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天,期末考试。
考场中排靠北窗的那个黑皮肤、高鼻梁的男孩子,刚代表学校参加过运动会,还穿着校队的运动服。他一直向下看。
我故意把头扭向南边,然后突然转过来,他有感应似地一抬头,手在桌下一抖,一本书掉在了地上。我走过去,捡起来,是生物课本,就不动声色地把书扔到教室外存包处。
看他的名字:成成,哦,原来是常考年级前十名的学生。这次他只考了第三十九。在校园见到他时,我说:“怎么退步了?没抄住?”
他豁达一笑:“就是呀,你监考太严了。不过,你说说,去死记硬背那些蝴蝶翅膀有多长啦,鲸鱼骨头有多重啦,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多打会儿球。”
该生如此顽劣,我摇头:孺子不可教也。但回过头来想一想,他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没想到成成初三时,会分到我的班里。师生相逢一笑,不计前嫌。
每次背诗词文章,成成都是勿勿一读,马上过来给我背诵,准确率很高。
他是班里作文最难收上来的一个,逼要几次,交上来的也是应应付付的,仅能算得上中等罢了,一直让我很生气,还要耐心地劝他说:“你看,你如果平时不体育训练,比赛时就发挥不好,平时都不交作文,考试时没有广泛积累,怎么厚积薄发。”
他总是呵呵一乐:“行行,你说得对。”过后依然我行我素。
月考评卷时,常常爆出一些优秀作文和优秀答案,这里面每次都少不了他,又让我生不起气来。
成成不喜欢写作文,但是喜欢侃,在文学阅读课上侃起《三国》、《水浒》来,头头是道,见解彼新。
我的这个学生呀!
成成一直认为那些学了也没用的东西,不必去死记;一看就会的内容,就不必认真去听,自己找一些难题去做了。这让其它的任课老师意见很大。老师们备课也不敢稍有懈怠,把能想到的问题都准备到位——老师们心里害怕,遇到一个说不清楚的问题,成成就会大加揶喻,让老师下不得台。
有一次上课,遇到一个极生僻的字,我实在想不起来该念什么,就诚心诚意地对学生说:“老师真的没见过这个字,我下课后查了,马上告诉你们。”
这一次,成成很大度地笑了:“嘿嘿。”
我想他也不是总那么刻薄,非要挑老师的毛病嘛。
一次阅读课,一篇文章里谈到原子弹,我以为原子弹都是放在发射架上,然后远程发射的。他说炸了广岛、长崎的原子弹“小男孩”是用飞机投射的。原子弹究竟是怎么发射的,我们两个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下课铃响了,我把他和几个好奇的学生带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百度“原子弹”,我以为他不会用电脑,谁知他操作得非常熟练。我说:“你也上网?怎么班上的QQ群里没有你呢?”
“上网聊天有什么好学的,打开电脑就会了。我哪有时间聊闲天,还不如打会儿球呐。”
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离中考越来越近了,蓝球比赛的训练也越来越紧,成成兼顾两头,有点力不从心了。那次月考,他的成绩又一次落到三十名以后。我实在不忍心劝他放弃热爱着的蓝球运动。只能关心地问:“这次没考好呀。”
他又故做洒脱地说:“没有抄住答案。”
他终于选择了放弃蓝球,早自习背书时,他透过窗户看到奔跃在操场上的运动员,目光中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我鼓励他:“最后就这一个月的时间了,要争取考上省重点。”
他一反平时的嘻嘻哈哈,深沉地说:“我要上县一高。去市里上学太花钱。不过,我一定努力考好点。”
他是一个自信倔强的男孩,有了他的这个承诺,我就放心了。
离中考越来越近了,他抽屉里的课本越来越少,却向我借了杂志如饥似渴地读。
我担心地说:“你肯定能上县一高,如果能以最优异的成绩入选,那不是更好,你看你的桌里都没有书了。”
边上的同学说:“他拿回家学习了。他上课玩影响别人,放学回家偷着学习。”
成成马上得意地笑着扭头反驳:“我有那么坏。你不学习能怪我?”
中考结束了,我开始了自己的旅行,中途,同事电话报喜说成成得了全校第一。这之后一直没有再见过他,转眼三、四年已经过去了,今年春节,成成在菜市场口摆一小摊卖海鲜,还那样子,略略成熟了些。他远远看见我就打招呼,说在北京一所重点大学就读。我说:“行,怪懂事,回来帮父母做点事。”他又拧头了:“啥呀,这是我自己进的货,搞个社会实践。本钱也是我打工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