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著
冯梦龙学识渊博，他与兄弟冯梦桂、冯梦熊被人称为“吴下三冯”。他年轻时也希望从科举图出身，曾多次被湖北麻城请去讲《春秋》。在来寿宁之前，他还当过丹徒训导。到寿宁任上后，这父母官希望能帮助士子长进，锐意进取，也为自己扬眉吐气，捐俸修学宫。寿宁蕞尔小县，讼事不多，他就常常亲到学宫，将自己撰著的《春秋衡库》、《四书指月》、《麟经指月》、《春秋别本大全》、《春秋定旨参新》颁发给诸生，并亲为讲解。
冯先生苦心一片，言传身教，不敢半刻怠惰。学宫里百把弟子中最露尖的数卓生了，每回会考总名列前茅，一来二往的，他说话就没节制了，眼睛慢慢移到脑门上，动不动就斥责来求教的同学：“不学无术，朽木不可雕。”先生心里暗暗着急，他苦口婆心，绕着圈子规劝，但卓生嫌先生老懵懂，规劝的话全当耳边风。
这天中午，学宫里静悄悄，先生拈须苦吟，在素笺上写下两句诗：“明月当空叫，黄犬卧花心。”因整夜练字觅句没睡好，先生此刻特别困了，眼皮发粘黏，他只好到后堂竹床上睡下。卓生闲着走到先生书案边，见素笺上那两句诗，哑然失笑了，自言自语道：“先生呀，先生，树老根多，你人老可是谬误多呀。明月又不是老鸦怎么当空叫？黄犬前脚后脚烂泥里倒是会印出梅花痕，可黄犬再瘦也躺不进花心。作诗讲究出奇制胜，但也不能太离谱呀！”他有子健七步之才，立即饱濡残墨，把诗句改为：“明午课后，先生想续诗，见已被人改了两个字，看那笔迹便晓得是卓生干的。先生心中揪痛，这位高足现在越发狂妄了。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生夜郎自大，如不及时施教，势必一无所成。整夜苦思冥想，第二天先生再没起床，说病了，心窝痛。
卓生听说先生病笃，也前来探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卓生说：“先生病成这样，小生当延请名医诊治。”先生说：“我这是旧病复发，原也无须什么贵重之药，只需取来南湖湖心水，西山顶上花，以水煎花，一喝便愈。”卓生孝心未泯，当即打点行李上路，为先生寻药。
不一日，卓生来到南湖畔。花几枚大钱雇只舴艋舟，直摇向湖心。舟到湖心，卓生拿出瓷瓶正待舀水，忽然看见有一群水鸟，宛转鸣啼，拍着雪白的翅膀飞来，拍动着的翅膀像是一轮白月。卓生熟视良久，就是认不出是什么鸟，不像鸥，不似鹭，是什么呢？他心里一动，忙问舟子，舟子说：“这鸟湖边人都叫‘明月’。”卓生一听大惊失色，忖度：竟然有叫“明月”的鸟，是我浅陋了，无怪先生有诗“明月当空叫”呀！
卓生用瓷瓶装了湖水，急忽忽攀登上西山顶。一爬到山头，只见盛开的山花像涨水的春溪，密簇簇的连插脚的空隙没有了。他伏身去采花，隐隐听见花丛间传来小狗微弱的吠声，拨开花瓣，见花蕊间有米粒般大的黄色小虫在叫，卓生明白自己又出彩了。但他不甘心，守着山头等。日偏西时见到一位采药的老人慢腾腾地走来，他一揖到地，请教老人：“花蕊间叫着的黄色小虫名什么？”老人说：“本地人叫它‘黄犬’哩。”
卓生呆了，他坐下来细细思量，恍然大悟，先生称病是为了教诲自己：务必要好问深思，要博学以求真知。他急急下山。
卓生捧着水和花赶去学宫，先生早捋着白须笑吟吟地站在学宫门外。卓生长跪道：“弟子谨受教，一定刻苦学习，不辜负先生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