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改变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总比一个也不改变好,我们只能尽力做我们想做的。您刚刚说到高考,在座的每一位都经历过高考的痛苦。高考是很残酷的,是应试教育的一个极致,每个人都受到过挫折、失败,有的人复课、复读,甚至有的人还在做着很多题不会的那种恶梦,我相信很多人会有,我就会有。高考又可以说是比较公平的制度之一,至少在20世纪80年代、90年代,让很多人鲤鱼跳龙门,实现自己的理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现在这种公平性正在丧失,比如说保送,现在城市跟农村的保送率是17∶1左右。北京大学里城市生源和农村生源的比例是100∶1,农村里本来可以靠高考改变自己命运的孩子,现在的这种希望越来越渺茫,您觉得这方面有什么可以调整的空间?
朱大可:现在确实很难,刚才你说的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1977年邓小平恢复高考,做了件很大的好事,当年的很多知青,都是高考的受益者。当时我在工厂里做工,做什么呢?做海鸥牌照相机的那种大相机,我昨天晚上还用我自己生产的那种相机,尝试了一下用非常古典的工艺做片子。当时我文科分数很好,那时有一门外语考试是20分,我没考,我想把精力集中在一起。数学我很认真地做了,我想无论如何能拿点分,但最后只得了两分,两分意味着什么呢?没有一题做对,阅卷老师给了我两分鼓励分。为什么要给我呢?因为如果是零分我就进不了大学,但是换作今天肯定是零分。当年我觉得还有这样的一种社会资源,包括阅卷的老师,他们本能地呵护这些社会当中的孤儿,文化孤儿,让他们通过新的途径成长起来,给他们向上垂直流动的机会。现在这种机会越来越少,现在社会被坚冰覆盖,你只能水平流动,不能垂直流动,所以大学毕业以后,就业变成了很严重的问题,各个学校都在做假数据——你必须拿到单位给你的聘用书,然后回到学校换取你的毕业证,每个学校都是这样,全是作假的。怎么会有百分之百的就业率呢?然后每个系科就业率评比,哪个系科就业率最低,完了,这个系科的领导就要遇到问题,那乌纱帽就是要丢的。然后造成了一个所有的学生都能找到好工作的幻觉,都是自欺欺人。然后大学向国务院汇报,你看我们教育做得多好,我们培养的都是对社会有用的人才,最终陷入一个互相欺骗的非常荒谬的格局。
主持人:像南科大那样的试验,包括去行政化的试验,您看好吗?
朱大可:开始时我就说南科大的改革很难实现,关键是中国整个教育体系不改变的话,它不可能给南科大一个网开一面的格局,让它变成一个改革先锋,这是非常困难的。有人问,能不能给南科大一个特殊的政策,但即使给它一个特殊的政策,又怎么样?因为中国这么多的大学,仍然在水深火热之中,南科大的一枝独秀、孤芳自赏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没有意义,南科大即使改革成功了,也不具有典范性,这就是它的可悲之处。
朱大可:最重要的问题是从1998年,全国扩招开始,中国的大学教育就开始急剧下降,现在西方有一个说法,说中国的大学教育是一个世界顶级笑话,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从一开始就一直处在造假的过程中,老师所谓的学术论文都是造假的。你们知道,所谓核心期刊,是可以买版面的,一般两千到三千块钱一个版面,两到三个版面即四千字以上,学校就认可你的文章了,于是你就可以用最少的钱,买这个学术论文的发表。只要你在这些期刊上面发表了文章,你就可以得到职称,而且不仅是得到职称,你的学校在全国的排名就可以提升,所以学校鼓励老师去做假。现在我电子邮箱里每天都有期刊中介给我发邮件:老师你有需要,或者你的同事、你的学生有需要在什么什么杂志上发表文章吗,我们可以帮你解决问题。我每天最起码收到三到四个这样的邮件,都是来自这些学术刊物的中介。现在这变成一个行业,他们靠什么吃饭呢?就是靠整个高校庞大的学术造假机制,这些中介寄生在这个造假机制中跟他们一起成长。以前没有这样的情况,公然地、广泛地、普遍出现大量的造假机构,这不可思议。从去年(指2011年)下半年开始,到今年上半年已经达到高峰,而且还在蔓延和生长。
这种情况下,高校排名是极其可疑的,因为高校的评估成果都是这样做出来的。
主持人:所以大家报考大学的时候,告诉身边的朋友,不要光看排名,排名是靠不住的。回到今天的主题,我们能为教育做点什么,您近期有什么计划,或者想研究什么、做什么、写什么?给我们透露一下。
朱大可:就我自己来讲,我觉得我一定要把我自己的教学做好。同济有一个规定,就是教授一定要给本科生上课,即使同济不做这样的规定,从我进大学教书到现在,我都坚持给本科生上课。因为学生的整个人文精神的塑造,最后的那一段时光就是本科,要是本科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到了硕士就收效甚微了,所以我们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本科生上,这样做确实效果比较明显,这是第一。
第二,我自己上课要么有教材,要么有非常详细、漂亮的PPT,做一个完整的,不是信口开河的教学,以便让学生能够掌握一套完整的人文体系。这样一种体系化的教育,是我跟其他老师有很大不同的主张。通过这个方式,就我个人来讲,只能是把自己眼皮底下的事情做好,我们真的无力去改变这种制度,哪怕我们写再多的文章,发再多的声音。我在想,如果大家一起来呼吁,都一起来阻止标准答案的时代,帮助它尽快结束,那么我们的力量会更大一些,整个状态的改变会更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