞跑到山下,他身上的衣服被荆棘扯得长一片短一截,脸上、胳膊上挂满了一溜一溜的血道子;他的两只黄球鞋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两只脚掌上的血泡磨破又生出,血淋淋的让人惨不忍睹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加上头发长长的,胡子黑刺刺的,把人们着实吓了一跳,以为是“野人”下山了。
老杨看到着火的地方不是林子,是一堆干草枯叶,而且已被大伙儿扑灭了,他心里一松劲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在老伴的搀扶下站起来。纵火者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他怯怯地站到老杨面前,不知如何是好。老杨的脸本来就黑,这下更黑了,他狠狠扇了那个孩子一巴掌,说:“杨林,你不上学,咋回家放起火了?若把山林点着,等着挨枪子吧!”早有人拉开了老杨,劝说着他。老杨的老伴抹着泪,拉过那个叫杨林的孩子的手,哀怨地对老杨说:“孩子早就毕业了”
老杨愣怔了一下,愧疚地看了杨林一眼,但他什么也没说。
杨林看了看老杨,终于开口说道:“我和娘好多天没看到你了,很想你,又不知道你在山上什么地方我就弄来一堆干草点燃了,猜测你看到火光一定会下山的。”说到这儿,杨林就泣不成声了。
老杨一把抱住杨林,脸上也爬出了泪,他哽咽着说:“孩子,爹对不起你”
第二天,老杨背着一袋子干粮又上山了。他后面跟着一个孩子,那是他的儿子杨林。
康乡长的忙
南湾村地处偏僻,山里没什么矿藏资源,村里也没一家企业,是石庙乡有名的穷村,别的地方早几年都奔上了小康,这个村的温饱却还解决不了。几十年来,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一如过去的山青水秀,没什么变化新上任的康乡长到任后,听说了南湾村的情况,就抽个双休日下乡了。
南湾村村主任老贵喜出望外,以为又是康乡长来给他们送扶贫款救济物资的。谁知康乡长一分钱也没给他捎,一壶油也没给他带,而是让他领着去山上、河边瞎逛。老贵不知道康乡长的壶里卖的什么药,遂心一横,只管吊着脸说村里的小学校舍破破烂烂该补了,说村里的道路坑坑洼洼该修了,说他老贵在村委多年的工资没得过一分
康乡长也不搭话,任由老贵哭穷。这时,他看到小河边几只嬉水的鸭子,就两眼放光,说老贵,村里养鸭的不少吧?
老贵点点头,说康乡长,村里人都拿鸭屁股当摇钱树哩,鸭蛋也不舍得吃,都攒起来拿到镇上换油盐酱醋了。
康乡长点了点头,没说话。
中午在老贵家吃饭时,老贵又厚着脸皮提出让乡里帮助南湾村脱贫。康乡长说老贵,乡里也有乡里的困难这么着吧,你先帮我个忙,只要这个忙你肯帮我,我一定让南湾村摆脱贫困,走上致富路。康乡长的话音刚落,老贵就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饭碗撂地上,说乡长让我帮啥忙?
康乡长微微一笑,说老贵放心,这个忙你一定能帮上,我想要一些鸭蛋。
老贵松了一口气,说这个没问题,我现在就让老伴去村里弄。
康乡长摆摆手,说不急不急,我要的多。你们村多少户人家?
老贵迟疑了一下,说不多不少二十户。
康乡长说每户三百个,总共六千个。
老贵吃了一惊,心说这么多?但他也只是愣怔了一下,权衡利弊后,便拍着胸脯保证,说好,没问题,康乡长你可说话算数?
康乡长就肃着脸,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村里的老少爷们知道这件事情后,不用老贵多做思想工作,都开始把鸭蛋给康乡长攒了起来。半月时间,老贵根据各户报的数字,算出已经有六千个鸭蛋了。
康乡长闻讯就又驱车去了南湾村。出乎老贵的预料,康乡长竟得寸进尺得陇望蜀,说再麻烦老贵一下,把六千个鸭蛋全孵成小鸭。官大一级压死人。老贵心里窝火,但他没别的办法,只好满口应承下来。
六千个鸭蛋全部孵成小鸭可是个难事,村里没地方不说,也没资金去折腾。但老贵和他的村民们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是谁家的鸭蛋谁家孵小鸭,各人做各人的难。老贵感动得差点掉眼泪,真想跪到地上给老少爷们磕几个响头。
过了一段时日,小鸭出来了。康乡长得到消息后,说老贵这样子,你们把这些小鸭给我养大了吧,到时候再跟我联系我不会亏待南湾村的,我说过的话算数。
老贵只有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心里却骂康乡长不是东西,说他的胃口也太大了,心也太黑了。
南湾村的老少爷们却没难为老贵,还是老办法,谁家的小鸭谁家饲养。因为他们心里有盼头,记挂着康乡长的承诺,所以把这件事情看得很重。大伙儿唯恐把鸭养糟了,怕康乡长不兑现他的承诺,都想方设法千方百计把鸭养好:把盖房的木料拿出来,建起了结实的鸭舍,实行圈养;一改过去让鸭自己出去找食儿的饲养方法,也开始给鸭喂起了饲料;购买了养鸭资料,开始学习养鸭技术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贵挨家换户看了看,小鸭长都成了大鸭,一个个肥嘟嘟的很茁壮。
老贵就骑个破自行车到乡里,找到康乡长说小鸭都长成大鸭了。康乡长喜出望外,连声说了几个好。随后,康乡长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后就兴奋地对老贵说,明天我们先去看看。
第二天,康乡长就去了南湾村,随他去的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村里到处都能听到鸭的聒噪声,构成一片热闹的喧声。
到村民家里看过鸭,康乡长和戴眼镜的中年人都十分满意。康乡长对老贵伸出大拇指,说祝贺南湾村成为我们乡的养鸭基地!
老贵糊涂了,如坠云里雾中。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话了。他说老村长,我们集团是生产加工“北京烤鸭”的我刚才看了大家养的鸭,符合我们公司的相关要求,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按照市场价格,明天我们来车装运。
老贵看看康乡长,看看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似乎还没明白过来。
康乡长笑了,说老贵,这下南湾村的老少爷们可都有事做了吧?今年乡的扶贫款可就没你们村的事了。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对老贵说,接下来我们要签定一个长期的供销合同,但你们要扩大养鸭规模,保证长年给我们供货
老贵和在场的村民总算明白过来了,不由地鼓掌叫好。老贵说谢谢康乡长!谢谢康乡长!
谢我什么?你们是猪八戒啃猪蹄,自己分享自己的果实,要谢该谢你们自己!康乡长的脸笑得像一盘盛开的向日葵。
老人与天鹅
这是一处远离村庄的湿地。这里有成片的水洼或者说是水塘,有各种茂密的树木、灌木丛在一个避风向阳处,还有两间低矮的草房子,那是老人的家。老人在这儿有些年头了。老人为什么不在村庄里居住,却隐居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人知道。老人并不懒散,秉承了乡下人勤劳的性格。他开垦了几块面积不大的荒地,种些庄稼和蔬菜,说不上丰衣足食,倒也自给自足。闲下来的时候,老人就坐在水边钓鱼,每次只钓一条,也不多钓。老人也不是天天去钓,有时就背把镢头在湿地四处遛达,看到空白地带就随手移栽上一棵小树苗,日子说不出的自在和悠闲。
有一天,老人又去了水塘边。他坐在水边手握鱼竿,好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待到浮子晃动了,老人才迅疾地甩一下鱼竿,看到有鱼在钩上摇头晃脑,老人多皱的脸上才浮出笑容。可是,老人发现钓上来的是小鱼,他去掉鱼钩,准备把小鱼放回水里,老人向来不钓小鱼。忽然,老人不经意地瞥见水边不远处有两只白天鹅!老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在这里多年,还没有谁来拜访过他,天鹅也是初次来到。老人这才注意到周围树木的叶子都枯黄了,好像一幅斑斓的锦屏。原来是秋天到了,天鹅是从北方飞来,路过他这里歇歇脚,要到南方去过冬的。
两只天鹅异常可爱,玉羽,金蹼,红喙,长长的头颈,丰满的身体,像披着白衣的仙女。老人十分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小鱼抛给天鹅。两只天鹅惊叫着一先一后飞了起来,看到老人并无恶意,又舒缓地落了下来。其中一只飞快地叼起小鱼,送给了另一只天鹅老人明白了,这两只天鹅一只公的一只母的,是一对夫妻。老人又接连钓了两条鱼都抛给了天鹅。待老人回到草屋,他发现天鹅也尾随着去了,但它们没有进屋,而是在屋外边徘徊。老人就抓了几把玉米粒丢到外边,两只天鹅唧唧喳喳地叫着,似乎在向老人表示着谢意。
第二天早晨,老人推开门,就看到了屋外面悠闲散步的天鹅,它们居然没有飞走。老人十分高兴,又抓了半盆子玉米粒放在外面。待老人离去,两只天鹅就急不可耐地扑过去,津津有味地啄起来。
一天,两天,半个月过去。两只天鹅没有继续往南飞,而是在湿地安居乐业了。它们与老人已经很熟悉了。老人也因有了天鹅变得开心起来,没事儿的时候,就对着围绕在身边的天鹅说话,好像它们是自己的儿孙。老人出门,它们就并排近靠着老人,昂首前进,不时还呼唤着,用洁白的颈项亲昵地摩挲着老人的身体。老人钓鱼的时候,它们就在水里自在地游戈,嬉戏着,聒噪着,构成一片热闹的喧声。晚上,它们就栖息在老人门口的草垛里。
当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天鹅还没有飞走,它们好像舍不得走,老人也不巴望它们走。老人怕冻坏它们,在屋子里给它们收拾了一个舒服的窝。
来年春天,两只天鹅有了后代,变成四只天鹅了湿地有了天鹅热闹起来。老人怕打的粮食不够自己和天鹅吃,就又开垦了不少荒地。老人把草屋加固了又加固,唯恐委屈了天鹅老人觉得日子五光十色起来,生活有了奔头。
就这样,天鹅与老人相依为命,朝夕不离。每年的冬天,天鹅就住在老人的草屋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老人被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接走了。这一年的冬天,天鹅们也消失了,它们没有飞向南方,而是饥寒交加死在了老人的草屋门口。
风景
镇中学门口有棵老槐树,树上挂着“梧桐镇中学”白底红字的牌子,从里面传出孩子们整齐的读书声。这书声,被秋风吹得一时高一时低,显得这小镇更加宁静、安详和可爱了。
老人的补鞋摊在老槐树下有些年头了,好像自打有了这所中学就有了。老人矮小、瘦弱,他的背稍有一点驼曲,蜷曲在小凳上,活像一只虾米,一双粗壮的大手长得像蟹钳一样有力,一丛稀疏而干枯的头发,像小鸭的绒毛点缀在头顶上,颈间褐色的皮肤上横着几条皱纹,清晰地暴露出条条青筋。老人面前摆放着补鞋用的一应工具,锤呀锥子呀什么的。老人的手艺是远近闻名的。校园的师生和附近的街坊邻居都常去他那儿修鞋。有人来到跟前,他也不言语,就搬出小马扎,递上托鞋,然后戴上老花镜,接过鞋子,就一针一线地修补起来,手势和速度还是挺灵巧和利索的。没生意时,老人就摩挲着老眼,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学校门口,好像在期待或憧憬着什么。
老人的儿子在这所学校里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