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乾德五年五月末,楚定侯领三万兵马浩浩当当地进了楚京,楚帝率文武百官,亲出皇城三十里迎接楚定侯的荣归。楚霍天大队人马一路缓慢行进,终于按时辰到了楚京三十里外新搭的“荣归亭”。远远地望去,御驾亲迎的车队一片金黄幡旗,在初夏的烈日下金光闪闪。肃静而整齐的皇家禁卫军身着黑色铠甲,分立于亭子两旁。金黄耀眼的龙撵后一是一排各种品级的呢子软轿。
五月的天在楚地才微微有些热意,知了开始在树上不停地叫着。亭中一众人都已等得有些焦躁,一个个拉长了脖子望向官道来处。旁边的沙漏细细地流着。终于,楚霍天的车驾慢慢地出现在官道前。亭中的楚国文武大臣开始激动地议论起来。最上位的楚帝亦是站起了身,由内侍扶着步出了亭子,亭内文武百官也纷纷起身出亭。
楚霍天的车驾在离亭前三十丈之地停了下来,车厢门打开,楚霍天慢慢步出车驾。只见他一身滚金边五蟠龙朝服,头戴紫金翡翠玉冠,腰束着七宝玉带,玉树修身,贵气逼人。旁边的李靖才躬身扶着他步下车驾。楚帝走得甚快,等楚霍天下车之时,他亦是到了车前两丈余才停住脚步。
他见楚霍天面色苍白,由内侍扶着下车,想着他定是内伤未愈,心不由悲从中来呼道:“皇弟,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声甚是动情,连身边的几个老臣亦是老眼含泪,不停擦拭。
楚霍天面上动容,忽然挣着跪下大哭道:“皇上,臣弟终不负皇上所托,把华国之地尽收我楚国,父皇在天之灵亦是心安了。”
楚帝闻言激动得不能自己,忙上前扶起他来。二人君臣抱头痛哭。身后一干大臣亦是唏嘘不已,忙纷纷上前劝慰。
终于楚帝收了泪,欣慰道:“皇弟英勇不凡,是我楚之栋梁,朕今日就封你为忠勇定侯!位列三公之首,赐三万户,十千金等。皇弟,朕与你乃亲兄弟,如今这楚之最尊贵,除了朕就是你了。这锦绣江山,你我兄弟共享之!”
楚霍天擦去面上几滴泪水,忙跪下来谢恩。身后的几万人马亦是跪下三呼万岁。轰然如潮水澎湃的万岁声惊天动地。楚帝看着这一切,心满意足地摸着胡子笑了。
至此,一众队伍浩浩荡荡往楚京而去。
到了近傍晚,欧阳箬一行才由李靖才领着由偏门进了楚府。一下马车,只见一座高大两扇红漆大门紧紧闭着。欧阳箬悄悄地打量,眼望过去只见高墙内一排排红砖碧瓦煞是醒目,两只石兽栩栩如生地蹲在门前,只一偏门却如此气派,想来这楚侯府肯定不小。
李靖才见欧阳箬只立在车边,趋前笑道:“夫人一路劳累了,到了府中有什么不便,便差人与奴婢说,奴婢定当会安排好的。这是侯爷吩咐下来的。”
欧阳箬敛容福了一福,忙道:“谢谢公公照拂,以后还要请公公多多提点才是。”
正说着,那大门打开,一位老嬷嬷领着十几个丫鬟鱼贯而出,略略欠了欠身道:“奴婢张嬷嬷特来迎新夫人入府。”说着身后一群丫鬟整齐地跪了下去。
欧阳箬微微挺了身,柔声道:“有劳张嬷嬷了。都起身吧。”语气不卑不亢,举止间雍容大度。
欧阳箬说完由宛蕙扶着,当先进了门。张嬷嬷看到鸣莺手中抱着凌先湘略愣了愣,随后快步赶上,微微躬身在欧阳箬前边领路。
张嬷嬷边走边道:“王妃说了,今儿个太晚了,加上新夫人车马劳顿,明日有空再过去见礼。侯府中地方虽大,但是西边住了不少先生,所以王妃吩咐下人将静云阁收拾出来子让新夫人先住着。等过些时候府中再添建看看是不是要搬到别地去…”
天色已昏暗,一些下人正在廊榭处挂上灯笼。初夏的夜在楚京还是微微有些冷,昏黑的夜色渐渐笼罩,一路花园廊门都看得模糊不清。宛蕙与鸣莺紧张得微微屏着气息,沉默地跟在后边。欧阳箬嘴角含着一丝礼貌的淡笑,仔细地听着张嬷嬷条条理理地说道,不时点点头,轻声说着:“代妾身谢过王妃。”
“如此甚好。”
“张嬷嬷辛苦了。”
她声音柔和,绝世的容色在夜下依然未减分毫。张嬷嬷识人无数,越看越是心中诧异,但却不得不服她进退有度,是个大家出身。
到了静云阁张嬷嬷领了欧阳箬穿过雕花青石门,迎面有屏壁。上头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欧阳箬在夜色下看不清,只匆匆掠过一眼。接着穿过一个前堂,两边还盖了耳房的几个小间,想是给丫鬟奴婢睡的。到了主厅,早有下人燃起了明亮的烛火。一派金黄耀眼。欧阳箬略略一打量,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顿时松了口气,端然坐在主位上。
她出身诗书世家,在少女时期父母对其教导严厉,一坐一行皆有规矩。后来进了华宫更是律己不敢放松。虽然欧阳箬此时浑身酸软无比,但是却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不见一丝疲态。
鸣莺放下手中的凌湘,凌湘一落地,便扑过去奶声奶气地冲着欧阳箬叫道:“姨母…姨母抱…”
张嬷嬷闻言,心中才恍然大悟。欧阳箬悄悄瞥了她一眼,见她只盯着自己怀中的凌湘看,心中那块大石才放了下来。
欧阳箬和声道:“张嬷嬷辛苦了,日后在府中,还需要张嬷嬷提点一二。”她说完,从袖子中掏出用红绸包住的一封银子放在她手中:“初次见面,没有什么特别的见面礼,这些就当请嬷嬷喝茶了。”
张嬷嬷只觉得手中的银子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几十两,顶得上自己一年的年封,慌忙推辞:“夫人,这可不行!”
欧阳箬收回手,浅浅笑道:“张嬷嬷先不用推辞,我如今正有件事情请嬷嬷帮忙呢。我随车的箱笼甚多,里面物件不经摔,拿出来一件一件搬也麻烦,就怕府中的丫鬟不晓得摔坏了。所以想叫嬷嬷多派几个奴婢来,让我身边的人跟着去。行么?”
张嬷嬷一听也不是什么难事忙又连声应了,欧阳箬一使眼色,宛蕙与鸣莺跟着下去张罗了。欧阳箬晚膳用了些,到了大半夜,那些箱笼才搬好停当。
到了第二天清晨,欧阳箬却是早早起了床,叫了外边伺候的丫鬟帮自己收拾停当。因外边还是有些凉,欧阳箬身着叶儿绿缠枝小碎花长裙,外披一件同色碧玉纱罗衣。头上端端正正地梳着宝月髻,头上只插一支镶猫眼绿金簪,其余各点缀了几点珍珠缀银珠花,整个人显得清爽可人,并不张扬。她由宛蕙扶着,张嬷嬷领着朝王妃的院子走去。
张嬷嬷走在前边,后边跟着两个丫鬟,欧阳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对宛蕙轻声问道:“我吩咐你带的东西都带了么?可别出了错。”
宛蕙点点头,回头示意欧阳箬看了看跟着来的德轩:“都在呢,夫人放心。”
欧阳箬这才放心地朝前走去。
楚侯府中建得十分大气,甚少有华国常见的曲水廊桥、亭台楼榭。一眼看去,规规矩矩、方方正正,一条道横平竖直,足足可以几人并行。道两边种的多是杨树,就是穿门而过,那门也一定是开得大大的,雕刻精美,一律漆红大门,虽然说不上难看,但匠气却是难免的,不似华地的园子,一步一景,浑然天成。
欧阳箬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深吸口气,朝前走去。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到了王妃院中。张嬷嬷示意欧阳箬在主屋门前等,自己先进去通报了。欧阳箬趁着这工夫四下打量。楚王妃住的地方名为漱玉园,雕梁画栋,宝阁高耸。两边的暖阁子也是造得甚是精巧。果然是楚侯王妃住的地方,比自己住的静云阁大了好几倍不止。门边恭谨地侯着四五个丫鬟,有的手中还捧着盆或茶盏,想是王妃还未梳洗停当。张嬷嬷进去了许久却并未出来。
欧阳箬静了静心,宛蕙轻拍了她的手,二人相视苦笑,按耐着继续等着。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日头已经渐盛。张嬷嬷才出来,略略抱歉地道:“夫人,王妃收拾停当了,刚才还跟奴婢说夫人起得早了,以后不用那么早来请安。叫夫人快快进去呢。”
欧阳箬点了点头扶着宛蕙进了门。一进门只觉得一股奇异的香气萦绕,熏得满室香软十分舒适。欧阳箬轻轻一抬眼,只见一个身着华服,满头珠翠的贵妇坐在上首。
欧阳箬赶忙跪下:“妾身欧阳氏恭请王妃金安。”她身躯纤细修长,这一跪更显得人赢弱如柳。
“起来吧。让本妃看看。”一个略略低沉的女子声音道。欧阳箬惶恐地抬头,又复仓皇地低下螓首。
这抬头一望虽然短,但是依然能让她看清楚妃的长相。楚妃姿色中等略偏上,约摸有二十六七岁的模样,容颜虽然不老,但是面上表情却是严谨端庄。她一头乌发挽成堕马髻,旁边各插两只金蝶戏牡丹掐丝金钗,一双明月翡翠耳铛,手腕上戴着一双晶莹雪白的贵妃镯。她身着吉祥富贵牡丹丽春百摺长裙,外罩镂空提金丝罗衣,尽显雍容华贵。她面上白瘦,这一身繁华堆锦却让人觉得更显老气横秋。
欧阳心里虽如此想着,面上却依然摆着惶恐不安的表情。能做楚定侯的原配妻子,身世背景肯定不简单。但欧阳箬只知道她姓赵,身后的娘家是楚之大世族--安郡的赵氏,其余的便不知晓了。
“欧阳氏是吧。昨的休息可好,院子可还住得惯么?”楚妃端起茶来轻轻饮了一口,和声问道。见欧阳箬略显局促,面上微微一笑,保养甚好的手指指了指旁边的酸枣背椅道:“坐吧。别站着。都是姐妹了,不要拘礼。”
欧阳箬才慌忙点头称是,坐下低声道:“多谢王妃关怀,妾身昨的睡得很好,那院子也清净舒服,妾身十分满意。”
楚妃见她唯唯诺诺,笑对周围众嬷嬷丫鬟:“人都道华地的女子温柔秀美,知书达礼,如今看来是真的。这样一个可人儿,不要说侯爷了就是本妃看着也喜欢。”
欧阳箬忙低声说不敢。说着又要惶恐起身谢礼。楚妃嗔道:“都说别拘谨了。凭地礼那么多,快坐下。”
欧阳箬才又坐了回去。正说着,屋外忽然有人咯咯地笑了几声,声音清脆动听。欧阳箬正疑惑间,那门帘却一撩,走进两个锦衣丽人。
当先的女子长了一张鹅蛋脸,面上一双单凤眼妩媚有神,一头黑亮的头发挽成流星赶月髻,上面插着四支明晃晃的绿宝石镶金长簪,余下皆插了几支小巧的蝶戏花发钗,一双白玉弯月耳铛,精致小巧。琼鼻樱口,是个十分的美人。
她笑着扯着身后的丽人,道:“听说今个来了个美人妹妹,妾身就扯了柳姐姐来看看,哪里知道她那个混世魔王闹了半天,来晚了,王妃姐姐别介意呀。”
她笑声清脆,若黄莺出谷,只是行动间透着干脆火辣,一看便知是楚地的女子。
她身后之人婷婷袅袅地走近,先向楚妃深深福了一福柔声道:“妾身拜见王妃,恭请王妃万安。”先前笑言笑语的丽人却不行礼,立在一边打量欧阳箬。
欧阳箬早立了起来,低了头静静听着她们说笑。
楚妃见她行礼忙命她起身,又笑对欧阳箬道:“快去见见两位该称为姐姐的,她们前些天都跟本妃说要快些看到欧阳妹妹你呢。”
欧阳箬赶忙上前福了一福:“妾身欧阳氏见过两位姐姐。”还未深伏下去,手上就搭了一只温温凉凉细嫩的柔夷,五指嫩白如玉,指甲上涂了粉红色的丹蔻,十分漂亮。
“欧阳妹妹是吧,果然标致!徐妹妹,你看看人说华地出美人,果真不假呢。”欧阳箬闻言抬头一看,只见面前这一位身着杏色缠枝碎花长裙,外罩着月色白透明纱衣,头盘宝螺髻,发边各插两支镶着如指拇大小南海珍珠金簪,各处缀了同色的珍珠攒银钗,十分清爽华贵。她面色柔美,温和可人,只盈盈含笑地看定欧阳箬。一双美目如月牙一般弯弯,十分好看。
欧阳箬听得她赞自己,正欲答话,却不防那方才笑着的美妇不满地哼了一声:“是啊,柳姐姐,如今我们都是老人了,再美也比不上人家年轻貌美,你自然看谁都美了。”
欧阳箬回头见那徐氏一张俏脸冷了三分,含了一丝丝酸意步到旁边坐了下去。柳氏却也不恼,放开欧阳箬的手,笑道:“徐妹妹也太会吃醋了。那是姐姐我的不对,可别介意呀。”说着就坐在欧阳箬的上首,姿态云淡风清,看不出一丝恼意。
欧阳箬见她二人已然就座,低了头道:“妾身此次初见王妃及几位姐姐,心中十分惶恐。妾身从家中带了几件饰物,聊表心意。请姐姐们以后多多照顾小妹才是。”说着,对宛蕙示意。
宛蕙忙出去拿来了几件饰物。欧阳箬款款走过,拿了个楠木雕花盒子,大约一尺见方,奉到楚妃面前边说边打开道:“王妃,这是上好的羊脂玉滴水观音。”
楚妃轻轻瞟了一眼,嘴角含了一丝淡笑,点点头:“妹妹有心了。”
楚妃身边的一位锦衣丫鬟忽然抿嘴笑道:“这观音王妃没有十件也有八件了,不算稀罕。”说完忽然捂着嘴跪下惶恐道:“王妃娘娘,奴婢错了。奴婢多嘴!”
楚妃瞪了她一眼,道:“叫你多嘴,这是新夫人送的,就算不稀罕可是也是心意,你还不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