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带孩子去岳母家,倒是让她老人家忙的不亦乐乎。岳母择完菜,就走进里屋,用围裙兜着十几颗土鸡蛋,我知道她又要炸鸡蛋,就让她不要太客套了,岳母望着我笑笑,说阳阳晖晖好长时间冇来,炸几个鸡蛋给他们补补身子,你看孩子蜡黄的脸,就像好长时间没有见粮食。妻子在厨房给岳母打下手,两个孩子拿着铁锹和棒槌在胡同里捣腾墙脚的土墩,他们一边运动一边唧唧喳喳,津津有味的样子。我走过去,呵斥他们停止顽皮的行动。两个家伙嘻嘻哈哈地跑进厨房,抢着要在灶下递柴草,一会儿又拿着火钳和棍子打仗,没有一刻消停。真是讨人嫌!
小家伙吃了鸡蛋,又记起坏习气,吵着跟岳母要钱买零食吃,我当即准备打他们的屁股罚他们跪地,被岳母挡住。岳母说这次算了,下不为例。妻子也用眼神暗示我手下留情。我在心里说,也该这两个兔崽子走运,要是在家里,哼哼……
等我们快吃完午饭的时候,岳母才和妻子开始她们的午餐。岳母刚放下碗筷,没有坐下歇息片刻,马不停蹄地拎起菜篮去菜园,她要摘些新鲜的蔬菜让我们带回小城。乘着这空当,妻子让两个小家伙打井水,等岳母提着满满的菜篮回来,水缸里面的水也装满了。
岳母一边择菜,一边和妻子唠叨家长里短的琐事,两个小家伙在卧室的床上翻滚嬉闹,我伏在桌上睡了一小觉。
临别的时候,岳母送我们到村前的水泥路上,我启动摩托车的引擎,爷爷嘱咐我有时间就岔过来玩一下,言语间漫溢期望与爱怜;岳母微笑着扬起手臂,那两缕霜鬓,还有眼里流露出的幸福和留恋让我心里很难受,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人们常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子。岳母,我们今生不能成为一对母子,就让我来生做你的儿子吧!
一位爽朗敦厚的长者
——清明时节忆岳父
岁岁清明,今又清明。今年清明节老天作美,蓝天朗日,莺歌燕舞,菜花飘香,百草丰茂,满目苍翠。这是一个适宜踏青春游的好时节。走在绿意盎然的田野,我莫名地想起您——谢世十二年之久的岳父。
在我的印象中,您是个性情豪爽,直言快语的人。认识您是在十五年前的仲夏。那次是您送女儿来小城参加武汉市农校的招生考试。您给我的印象很深,黑黝黝的稍微消瘦的脸膛,虽然讲话不多,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淳朴敦厚的长者。那时,我还是个流浪汉,靠做临时工糊口,泥工、电工、油漆工什么都干过。
第二次见您,是在同年的寒冬腊月,记得当时刮起了四五级的西北风,我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风儿卷起我的衣襟,我两手插进风衣的两个外口袋,紧紧按住腹部。在机械厂门口,我不意碰见您。您正准备到翠竹小区看望一位叔祖母。您见了我,笑呵呵地问候了我父母亲身体康泰与否。我回答说,一切都好。然后我们匆匆告别。
翌年初秋,我和您的女儿订婚。两个月后,我的祖父驾鹤归西。我家在机械厂门口的酒馆设宴招待亲朋戚友。在酒席上,面红耳赤的您略带醉意端着酒杯给父亲敬酒。您笑吟吟地对我的父亲说,“来,爸爸,我敬你一杯。抹牌我抹不赢你,我们喝酒还是喝(合)得来。”言毕,您一饮而尽。我父亲是个幽默风趣的人,“我这一生做了两件得意的事情,就是找了两个喝(合)得来的亲家。好!一起干!”一席对话,乐得满堂宾客一阵喝彩。
岳父,您跟父亲是同龄人。您曾经就读于新洲第一高级中学,高中没有念完,便遇上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串连,虽然让您失去了美好的前程,却使您饱览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是命运对您的格外奖赏。要知道,串连吃住都是免费,也就是说,串连相当于一次免费长途旅游,对于我们这一代人,这无疑是一份过于奢侈的期盼啊!串连结束后,您做了三年“最可爱的人”。复员之后,您在家乡当了几年民办教师,后被当地村委会录用为会计兼出纳。为此,您曾遭到您的父亲强烈的反对。也许就是这回转折,才铸成您英年早逝的命运。
昨天晚上,您的女儿用饱含遗憾的语气对我说,倘若爸爸就在村小学当一名教师,而不去村里当出纳,或许爸爸就不会走得那么快。您的女儿说得很在理,过去的村干部都很吃香,无论娶嫁婚丧,他们会被邀请赴宴,这是必须的应酬,喝酒自然难免;而您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您不善于见风使舵之能事,经不住人家三句好话,一概来者不拒。久而久之,您终于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1994年晚秋,您的腹部发生间断性的疼痛,起先您硬挺着,后来疼痛的密度遽然加大,岳母慌了神,急不可耐拉着您上武汉同济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肝硬化腹水!要知道,您才刚刚迈入四十八岁的门槛,这个年龄可是男人的“精品”年段!因为我与您的女儿那时已经定亲,您便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我家。当我听到这个音信,那感觉不啻于晴天霹雳。那一刻,我足足愣怔了好几分钟。什么是悲恸?一个未来的女婿尚未成为转正,就要承受命运惨不忍睹的打击。没有比这更让人心寒的事情!!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所肩负的使命与责任感,我从悲观中慢慢地走出来,学会化悲痛为力量,为了消除您的顾虑,还要照顾您那少不更事的正在念初中的弟弟。经过那个冬天的煎熬,我仿佛脱胎换骨,迅速变得成熟与坚强。
一切治疗措施和行动都在秘而不宣中进行,只有您的女儿(我的未婚妻)被蒙在鼓里。您怕影响她的学业。首先,按照人民医院的处方服用大量的中药,没有明显的疗效;然后从偏方入手,遍访本地治疗肝病的土专家,在民间寻找有效途径。听说铁树能够延缓肝硬化的扩展,我联系亲朋戚友寻找,终于在父亲的一位同事家找到大量的铁树叶子。乘农巴,坐电麻木,我火急火燎赶到您家,只见您面色苍白地斜卧在床上,看见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有气无力地示意我落座,岳母麻利地端来一张大靠椅。病症一天天朝着极端处发展,慢慢地,常用的中西药丝毫缓解不了您的疼痛。为了减少您的病痛,外科医生李晓明叔叔建议使用杜冷丁。当地卫生院只能限量供应。随着您疼痛的密度加大,李叔叔和父亲又拖关系走后门在县药检所打通关节,基本能够满足您的需求。杜冷丁打得多了,您的屁股及周边变得又青有紫,肌肤愈来愈僵硬,好多次,您希望停药,不要浪费冤枉钱。您的要求显然没有兑现。谁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痛不欲生的情状?!当时您的女儿在市区读中专,儿子正在念初一(现改称七年级),为了治疗您的肝病,已经花去了家里大半的积蓄。我知道,您心里放不下尚未成家的女儿,尤其是那没有成年的儿子。在您患病期间的那几个月,我心情异常沉重,我甚至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一次安安稳稳的觉。
翌年正月初二,您自知来日不多,将我、我的父亲、您的女儿叫到病床前,将您的女儿托付给我,您很痛惜自己看不到我和您女儿喜结连理之日。在病床前,我和您的女儿噙满热泪将双手紧紧地相握在一起。我当时慷慨而悲壮地承诺,请您放心,我会悉心呵护您的女儿,竭尽全力照顾您的家庭,尤其是您那少不更事的幼子。刹那间,我看到您眼中浮现出欣慰与惬意的目光。
1995年正月十一凌晨,我的岳父——您带着满腔的遗憾,终于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我们,去了西方的极乐世界。岳母哭得死去活来,哭干了眼泪。我是欲哭无泪,无语凝噎。开追悼会的那天,原野默哀,苍天流泪。全村的中老年人都来为您送行。那天的雨很大,下了几乎一整天。在滂沱的雨中,您的女儿眼含热泪朗读了她亲笔撰写的情深意笃的悼词,泪水和着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哗哗流淌,那场景感动了众多的父老乡亲。迄今想来,我依然对这个场面记忆犹新,仿佛历历在目。
岳父您走后,每到您的忌日,清明节,国庆节,或者中秋节,我和您的女儿都要去黄套村看望岳母、爷爷;尤其是农忙季节,我都要去帮岳母扎扎实实做一二天农活,基本上是快忙完的时候才回家。这种状况一直持续至今。
如今,岳母的身体也比较健康,您的外孙已经七岁了,他们可调皮啦!还有,您的儿子我的内弟已经从大学毕业,在上海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而且找到了一位随和大方的媳妇,说不定,今年年底就可以四世同堂呢!您的女婿虽然没有大成,却也算是有了新的起色,即将踏上自己喜爱热爱钟爱酷爱的道路,也算是小有所成吧!
远在天堂的岳父,请您放心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