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播音员笑梅最后一位走进普通话等级测试考场,坐下来,抬起头,眼睛便定定地盯住女主考。女主考气质优雅,一绺长发垂下来,遮住右半边额头。她很刻意地保持着这种姿态,让人想从心里伸出一只手来,替她拨开头发,看看她想遮掩些什么。比这些更让笑梅分神的是:这女人似曾相识。
笑梅答完最后一道口语作文,退出时女主考再一次看了手中名单,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笑梅,你能不能在校门口等我,我有话说。”
笑梅回过头来,看到女主考硕长的颈子下一朵红色的梅花纹绣。
梅花纹绣在笑梅的脑海里打转,落在家乡那座偏僻的画眉镇。
画眉镇只有一条东西长街,镇医院在最西头。
笑梅那年刚从卫校毕业,分配在画眉镇医院,一周只有两天两夜集中值班时间才呆在院里。
那个刚刚生下一名女婴的女子也是这样硕长的颈子,连着胸的地方也有一朵一模一样的梅花纹绣。
那女子和笑梅年龄相仿,很美。她没有人陪护,一个人从伙房打饭,一个人精心呵护着她的婴儿。查房时,笑梅看到她在读英语书籍,一边用笔在空白处做笔记。一次,她看到女子对着女婴在垂泪,泪滴在婴儿娇嫩的脸上,婴儿使劲地扭动着小头颅。
笑梅那时急于返城,对什么样特殊的病人都没有一点兴趣。
女人康复得很快,一天天瘦下来。她的女婴很胖,哭声嘹亮。
半月后,女人离开了,——夜深人静时,悄悄地走了。
……
女主考从考务处出来,带着笑梅走过门前广场。在一家茶室坐下来。她一边给笑梅续茶,一边试探地问:“你们那里可有画眉镇?”
笑梅点头。
“那里可有什么故事吗?比如关于一个婴儿和一个年轻女人。”
笑梅感到这话很突兀,便打开记忆。于是电光火石地想起许多年前一个鬼母的传说。
画眉镇西头公路边有间孤零零的杂货店。店主人是一个孤老头。一天晚上,听到叩窗声,点灯开窗一看,一个白衣女子站在昏黄的月下,把钱放在窗台上,指着货架用城市人的腔调说:“请给我奶粉。”
老头便觉得在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女子真是蹊跷。
十天以后,这女子又来敲窗,却不说话,只对老头跪下来。老头急忙问她有什么难事?她便示意老头跟她走。老头跟着她来到镇医院的后墙跟,那里放着一个包袱。老头走过去一看是一个襁褓,一个娃娃甜甜地睡在里面,旁边还放着那半袋奶粉。
回头寻找那女子,她已经走到公路边的画眉谷口,回过头来望了望,便跳了下去……
老人在谷口反复地叫着:“闺女……”只有怀里娃娃的哭声回应着。
天明的时候,老人和镇上的人绕道下到谷底,只见灌木底下星星点点血迹,却无半个人影。
大家料定那女子是鬼,可怜老头孤苦,送给他一个女儿。
女主考低下头,脸便藏在头发的阴影里,只有微微的啜茶声。良久,她说:“你不想为这个鬼故事构思个起因和尾声吗?比如,也许这个女子是名大学生,她不小心有了孩子却不能打胎,只好生下孩子送人……”
笑梅审视着女主考,冲动得想伸出手去拨开她右额上的长发。
女主考捉住了她的手,替她放回膝上,拍了拍。她为笑梅续上茶,胸前那朵时隐时现的梅花纹绣,隔着杯里氤氲的水汽,湿润如含泪。
笑梅做出轻松的样子说:“这个起因很滥俗,没有新意。几年前,我随‘紫罗爱心社团’去画眉镇慰问,村口一堆孩子正在玩闹,有人指着中间那个白皙灵秀的小女孩说,那就是鬼母送的娃娃,和孤老头相依为命。当时就有人确认资助她。”
“哦?”女主考明亮的眼睛像当年研读英文书籍一样望着笑梅,“你曾经在画眉镇做过护士?”
笑梅饮完杯中茶,看看手机说:“我得去赶离京的火车,时间快到了。我是中文专业,一直做气象播音员。”
女主考望着她,思索一会,便握了她的手,一直送到出租车上,意味深长地说:“你讲的故事很感人,谢谢你。”
回到家乡,笑梅专程来到画眉镇看那老人和女孩。
小杂货铺没有了,那个地方新起了一片高楼。
辗转打听,有人说,老人病死了,城里一对不知名的夫妇收养了鬼母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