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飘着一丝侥幸,熊灿远在滨城,危险还离他很远。可他良心却得不到一丝安宁,他不敢到市里,不敢离开小镇,甚至家门也很少出。他心中暗暗祷告,希望“钱丰”和过去的金钱一起消失。
当年的田大阔也不是多么凶狠。但他自以为,他的一生再也不可能回参市。因此,借刀杀人,他不必面对现实,他就采取了错误的做法。可谁能想到人生无常呢?他不但回到参市,而且,回到参市就无路可走。难道这是天老爷在冥冥之中的安排?
人生要是没有钱、没有情、没有仇、没有恩怨该有多好!可那是人生吗?
田大阔专门搭车去了一趟距此20公里的仙人洞长白山如来寺。那寺庙依山而建,飞檐吊梁、红木绿瓦。每日钟声如磐,善男信女络日不绝。
田大阔点着高高的线香,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心中暗暗祷告,让厄运远去。来世愿做牛马,以释前惩。祷告完毕,他睁眼看了一下大雄宝殿。只见金装如来威严端坐,五百罗汉神态各异围绕其周。他们似乎都在责难田大阔罪孽太重。田大阔一阵晕眩,再一次跪倒蒲团,磕头如揖。
“阿弥陀佛!施主请起。”一声仿佛天边传来的悠长的声音,唤醒了田大阔。
田大阔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单掌合十,呼唤于他。田大阔这才发现,山风冽冽、夕阳如血,天色已近黄昏了。
“施主有心烦事,尽可讲来。老衲看可否一点迷津?”老僧面色红润,声若铜钟。
田大阔心中一震,猛然觉得,这倒是个好去处。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傅!能否收留小民?”
老僧一惊,他早就看出田大阔举止异常。现在他又如此急想出家,他岂能引火烧身。他单掌合十,再次劝道:“施主,不要心急。如和佛家有缘,自然有人渡你。此时,哪能草谈此事。现在天色不早,山门就要关闭,请施主先回,改日再来。”
田大阔这才从地上爬起,他也觉得此事提的过于着急。于是,他向老僧一揖,告别了这座神灵居住的如来寺。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烧香没有送鬼,鬼已进门了。
35
田大阔推开家门,女儿告诉他:“爸!你来客人啦!”
客人?田大阔心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果然,他一进里屋的门,就看到熊灿菱形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当他一接触那目光,“嗡”的一声,他脑袋大了许多。眼睛飞出了无数星星,他腿一软,整个身子瘫倒在地。
老伴正在厨房为大阔的客人安排晚间的伙食,看到大阔进门栽倒。她急忙扔下手中的铁勺,过来拽起田大阔。熊灿和任建也一起上前,任建紧紧按住田大阔的人中,一阵人慌马乱。
当然,大阔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一阵急火攻心,一会也就醒来。醒来的大阔紧紧抓住熊灿的手说:“兄弟,你怎么来了?”这话实际上是一语双关,既说给熊灿听,也是说给自己。
熊灿握住大阔的手说:“大哥,外边的世界不好闯,这不投奔大哥来了吗!”
“好!好!”田大阔无话可说。”吃饭,吃饭!”他转身吆喝老伴。
其实,老伴不但炒好了菜,还烫了一壶当地产的老白干。田大阔将熊灿、任建让到炕里,他盘腿打横作陪。田大阔善酒,熊灿更善酒。但田大阔今天的酒喝得是七上八下,熊灿找上门来,怎么办?于义,他们是拜把子兄弟。于情,熊灿在哈尔滨拉过他一把。熊灿做此大案,犯下弥天大罪,岂不是他田大阔的主使?他怎能逃此疚?可于理,他田大阔应到此为止,决不能再和熊灿去同流合污。于法,他更应亡羊补牢、回头是岸。
人生在世往往如此,情、理、法、德,相互交织。叫你处于一个又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你怎么去选择?
熊灿却喝得坦然、喝得自如。因为田大阔欠他的,不管是在“钱丰”还是在“希尔顿”,他这个做兄弟的,前者去赴汤蹈火,后者拯救田大阔于水火。今天,喝他一杯酒理所当然。因此,他越喝越能喝。左一杯、右一杯。这当地产的散白酒,人们叫它“散炮”,是纯粮食酿造的小烧,划根火柴就会燃起蓝色的火苗。熊灿却水一样连续倒进他的胃里。任建不太善酒,他是慢慢地陪着,又找了条毛巾递给熊灿。酒喝得多,汗淌得多,熊灿浑身已雾气腾腾。
心情好、自然饮酒如水。心情不好、自然酒到人醉。没有几杯,田大阔头一歪趴在了炕上。熊灿好像没看着,自顾满饮了两瓶,才拽着任建到大阔老伴安排的屋里睡觉。
第二天,日上三竿,黄泥小镇早已在机动车此伏彼起的轰鸣声中醒来。三轮、四轮、六轮、柴油、汽油、拖拉机、卡车,从四面八方拥向镇中心的人参交易市场。
地处长白山腹地的黄泥镇,如果向它的四周看去,你会发现,到处是长龙般的参串,到处是庞大的人参种植园。这里地处北纬42.5度,地理位置和空气土壤均适宜人参的生长。白花花的人参娃娃,在这里出土,又到这里集中,又从这里走向五湖四海。甚至远涉重洋,直销海外,为人类的健康奉献自己。
熊灿一觉醒来,伸了伸懒腰从炕上一跃而起。这关东的土炕是真实惠,让熊灿睡得舒舒服服。丢失了一路的惊恐,又有充足的烧酒活跃他的血液,他睡了自哈尔滨逃出以来最舒服的一夜。
那边田大阔穿戴整齐,开门走近说:“兄弟,起来,起来洗洗脸,咱们吃饭。”
说着话,那边田大阔的老伴已打了一盒热气腾腾的洗脸水。她泡上毛巾,一只手又夹着香皂盒送进屋里来。熊灿急忙拽起任建,二人洗漱一番。
那边炕桌上又已摆满了一桌,炒鸡蛋、沾酱菜、红方、咸菜、大煎饼、玉米粥。大阔的老伴,实实惠惠地招待大阔的客人。
吃饱喝足,田大阔找来一辆三轮车。这三轮是农用三轮,柴油发动机。它马力大,任何道路都能行走。他召唤熊灿:“上车!”
“上哪儿?”熊灿问道。
“我送你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大阔向熊灿附耳说道。
熊灿定睛看了看大阔,他好像要探视田大阔这么安排是什么意思。大阔坦然地看着他,熊灿似乎觉得大阔的安排也有他的道理。他喊任建,“咱们走吧!”
三轮开出小镇的柏油路,虽然三轮的减震不太好。但由于路面较平,因此还感觉不出颠簸。田大阔带着熊灿和任建都坐在三轮车上,哥三个都抬头望着气爽神清的天空,可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心腹事。
老大田大阔,心中揣着的是后悔。他后悔结识熊灿,后悔在大兴安岭作出的错误决定,后悔他怎么又回到参市。
其实,田大阔和熊灿不同,他们血管里流的血都不同。田大阔是个靠勤劳致富的人,只不过,致富后他有些不知所以。一个农村汉子,顶多是个农村中优秀的汉子。他踏准了潮头,贏得了财富。这财富使他走出了乡村。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精彩,五彩纷呈,令人眼花缭乱。身处其境的田大阔,立刻头晕目眩。他不能不晕眩。长那么大他第一次在城里见到迪斯科。男男女女扭腰抖臀,男的牛仔裤,女的超短裙。架子鼓、电子琴,强烈的震撼力的乐曲,不断变幻的、炫人眼目的灯光。一个多么精彩纷呈的世界啊!如果认为激烈,还有温柔浪漫型的。男男女女可以勾腰搭背、相拥相抱,整个身体像在地板上滑动,蝴蝶般飞翔。真好啊!这是人间还是天堂?每一次都可以把田大阔的眼睛看直了。
感官的冲击,使田大阔很快有了理性的认识,他也应该加入这五彩纷呈的世界。因为他是百万富翁,他应该享受这种生活。于是,他离开了黄泥小镇,走进了这个世界。
可他哪儿知道,这世界除了五彩纷呈之外,还有乱七八糟的陷阱。他掉了、他栽了。他心中产生了恨,如何了却这种恨?他坠入了新的误导,他结识了熊灿。
可熊灿杀死了他的儿子,留下了息春。大阔原来的想法没有达到,现在这个熊灿又像音药一样粘住了他。田大阔心里明白,这个胡作非为的熊灿,终有一天会落网。一旦落网,他田大阔必受牵连。
他心中暗暗祷告,天老爷快让这个瘟神快点离开这儿吧!
熊灿也很愁,部队转业他应该很好的在家务农,勤劳致富。可他不愿意,外面看到的那精彩世界,使他怎能安于脸朝黄土背朝天。他选择了另一条路,直接的、暴力的违法的路。而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也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落于法网的,而坠于法网将意味着他一切的终结。他也害怕,他的心中也在祷告,天老爷让他今后永远别遇上警察。
任建有些高兴,他从小偷鸡摸狗。惹得四邻不安,人人发毛,使他从心眼里髙兴。跟上熊灿,能叫人人害怕,他心里很满足。天塌下来,肯定先砸在熊灿的头上。他是活一天、玩一天、乐一天。因此,看着金黄的原野,淡蓝的天空。他心中祷告的是,让天老爷给他更大的空间去继续作恶。
哥三个在三轮上悠悠荡荡,很快下了柏油路,走进了大山的怀抱。进山之后路就不好走了,狭窄、崎岖,又坑坑洼洼。路上还布满了石块,三轮车从上边驰过会弹起老高。有一次差点将任建闪下车去,他大声向司机吼道,“你他妈的玩命,不能慢点?”
三轮车放慢了速度,山却越盘越高了。车走的是一条回形路,放眼向下看去,刚走过的路细如羊肠,盘在山脚。车走很久,却没走出多远,只不过从山根到了山腰。
翻过这座山,又翻过一座山,三轮车下了公路,进入了一条更窄的,只有牛车可以通过的山路。路的两旁全是树,树的枝条伸展开来,几乎挡在路中。有的就要抽在他们身上,每当枝条抽过就引得任建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