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箬只淡笑道:“柳国夫人最是谦虚了,我可是连她万分之一都比不上的。三位妹妹要学好样子还是该向柳国夫人学学才是正经。”
三位一听这话,仔细一想虽然觉得怪却也对。她们新进宫,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不知有皇后先知有柳国夫人矣。一切事物都是柳国夫人如何如何,再看看其他几位皇上身边从侯府里带来的侍妾,都是不成事的,就算上了怀了龙种的宛昭仪也是胆小怕事之人。再看看这位面前的柔嫔娘娘,虽然姿容绝代,但是她们一早就听说她是华地来的。华地是什么地方?不就是被皇上征了的那个小国么。想想皇上封她个柔嫔还是抬举了她,不然论出身,哪里及得上其他几位娘娘呢。
王美人一想定,面上掠过一丝轻蔑,只笑道:“那是。那婢妾就走一步了。”
张贵人也躬身福了一礼才转身走了,李贵人微微皱了眉头为难道:“那婢妾就先走一步了,风大雪冷,柔嫔娘娘还是要小心点。”
欧阳箬依然和气地点了点头,看着她们三人退了下去。
宛蕙眼瞅着她们消失在拐角回廊处才道:“娘娘,你看她们可是好相与之人?奴婢眼拙,只觉得那张贵人看不出什么,那李贵人也是个爽直的人,那王美人却是轻浮了些。”
欧阳箬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姑姑看人甚是准。只不过她们三人如今却是柳国夫人那边的人了。姑姑以后可要看仔细些。还有过个两天,柳国夫人恐怕要过来与我说话了,你且去准备下一份厚礼,不过不要太张扬了,心意尽了便可。”
宛蕙却是听不懂了,待再问,欧阳箬也朝前面去了。宛蕙怕她滑交,赶紧跟上前去。
过了两日,雪停了,天又放了晴,照着人暖哄哄的。欧阳箬晒着太阳,只觉得浑身惬意。宛蕙看着她悠闲的神色,埋怨道:“娘娘也该上上心,前些天听说皇上诏了张贵人侍寝呢。”
欧阳箬笑笑道:“这有什么的,将人家大姑娘活生生娶进宫了,难道还晾着?这日子一久,那些老臣们就该跳脚了。”
宛蕙见她不以为意,叹了口气:“娘娘也真按耐得住,皇上自从上次来看娘娘都一个多月没来了。娘娘也不心急?”
欧阳箬走到廊下,淡笑道:“姑姑可心急了,皇上日理万机,再说楚国刚刚大定,怎么也得忙些时日,姑姑可见侯爷又再唤谁侍寝的?”
宛蕙心里一想也是。这些日子还真没听过皇上诏过那个妃子去伺候的。想想心也就松了。
午膳过了,欧阳箬正在屋子里教霖湘拿笔,忽然宛蕙有些慌张地进来:“娘娘,柳国夫人亲自来了。”
欧阳箬一怔却也立刻回过神来,道:“叫鸣莺几个赶紧收拾下。”说完自己进屋子收拾打扮自己了。换了件外裙又匀了面,仔细看了看并无不妥当之处,才出了内殿,往大殿里去了。
柳国夫人早已经在殿上主位坐着了,她一身紫红色轻薄外裙,身上又套了件同色的褂子,那紫色的缎面上用淡紫红色的丝线细细绣了一片片的小花来,颜色渐往上渐渐浅了,远看去十分美丽。她头挽了惊鹄髻,又似用假髻垫得高了,更显得整个人高不可攀,两边的四只金灿灿的金步摇越发显得她与众不同。
欧阳箬上前见礼道:“嫔妾欧阳氏见过柳国夫人。”
柳氏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笑着迎上前去:“欧阳妹妹这不是生分了么?今日难得本宫有空来坐坐,这般见外可就没趣了。”
欧阳箬依然低了头道:“嫔妾不敢。”这才起了身。
柳国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通,眼中闪过一丝妒色,随后又立刻消失不见:“几日不曾好好与妹妹聊聊,却没想到妹妹细看下越发出落得标致了。”
欧阳箬笑了笑,亲自扶了她在主位坐下道:“嫔妾是惫懒成习惯了,成日就躲在自己的小院里绣绣花打发时间。要不就是去临近几位姐姐处坐坐,这日子一长,倒是丰润了不少。倒是柳国夫人日夜操劳,竟似瘦了。”
柳国夫人一听这话正中下怀,拿了帕子按了按面上的粉,叹道:“是啊,这些日子事可多了。皇后这几日头疼又犯了,所以都将一些事吩咐了下来。可你说这宫里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件件都是要上心的,万一哪一宫短了什么胭脂水粉,或者少了份例,可不埋汰本宫处事不公么?”
欧阳箬附和道:“是啊,柳国夫人辛苦了。”
柳国夫人见欧阳箬乖顺,于是故意看了四周一圈,叹道:“哎,可惜本宫也就处理处理杂事,大事上说不上话,让妹妹受委屈了。”
欧阳箬心中冷笑,面上却不表露,只对宛蕙道:“去再端几盘糕点给柳国夫人尝尝。”宛蕙会意,领了宫女下去了。
欧阳箬笑着在柳国夫人下首坐了,才笑道:“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嫔妾觉得挺好的。”
柳国夫人前倾了身子,叹道:“妹妹果然是与姐姐生分了,到如今还一口一个柳国夫人,想当初在侯府我们还不是姐妹相称?”
欧阳箬只是不语,柳氏又加了一句:“本宫倒是想念那些日子想念得紧呢,清净自在呀。”她此句说得动容。
欧阳箬听得她一声“本宫”倒是心里冷笑了一声。她抬头道:“妹妹可不敢如此称呼姐姐。到底是在宫中。”
柳氏见她松动,面上神情更是真挚:“妹妹到底是太过谦卑之人,你瞧瞧那徐妃骄横霸道,连皇后都不放在眼中的人,可不是好好地当上了妃子?”
欧阳箬也是一叹:“妹妹没福气罢了,徐姐姐到底是个福泽深厚之人。”
柳氏闻言笑道:“妹妹此言差矣,到底是有人看妹妹不顺眼,进了谗言…哎,想来皇上怎么会将妹妹封到现在的位份。”她说了一半,欲言又止。
欧阳箬心中明白,面上仍做不解:“柳姐姐此话怎讲?”
柳氏见她上钩,叹了一气道:“你叫本宫一声姐姐,本宫自然是将你看做心腹之人。这小人不少,可是妹妹也别灰心…既然位份下来了,也不好改,再说如今皇上也事务繁多,照应不过来。妹妹还年轻得很,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还怕升不上去。到时候本宫在旁边说上一两句,妹妹还不是顺风地直上青云呢。”
欧阳箬闻言,嘴角扯出一丝笑来。面上越发显出感激之色。
她低头道:“那多谢柳姐姐了。妹妹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姐姐才是。”
柳氏的月牙眼眯了起来,笑得越发花枝招展:“说什么谢呢。姐姐妹妹的不言谢字。”
她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如今新人进宫,本宫放眼看过去,就妹妹你姿容能博得皇上一顾了呢。我们这些老人都得靠边站了。”言语之中颇为辛酸。
欧阳箬见她说这话之时神色有些恍惚,知道这句话有几分真心,忙笑道:“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呢,姐姐一身气度,哪管什么新人老人都及不上姐姐半分。再说姐姐膝下不是还有大皇子么。哪里像我们,什么依靠也没有。”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的话,柳氏临去之前,欧阳箬转头出去吩咐了宛蕙将准备好的各色礼物拿了进来,又自己进房去拿出了一瓶新的小瓷瓶。柳氏打开一闻,芳香四溢,香味清洌,比宫里制香的御匠还胜上一分。她满心欢喜地收了下来,对身边的贴身宫女耳语几句,稍后她的宫女便抬来了不少用红封包好的礼物。
欧阳箬连忙摆手道:“柳姐姐这可是要折杀妹妹我了。以后妹妹还要依仗姐姐呢。”
柳氏颇为豪气地道:“这值什么,妹妹新入宫中,还是有许多要用度的地方,姐姐虽然主持后宫事物不能徇私,但是这些可是姐姐自个的东西,给了你无人敢说什么。”
欧阳箬千推万推才勉强收下。柳氏拿了那瓶梅花膏心满意足地出了花延宫。欧阳箬亲自送她到宫门口,恭敬地福身送了才回转。进了屋子,宛蕙才松了口气,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百合香片给她,欧阳箬接了过去,看着茶战中漂浮的花瓣,面上浮出一丝笑来。
欧阳箬抿了一口热茶才道:“如今柳国夫人的动作可快呢,才初到宫中就迅速拉拢人心,可见她的野心可不一般。”
“那娘娘可是心中有了计较?”宛蕙又问道,在侯府中虽然欧阳箬与柳氏并无什么冲突,但是她的手段却一向令人感觉深藏不露,是个看不清摸不透的人物。
欧阳箬点点头道:“姑姑放心吧。我不是那等被她几句言语就蒙得不知所措之人。”
她亦是去柳国夫人那边喝茶,闲话几句,却也不留久。到那边,看见新进的几位小主亦是常坐之客。
那个张贵人伺寝之后位份倒没有再提,只是赐了个“瑾”字。欧阳箬知道楚霍天不是那等贪色之人,心小稍微觉得松了口气。王美人倒是气不过,她只觉得三人之中自己最美貌,怎么不受召见,便常常跑到柳夫人处诉苦。张贵人倒还是那副样子,沉静温婉,对谁都是一样,面上更不见得色。李贵人也不急,倒是欧阳箬挺喜欢她的直爽性子,一来二去走动得也多了。楚宫的日子就这样面上平和地一日日过去了。
欧阳箬看着这雪下得一日比一日紧了,心中渐渐滋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摸不清也道不明的思绪。她已经有将将快两个月没见过楚霍天了。
也许,这便是思念吧。
楚霍天来那日,欧阳箬正用过了晚膳,与霖湘在屋子里玩耍,几个小宫女也进来逗她。把小霖湘逗得满面通红,咯咯笑个不停。
欧阳箬看着她的天真无邪的笑靥,心里欣慰不已。霖湘身上穿的,用的,都不差,比照的便是皇女的用度。楚霍天还给她赐了封号“敏沐”,这一切都该满足了。欧阳箬看着霖湘那张酷似凌玉的小脸,心中越发伤感。若是她的女儿在这,她何尝还有一丝遗憾?
此时,德轩进来道:“夫人,李总管过来了。”欧阳箬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奇道:“哪位李总管?”
德轩连忙低声道:“是李靖才大内总管。”宛蕙一听,面上喜色顿现,拉着欧阳箬忙道:“娘娘快去,许是皇上要过来了。叫娘娘准备呢。”说着拖着她往外面走去。
欧阳箬到了主殿,李靖才身着大内总管服色,越发显得眉目清楚,气势非凡。欧阳箬笑着上前道:“李总管可安好?许久不见李公公了。”
李靖才恭敬地行了礼,笑道:“娘娘大喜了,今日皇上要过来,特叫奴婢先一步告知下,着娘娘准备。”他说完,微微一指身边的两位小内侍手中的事物又道:“这是皇上赐下的。”
欧阳箬忙福了一福道:“谢皇上恩赐。”
李公公见她谦卑有礼,面上一抹赞赏之色闪过笑道:“皇上最近可想念娘娘想念得紧呢,只是这新朝始伊千头万绪的,皇上日理万机十分辛苦,请娘娘体谅。”
欧阳箬点点头淡笑道:“那李总管伺候皇上的,可不是也辛苦得很了。”
李靖才只是一笑:“那咱家就告退了。皇上会晚点过来,娘娘不必心焦。”欧阳箬叫德轩恭送了出去。
宛蕙早已经喜色满面,连声吩咐下面的宫女备香汤,伺候欧阳箬沐浴更衣。欧阳箬笑道:“姑姑可比我心急,李公公都道皇上会晚点过来了呀。”
宛蕙作势挖了她一眼道:“奴婢可不信娘娘一点都不想皇上。”只这句便把欧阳箬羞得满面通红,连忙转回里屋了。
欧阳箬沐浴过后,便散了头发任宛蕙拨弄。宛蕙往欧阳箬头上细细抹了兰花香露。满室的馨香,欧阳箬便觉得困,靠在塌上看了会书,再看看天色,撑不住趴在小桌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欧阳箬只觉得迷蒙中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她睁眼一看,眼前明黄灿烂的服色,正是楚霍天。她低低一笑,似猫一般往他怀里钻。
楚霍天被她弄得痒了,呵呵一笑道:“你这懒猫,怎么等朕来就等不了呢。朕以为你还真睡了,正要放你到床上。”
欧阳箬揽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皇上这不是来了么…”
楚霍天见她面上玉色中带了一抹潮红,眼神朦胧,恰似海棠春睡,心中一紧,轻咬了她的耳朵一口低声道:“你这小妖精…”
欧阳箬被他弄得咯咯笑,推了推他笑道:“皇上可不是饿了,宛蕙姑姑还为皇上炖了一盅鲜贝瘦肉汤呢…”
楚霍天面带邪气,只道:“是饿了,吃你便饱了,还是什么汤,你可比那汤更好吃…”
欧阳箬微嗔:“怎么拿臣妾与那汤比…”
楚霍天一笑,将她放到床上,仔细看了看才道:“你可瘦了,这几日下雪可冷么?要不叫李靖才去内府库拿件雪狐毛披风,或者拿几张皮子你去做成冬衣穿穿。”
欧阳箬只笑不语,凝目看着他的容颜。细嫩的手抚摸上他的眉眼,鬓角…心忽然就涨满了,不再空落落的。她满足地一声叹息靠在他胸膛之上:“皇上这些日子辛苦了。”
楚霍天只静静搂着她,红烛毕剥,映的怀里的佳人面若朝霞,灿若流云。他叹道:“你不怨我便好。”
欧阳箬笑道:“怨皇上什么?”
楚霍天缓缓地摸过她的面颊,她的手:“你不怪我又纳了几位新人?”欧阳箬哑然,抬头看着他,却见他面色凝重,不似玩笑。
“皇上…你怎么了呢。”
楚霍天将她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前,低沉的嗓音震动着她的耳膜:“她们都是此次功臣之女。若是放在从前,我大可不必犹豫,通通纳进宫中,即使不宠幸放在宫里也能安那些人的心,可是这次不知为何,想想便觉得烦心…千万个女人,有你一人便够了。”
欧阳箬听得心酸,抬了脸笑道:“皇上,不…纳新人的是皇上,不是我的霍郎。我的霍郎有箬儿一人便够了…”
楚霍天的墨玉般的眼直盯着她的面容,她清澈如春水的眼眸也回望着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纳了便是纳了。你何必这般,可是我虽然是皇上,纳几个人还是觉得亏欠了你…”他摩挲着她的手,眉眼都低了几分。
欧阳箬心中一动,轻吻上他的面,楚霍天浑身一震,搂紧了她,他的唇渐渐火热,急促的呼吸证明他对她的渴望。
“箬儿…”他喃喃的念着,手已经抚摸上她单薄的身躯。欧阳箬面色绯红,在他怀里都觉得无端软了几分。夜色渐浓,一夜无言。
夜深了楚霍天已沉沉睡去,欧阳箬却是睡不着,她侧着脸看着他的面容,坚毅而冷肃的面庞在睡梦中柔和了许多。她承认,新人与旧人,聪慧如她也本能地感受到一丝不安,即使知道他的心,知道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发自肺腑。可是还是不敢确定。
虽然只有三个新人,即使以后有三十个,三百个…她都不会习惯。愿若有来生,二人便是平常夫妻就好。欧阳箬忽然生出这般念头,想着想着,便静静靠在他的颈窝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