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造”的高音喇叭一个劲地叫唤,攻击“红造”的“群专”队长胡海,说他是伪三青团员。
“红造”汪司令根据“被敌人反对是好事而不是坏事”的“原则”,认定胡海是好人而不是坏人。为了表示器重,还特意请胡海到家中搓了一顿。胡海受宠若惊,“革命”立场更加坚定,在批斗会上,就更加心狠手辣,直打得“反动学术权威”、喜剧作家郝教授遍体鳞伤;不等从“飞机”上放下来,就给分配了“改造”任务:要郝教授三更即起,打扫街道。
也许是为了掩盖人间的罪恶吧,这一年的雪直下得没完没了。于是这扫街道的差使就倍显劳累。郝教授扫街回来,常常卧床呻吟不已。
“呻唤啥?累死活该!”老伴埋怨道,“胡海叫扫街,又不是给他当长工。可你骚情,天不明就赶去给他家扫雪。难怪你直不起腰,原来是断了脊梁骨!你低三下四,就能讨好他?”
“妇道人家,你懂啥?胡海虽没叫我给他家扫院地,但他也没说不准我扫呀?”
“得得得。人家是‘造反有理’,可你这是舔尻子有理!你有劲都给他们扫呀!胡海左隔壁是汪司令,右隔壁是杨政委……你都给扫哇!”
“县官不如现管。别人的院地,我可以不扫,可胡队长门口的院地我是扫定了——你甭管!”
“我不管,不管!”老伴边擦泪边自语道,“也难怪啊,他实在是挨整挨怕了哇……”
自此,汪司令太太清早起来,就发现了门前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同是一个天地,自己门前积雪盈尺,而胡海门前却不见片雪。他胡海的扫帚都他娘的长了眼睛,只扫他胡家的地盘,而近在咫尺的我家的地盘上的积雪却纤尘不动,恰是切豆腐似的,端端地从两家院地交界线上下“刀”。据司令太太观察,这种“刀切式”扫雪方法,已持续了数日,不禁骂道:“这姓胡的也太缺德、太自私啦!好哇,小子!
这一天,司令太太终于气呼呼地把汪司令从梦中摇醒:“喂!快!快起来看看你的铁杆弟兄胡海做的好事!上次你给他敬酒,他不是说要为司令两肋插刀么?看看人家是怎样给你插刀的吧!连帮司令划拉几扫帚的力气都舍不得的人,能指望他为你卖命?这,我观察几天了。”
“叫他过来,我要他给我解释!”
“事在眼前摆着,问他干吗?你吃饱了撑的?你问,反倒显得你这司令鸡肠小肚——免了吧。”
司令思忖:到底是女人心细,她见微知著,窥透了这姓胡的五脏六腑,好哇,小子!
次日,郝教授买了半块烧鸡,兴冲冲地跨进家门,对老伴说:“快去把存下的二锅头取来!”
“咋啦!你这么高兴?”老伴大惑不解。
郝教授拉过老伴,莞尔一笑,笑而不语,猛地推开窗户,像艺术家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似的,指着胡海的院门口道:“你看哪——”
那院门口有几个戴“红造”袖章的人正进进出出,忙着抄胡海的家。胡海已被押在家门口跪着,脖子上挂的牌子写着:“特务分子胡海”。
当天下午,有人来通知郝教授说:“从明天起,打扫街道给你添个伴。”
“文革”时期,喜剧作家在“改造”期间也没忘记“写”喜剧。他三更即起,打扫街道。他还“舔尻子”(献殷勤),天天一大早就给造反派头目的家门口扫地。他的扫帚居然把造反派头目变成了“特务分子”,被押在家门口跪着。高招。高,实在是高。(魏然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