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声,山风送来前方的血腥味,已要到了大队人马之地了。欧阳箬坐在他的前面,稍微碰触便能感觉到背后男人强壮的身躯。当她孤立无缘的时候,只有他一次次如天神一般立在她的面前。让她有微微恍惚的错觉,只有这个男人才是她命中真正解救她与水火的人。
“夫人,末将牵马走吧。夫人扶好。”苏颜青忽然说道,翻身下马。
欧阳箬惊讶地看着他。苏颜青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不再言语。只默默拉着马向前走去。依稀地,前面已经有楚军在些些两两的忙碌清扫战场。欧阳箬心中顿时了然。
“苏将军,可否求你一件事情?”欧阳箬寻思良久才犹豫开口道。
“什么事情?若是末将能办到的,定会答应夫人。”苏颜青抬头,清澈的眼中一片真诚。
“方才那个人的事情,请苏将军不要告诉侯爷。”欧阳箬吞吞吐吐地说道。
苏颜青淡淡的眼神透着一股正气凛然,他的顶天立地让她为自己曾经的卑小心思而羞愧不已。话没说完,她便住了口不安地摸着马背上长长的棕毛。
“夫人放心。”正当她以为他要拒绝之时,苏颜青忽然开口道。
欧阳箬惊诧地望着他,却见他面色恢复到冷肃看着远处。欧阳箬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远处楚霍天的车架,端然立在最显眼之处,金光耀耀,在夕阳之下更显华丽无比。楚霍天正立在车辕之上,一身紫袍玉冠,镶金缀玉,犹如神人。眼见得欧阳箬正在苏颜青的马上,眼中露出一丝惊异。
欧阳箬由苏颜青领着马向前。待到车前,欧阳箬刚想翻下,苏颜青下意识想去扶。楚霍天忽然步下马车,一把把她搂下来。欧阳箬似倦了晚归的鸟,缩在他的怀中。眼角扫过,只见苏颜青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丝落寞一闪而过。
“子玄,快去包扎下。此次可多亏了你了。”楚霍天对苏颜青说道,眼中满是关切。苏颜清忙道一声不敢,悄悄看了眼欧阳箬,便转身退下。
“怎么样,可有伤到?”楚霍天擦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把她放到车上。欧阳箬在他手中轻盈若羽。
“谢谢侯爷关心,妾身已无大碍了。”欧阳箬低了头说道,忽然又抬起头来,冲他挤出一丝笑颜。
楚霍天见她鬓发散乱,头上珠钗一支也无。苍白的小脸似哭却还挤出笑颜,忽然心就猛地掠过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爱怜。他怜惜地抚摸着她凌乱的发道:“想哭就哭出来,都是本侯不好,让你一人坐在后边的马车里。以后你就跟着本侯身边吧。”
欧阳箬心神一松,顺势趴在他的怀中低低抽泣:“侯爷,妾身怕再也见不到侯爷您了。”
他的怀中有着龙涎香的味道,带着贵气直逼她的脑中,有种微微令人心安的眩晕。楚霍天等她稍稍安静下,才唤人进来替她更衣梳洗。
欧阳箬想起一件事情,忙扯了楚霍天的袖子,低低道:“侯爷,妾身想去看看凌湘。不知可否?”
楚霍天细思了下,道:“叫人抱来给你看看,你这样子还能走得动路么。”
过了一盏茶工夫,凌湘就被人抱来。她一见欧阳箬便扑过去要她抱。欧阳箬见她无事惊喜难当,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心中多少恐慌都消失无踪,只想着抱着她再也不离一步。
楚霍天是第一次见到凌湘,只觉得她玉雪可爱,天真烂漫,不由得对她露出笑颜来。凌湘见到他,初时躲在欧阳箬怀中,只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楚霍天解下腰间的蟠龙镶金边玉佩逗着她。凌湘一把抓过来,“咯咯”地笑着。欧阳箬见那玉佩上背面用古篆刻着一个“天”字,慌忙道:“侯爷,这事物紧要得很,可不能让她玩。”
楚霍天无谓地笑道:“一个物件而已。怕什么,再说她能怎么弄坏?”正说着,却见凌湘竟把那玉佩放到嘴里啃咬起来,晶莹的口水流出来,拉出老长一条细线。
楚霍天一愣,不由得哈哈大笑。欧阳箬哪里见过他如此开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凌湘见他笑也跟着“咯咯”地笑,还爬到他身上,伊伊呀呀。欧阳箬又惊又喜,往日她与宛蕙都小心地把凌湘藏着,连小孩子的事物也不敢让他看见。就怕他一时着了恼又反悔把她送走。如今看来竟是不必再担心了。
楚霍天逗着凌湘,抱着她,姿势竟是十分熟练。
欧阳箬不由试探问道:“侯爷对小孩十分有经验呢。”
“本侯膝下已有一子一女。”他云淡风清地道。
欧阳箬心中一怔,随即低了眉。
她早就该知道的,不是么?
夜色渐渐笼罩。楚军清点人数死伤并不是太多,大约死五十多人,伤一百多人。流民捉到的却没几个,逃的逃死的死,重伤被捉的也有几个人咬舌自尽了。楚军中死的兵士就在官道不远处就地掩埋,伤者亦是有随军军医在看护。整个队伍每个人都有序地忙碌着。
马车上欧阳箬小心翼翼地哄着怀里的凌湘,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吵闹起来,吵了楚霍天。楚霍天却依然慵懒地靠着软垫,飞快地看着手中的公文,偶尔要批阅几字,便叫欧阳箬伺候笔墨。车内虽大但是却有限。最里面是一张软床,隔了一层半透明的纱帘,在外间放着一张小巧的书案。
“启禀侯爷,已清点我军伤亡兵士,请侯爷过目…”
“启禀侯爷,我军死伤兵士已就地掩埋,查到那些伪装流民的去向,是否要继续追击,请侯爷示下!”
“启禀侯爷,队伍之后的华宫眷无人逃散,那些伪装流民并没有得逞。”
“启禀侯爷…”
人来人往中,楚霍天的面色依然不变,俊目幽深,眸光深沉如海,不见一丝波澜。欧阳箬在旁边看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心中暗暗佩服面上却不敢多听多看,只抱了凌湘逗着玩。凌湘也甚是乖巧,几个小事物就让她玩得不亦热乎。
欧阳箬浑身酸痛难当,却不得歇息。楚霍天许是见她显出疲惫之色,温和道:“叫下面的人来伺候晚膳吧,你吃些再睡。”说着叫李靖才传膳。
欧阳箬松了口气,忙称谢又收拾好凌湘叫下人寻来宛蕙与鸣莺带到后边歇息。宛蕙与鸣莺见欧阳箬在车架中又惊又喜,当着楚霍天的面不敢表露,只得抱了凌湘下去。
待一切停当,欧阳箬才宽衣上塌。一沾枕头,便陷入深沉的睡梦中。在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轻轻抚摩她的脸,那手指修长冰冷,带着微微粗糙的触感。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似坠了个千斤重石,再也睁不开。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欧阳箬只觉得自己沉入了一片的迷雾中,身边杀声阵阵,但是却看不到一个人影,有人在拼命地呼叫,那些声音似熟悉又似十分陌生,欧阳箬只觉得身上又冷又饿,看不到前行的方向,也看不清脚下的路。身边忽然一匹战马跑过,有个人猛地拦腰抱住她,哈哈大笑。欧阳箬惊叫一声,回头看时,却见是苏颜青抱着她,欧阳箬正想对他说什么,忽然他的脖子上出现一个伤口,鲜血淋漓,十分吓人。
欧阳箬猛地惊跳起来。不知何时,车内已撑起了几盏昏黄的烛火,楚霍天正坐在书案边回了头看她。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起身坐在她身边,探出手去,拿了一块锦帕,抹了抹她额头上的冷汗。
“今个可吓坏你了。等等本侯去叫李靖才去弄碗安神汤来。”他醇厚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令人心安感觉,摇拽的灯火下,他深邃的五官映出忽明忽灭的轮廓。
“侯爷。”欧阳箬两眼无神,只揪了他的袖口不放,声音沙哑。
“再睡一会吧。你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楚霍天放低了嗓音安慰她,说罢吩咐车外的李靖才端水送汤。
欧阳箬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因噩梦而狂乱跳动的心慢慢平静。她抿了抿干枯的嘴唇低声道:“侯爷对妾身这么好…”
楚霍天高大的身躯正站在车门边,闻言怔了一会,才微微叹息似的道:“过了江想对你好…”他顿了顿,“都不太有机会了…”
欧阳箬闻言地抬起头来,只见他轮廓深邃的五官有那么一瞬间又恢复原本冷峻的神色。她的心猛地一缩,又低下头。
楚霍天坐在她身旁,拉起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中轻轻揉着:“过了江,不用说你了,就是本侯自己也有不少身不由己的时候。所以你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有些事情,是连本侯也顾及不到的。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不想最后眼睁睁地看着你恨我。虽然是我破了你们的国,你们的家,但是我依然希望你能明白我。这一切都是不可逆转的。”他说到最后用了我字。
欧阳箬细嫩的柔夷在他的搓揉下,慢慢温暖恢复血色。
她缓缓抬头笑着道:“妾身明白!”
她的笑容在灯下若莲花初绽,散乱的鬓发垂在脑后,只着一身单衣,单薄的身躯笼罩在车内昏黄的灯光下,更显人弱不胜衣,绝世无双。楚霍天轻轻叹息一声,搂紧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带妾身走?”她在他的怀中缓缓问道,声音轻飘,但这一问似乎把她心中所有的力气都问尽了。明灭的烛光把两人的身影照得朦胧起来。
“为什么?本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嘲地低头浅笑,凝望着她的面容,长长的剑眉轻轻挑起,光洁宽阔的前额映着灯光,更显得人丰神如玉。
为什么?谁又知道为什么?
命运的齿轮带着人一刻不停地向前,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如何能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