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她看见他穿过主教教堂的中殿。下午他们一起在田野散步,他说结婚证次日就会办好,再过一天就能得到,然后婚礼最早可以选定在8点以后。
他这次是在间隔了两年后又向她求婚的,显得仓促而狂热。转眼次日过去,最后的安排也已做好。他们同意第2天上午尽可能快地举行完婚礼,以便立即赶到彭热尔,及时乘上当天离开的船只。在巴普蒂斯塔热切的要求下查尔斯作了让步,答应一口气乘水陆两种交通工具赶到里昂乃斯,不要在彭热尔耽搁;她似乎担心在任何地方逗留,因为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严重地不听父母的话,心里压着沉重负担,觉得事情一旦说出去家里必然会闹翻天。巴普蒂斯塔一上岸后就会面对自己所造成的困难,然而,她比自己的情人还宁愿走这一步,尽管他这一次听从了她。
次日早上也像前几天一样明媚暖和。6点钟就像到了中午一般,夏季在英国的那个地方常有这种情况。9点钟他们成为了夫妻。婚礼举行完后他们收拾好行李乘最早的火车离开,路上详细讨论着她见到父母时应该怎样说,查尔斯对于如何措词作了指点。由于她很焦急,他们出发得太早了,赶到彭热尔时发现还有近两小时那船才会离开。
如上所述,巴普蒂斯塔在巨人镇的家人听到她亲口讲出意想不到的情况前,极不情愿让人看到自己与丈夫一起逛街;如果不是非常有可能,也多少有可能里昂乃斯的人会来这个海滨胜地游玩,或甚至专门越过大海来找她。在她把想好的话于适当地点和时间说出前,遇上任何一个熟人,不得不回答关于她身边这个陌生青年的尴尬问题,对于她都是一件想起就不安的事。所以他们没有去看商店和港口,而是沿着海岸走了一小段路。
上午这个时候的气温很高。他们爬上一些悬崖,坐在那儿环顾着圣迈克尔山和其它景物,查尔斯说他想到脚下的海滩去,跳入水中游一下泳。
巴普蒂斯塔不太喜欢被单独留下这个主意,她说那让人感到沉闷。不过他向她保证他只游出去一刻钟就回来,她只好同意。
于是他就下去了,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还回头看她。然后他继续向前,又消失,直到她看见他像个小白点似的从挡住他的隐蔽处露出,走过泛着白沫的海水,进入波浪起伏的蓝色大海。他一到水里似乎就没那么想很快赶回来了,而是呆了很长时间;她离得那么远,既无法欣赏他的技术又无法指出他的不足,因此她便向别处看去,注视着静静的圣迈克尔山的外观——此时它在灰暗的色彩中显得十分美丽。
她为启程的时间感到焦虑,同时又担忧着如何尽量处理好即将面临的事情,所以她陷入沉思。现在是星期2,她晚上就要到家——他们会说太迟了;不过由于这次拖延纯粹是意外,他们会认为她与黑德甘先生次日的婚礼仍然是可行的。然后将不得不让查尔斯从后面走出来,把他介绍给他们。她想到要做那样的事就可怕,几乎后悔自己那天上午如此轻率仓促地结了婚。她父亲会勃然大怒,母亲会严厉责备她;也许查尔斯会气愤地顶嘴,也许他们和父母的关系会永远疏远起来。显然圣玛丽亚岛的人们并没为她感到惊慌,否则就会有人赶来打听她了。她曾在本周星期1写过一封信,谈到她打算离开乡村小学的时间;朋友们因此会认识到她可能错过星期6的船。她真的错过了,结果这时就作为查尔斯·斯托夫人坐在了海边。
她又回到眼前,视线从圣迈克尔山的景色中转移开,四处寻找着丈夫的身影。就她所看见的,他已不在海里了。刚才他还穿着衣服。她移动几步后,看见了他的衣服搁着的地方。但查尔斯并不在旁边。
巴普蒂斯塔再次迷惑不解地看着水面,仿佛她在被捉弄似的。任何地方都见不到象男人头部的小点状物。这时她感到惊慌起来,当注意到在丈夫游泳处过去不远的一小片水域时,她的惊慌有增无减,因那里的水面与周围的不同,就像草地中的一片粗糙污秽的植物与其余那些细致鲜嫩的植物不同一样。别处的水呈波状,那儿的则呈虫蛀状,凹凸不平,她从自己对海水的了解中立即明白有两股水流在那里汇聚,使那片水非常混乱。
她两腿发抖,慌慌忙忙往下走。下去的路太长了,在到达他那堆衣服前,她忽然想到毕竟最好先跑去求助。她赶紧从侧面往陆地方向跑,遇见一个男人,不久又遇见两个。她对着他们大喊:“我看有个游泳的先生遇到危险了。我见不到他啦。求你们帮帮忙,马上去救他好吗?”
她没有想到转身把确切的地点指给他们看,而是用手大致指了一下方向,就继续往前跑,一心想着再找些人来。她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已把警报传得够远了,就转过身拖着脚步回去。还没到达那个可怕的地点她碰见其中一个男人。
“我们啥也没看见,小姐,”他说。
她来到海滩,发现潮水已退,而查尔斯的衣服也无踪无影。她跑去请来的其他男人也不见了,他们一定从别处走掉,因她并未见到他们离开。由于啥也没发现,他们大概以为她的恐慌是没有根据的,所以放弃了寻找。
巴普蒂斯塔一下瘫倒在近旁的石头上。查尔斯脱衣物的地方此时已是海水。毫无疑问他被淹死了,他的尸体被水流卷了下去;而他事先放在高潮线内的衣物大概涨潮时也被冲走了。
她一时不省人事,后来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大惑不解,几乎变得呆若木鸡。再也见不到他本人了,因此她和他最后3天的生活似乎已被吞没,他的形象在她心目中也奇怪地消逝,退隐得远远的,越来越奇特,越来越漂渺。他们见面、结婚得太突然,事前毫无考虑,充满冒险,使她简直不相信自己在这样一个轻率的戏剧性事件中扮演了角色。在她与查尔斯共同生活的整个短短的几天里,她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在上个星期6偶然相遇,他狠狠地责备她——可以这么说——从而使她遭遇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
查尔斯·斯托即使在他的热情中,也包含着一种残忍和专横——这就是他的性格特征。作为情人他显得有点像个暴君;说他最终迫使她与自己结婚,或许也可说是千真万确的。这些回忆,使得他与她的生活更加显得格格不入;在一段时间内她会为此事伤心地哭泣,悔恨不已,之后便会把这样的往事淡忘了。最后,这个困惑的年轻妻子又想到了她正在回家的路上,班轮再过45分钟就要启航了。
除了手中的阳伞外,她所有的东西都存放在车站,正等着她继续旅行。
她看了一下那个方向,完全像平常一样显露出不动声色的状态,便默默地往前走了。
她先直接向车站走去,但突然转身来到一家商店,给她听见查尔斯提到的唯一亲戚写了一封匿名短信,说他已被淹死。她偷偷把信寄出,害怕地看看四周,仿佛被最近发生的事吓坏了;之后她朝着车站走去,好象被一个幽灵跟踪似的。
她来到服务处领取上个星期6存放的行李和就在这天上午才存放的箱子,把它们都放到船上,自己也上了船。一切很快办完了,不过在巴普蒂斯塔对自己的行为得出任何确切的结论前,整个过程几乎都是机械的。
就在启航的铃声响起前她听见码头上传来谈话声,使她最后的一点疑虑也消除了——如果还有任何疑虑的话——她现在成了查尔斯·斯托的寡妇。谈话断断续续,但她很容易把它们连贯起来。
“一个男人淹死了——游得太远——是个外地人——船里的人——看见他下去——无法及时赶到那儿。”
目前得到的消息并不比这番话确切多少,不过我们很可以说这话是对的。过于自信的查尔斯太冒险,游得太出去了,致使体力不支,在没有救助的情况下被淹死,他那丧失生命的躯体此刻正漂浮在明净的大海里。而他的衣物则在涨潮时被轻轻托起,冲到附近一个隐蔽处,直到一两天后才被经过的人发现。
4
10分钟后人们将驶离港口,开始四五个小时的航行,之后她就不得不讲出自己离奇的故事。
随着彭热尔和它所有周围的景色消失在“鼠洞”和“圣克莱门特岛”后面,巴普蒂斯塔那位短暂的、像流星一般的丈夫更让她觉得那是一个幻想。她登上这只小班轮后一直神思恍惚,一小时后才意识到令她不安的事实:黑德甘先生也在这只船上。她无意中把左手上的已婚象征物悄悄取了下来。
“嘿——嘿!瞧,事实上,我不想打扰你。‘我想她没看见我,或不愿见到我,’我说。‘着什么急?她不久天天都会看到我的!’希望你没事吧,亲爱的?”
他是一个身强力壮、大约55岁的男人,有着在海岛的峭壁和海滩上生活的人们那种常见的肤色。他满脸现出亲切的微笑,并同样亲切地伸出手来。她也异常温顺地伸出她的手,只听他继续说:“我不由自主地要来接你。你错过了船,星期6没赶回去真是遗憾!他们本打算要提醒你时间改了,可最后却忘掉。事实上我本该亲自通知你的,但我上周忙着办完一项工作,以便这周有空,就托你父亲处理这些小事了。不过,既然一切这么正常平静,你早回来晚回来真的都没多大关系,我希望你没有太觉得不安。好啦,如果你不愿意这么快让人看见我和你谈话——如果你在陌生人面前觉得不好意思——告诉我吧。我会让你独自呆着,一直到家。”
“非常感谢。我真有点累,黑德甘先生。”
他彬彬有礼地点头默认,立即走开,仔细地看着船上烟囱的外表,直到巨人镇的一些女乘客吃吃笑起来——她们一定认为他遭到了冷落,因为圣玛丽亚岛上的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个即将举行的婚礼,尽管别处的人谁也不知道。巴普蒂斯塔对她们的讽刺感到脸红,把他叫回来,迫使自己至少像个朋友一样机械地和他交谈。
这开头第一件事就与她所预料的不同,她对此毫无准备。吃惊的她身不由己地任环境条件牵着走,就这样结束了航行。
临近黄昏时分他们抵达了巨人镇码头,几个朋友和邻居已站在那儿迎接他们。她父亲手里提着一盏灯,母亲也在那里,既责备又高兴这种拖延终于完全结束了。母亲特鲁夫人和女儿一起沿“巨人道”漫步回家,远远走在她丈夫和黑德甘先生前面——两个男人大声谈着话,让前面的母女俩也听到了。
有的人会说特鲁夫人是个好母亲,不过她虽然心怀好意却显得笨拙,意图常常不能落实。也许部分因为她有点耳聋所致。此刻,也像平常一样话大多是她在讲。
“哈,是的,我很高兴,孩子,你终于安全回来了。一切都已准备好,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很不错,上帝多么恩赐,把你许配得这样恰当,你一定会过得很舒适,除非遇到不幸。和你母亲挨得多么近,真是天大的福气;从你的来信中我很高兴发现你会遵守自己神圣的诺言。那是对的——让你的话永远成为自己的婚约。威斯夫人看来是个明智的女人。我希望上帝保佑她,正如他将永远保佑你一样。你是怎么赶到彭热尔的呢?那段旅程太可怕了。当然,你一下火车后就觉得很自在啦。唔,巴普蒂斯塔,表现得体一些吧,一切都会好的。”
巴普蒂斯塔得到这一番告诫后,走进家里,父亲和黑德甘先生紧跟在后。母亲对她的说教一直不停,使她感到简直无法在心中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间熟悉的屋子,它那暗淡的天花板,摆设不错的桌子,陈旧的椅子,从来没有如此有力地讲述着她认识或听说查尔斯·斯托以前的那些岁月。她上楼去把东西放下,母亲则留在下面安排晚饭,并负责准备次日的午饭——从鱼馅饼到到萝卜馅饼,全是馅饼,这在“西公国”以外是从未听说过的。巴普蒂斯塔一旦独自呆着,就坐下什么也不做,楼下叫她时头上的帽子仍然戴着。
“来啦,”她回答,一下站起来,赶快把帽脱掉,梳了几下头发后就下去了。
有两三个黑德甘先生和她父亲的朋友前来拜访,他们对于她被耽搁的事表示体谅。除了巴普蒂斯塔外,大家晚饭都吃得很开心。她本来是希望不受打扰的,但根本办不到;现在要把那个消息说出来已经比当初困难多了。她周围的一切,无论有无生命,无论大小,都坚持她是回来结婚的,她没有机会说不。
一两人在唱歌——这是次日的主旋律的序曲——直至就寝时间终于到来,大家便都散了,她母亲已提前一点去睡觉。巴普蒂斯塔又独自回到卧室时情况仍然一样:她本来回家有很多话要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现在甚至她本人也越来越明显地感到,查尔斯死后她没有足够的意志讲出实情,而假如他活着这个消息必然也会自己暴露出来。这样随着午夜的钟声敲响,事情已成定局:她应该对自己的故事守口如瓶。这倒并非她总体上认为最好别讲出来,而是她无法去做这样一件爆炸性的事。此时阻止婚礼会在巨人镇引起一场与火山爆发差不多的震动。她有了一天的冒险经历后,感到虚弱、劳累和害怕,哪能再让自己引起这样一场大祸。可是不说出来又如何拒绝黑德甘?她真的觉得与黑德甘先生的婚礼就要举行,这当中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早晨到来。前几天的事更加彻底地被眼前的场景和感情切断。查尔斯·斯托已成为一个特别的人,由于他的性格,她对他的记忆更多的是怕而非爱。巴普蒂斯塔醒来时听见父母已在楼下走动,但她一直等到母亲粗糙的声音像头天晚上一样从楼梯上传来时才起床。
“巴普蒂斯塔!快起床了!上帝保佑,他过45分钟就要来。已来看过一两分钟了——说他要去教堂看看事情提前办好没有。”
巴普蒂斯塔站起身,看着窗外,任事态自然发展着。她从楼上出现时便穿着崭新的丝绸长袍和最好的长袜,为用早餐披了一件亚麻短上衣,穿上普通拖鞋,以免损坏新的衣物,因为这个住处太简陋了。
用不着详细讲述这天早上的情况。她什么也没说,照自己所许诺的那样,在8月选定的日子与黑德甘结了婚。
5
婚礼后巴普蒂斯塔仍然态度冷淡,黑德甘先生原谅新娘,他完全明白她是很不情愿接受邻居这一安排的;不过他历来是个达观的人,认为不管巴普蒂斯塔现在的态度如何,半年后情况很可能也会变得与其他夫妇们的一样。
婚礼后约一小时,情绪低落的巴普蒂斯塔为一件事大吃一惊。他们刚吃完午饭现在的丈夫就对父亲说:“我们想大约在两点钟出发。现在风很顺,至少6点左右我们就可以乘船赶到彭热尔的新码头。”
“什么——我们要去彭热尔?”巴普蒂斯塔问。“我一点不知道。”
“你没告诉她呀?”她父亲问黑德甘。
原来,由于她迟迟未到,这个建议也和其它事情一样,忙乱中没有向她提起过,只是不久前才泛泛说到他们将去什么地方。黑德甘心想任何旅行都会是令人愉快的,而到大陆去旅行最让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