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乡村独有的风景,在树木和村庄的包围中,星罗棋布着。远远审视,宛如落下民间的太阳,在炊烟生起的地方,守护着村庄;又像一轮堇色的太阳,转动着属于村庄四季的轮回,瘦瘦胖胖,残残缺缺,到最后,一些新的面孔出现了,一些老的面孔消失了。然后,草垛依旧蹲在村庄的角落里,莫不做声。
从灯红酒绿里走来,我对草垛有着深刻的注释。在粮食前脚走进家门,草垛后脚就跟来了,它不会进家的,怕脏了屋子,像温顺的狗远远地守护着家门。如果说丰收的粮食,给了我们肉体一种物质上的温饱;那草垛啊,却给了我们精神上的温暖,一种光的火焰,一种充满祥和和安宁的象征。
草垛遍布晒场、牛圈、阡陌上,偎依着村庄,栖息在炊烟醒来的地方。童年时,我和草垛捆在一起,它是我淘气的房子,是我游戏的天堂。童年的迷藏、母亲的批评,都被我藏在这松软的草垛里了。我曾用草垛来藏鸡蛋,骗取校门口诱人的麦芽糖;我也曾在草垛上假设陷阱,捕捉那胆大好吃的鸟儿。最令人痴迷的是,夏日的乡场上,在昏黄的马灯下,我和少年的朋友们在月光下嬉戏,喷香的稻草和着少年女友的纯香,一起涌上我的肺部和胸膛,让我莫名的汹涌起伏。这来自大地的恩赐,和父亲终日勤劳的回报,演奏一支农家的小夜曲,恬静而令人陶醉。
对草垛的敬畏,莫过于父亲了。也许父亲对草垛比我更有深刻的记忆或者理解。在他面前,草垛是那样的神圣、庄严。平时玩耍时浪费了几根草节,总会遭来父亲的责打。在粮食走进家以后,父亲总要找个响晴的天气,吆喝上我一起把草垛摊开,暴晒在六月的阳光下,使得每一根草上都沾满着阳光的气息。父亲说,只有这样,牛吃了,才不会觉得亏待了它。人啊,要是欺负这个从不说话的哑巴,真是要遭报应啊!父亲最值得自豪的就是堆草垛,这在当时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啊!村人眼尖,对草垛有着深刻的理解。草垛的大小好坏不是简单的问题,它涉及到一个人的尊严和今年的收成。从草垛的大小,农人就可以知道你家今年的粮食情况。庄稼人个个是好把式,否则会让人瞧不起的。草晒好之后,父亲就开始堆草垛了,也就是说父亲开始表演手艺了。父亲对草垛很有讲究,既要防水,又要防风吹倒。为此,父亲把从湖里打来的玉米杆扎好,排列在底墒作为地基,然后从四围堆起,不要向里缩,然后齐展展地披盖着,一层又一层,只有这样,草垛才会堆得又结实又饱满。好的草垛,有时可以保持上好几年呢。
草垛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记得那年代,好象农村家家户户都似乎缺柴少草之类的,我记得我们家的门口也只有矮矮的草垛。俗话云,不怕锅无米,就怕灶无柴。后来,打草,成了我们家一个冬天的主题。为了那高高的草垛,每天天不亮,我做在平车上,父亲拉着车,母亲在一旁走着,一起走向遥远的团结河去。据说,河水里长着不少芦苇,收割回来,可以作过冬的柴火。就这样,我们早上去,晚上回来,一车满满的芦苇就有了。芦苇收割尽时,父亲又会想出办法。家前屋后,树木很多,到了冬季,地上总会落满了树叶,树林里时而还能拣到枯树枝。耧树叶,这后来就又成为了我们收集柴火的又一途径了。再到后来,父亲还想出点子,带着斧头、锹等工具,到树林里挖掘伐后的树根,那可是过年烤火的上等燃料。总之,那个年代的冬季,我们家的门前,总会堆积着满满的大小草垛。除了稻草、麦草,还有树叶、树根等堆砌成的高高的草垛。在那寒冷的冬天里,父亲的腰杆始终挺得直直的。
也许,在父亲看来,草垛,就是他的粮食、炊烟,就是他生命中的温暖!然而,对迷失在纸醉金迷的城市中的我们来说,草垛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们生之于土,死之于土。养大、暖大我们的不是都市的柏油马路,也不是水泥和钢筋的建造,而是我们熟悉和亲切的乡村,是我们孕育生命的糨褓和血脉。其实,城市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农业的儿子,乡村的子孙,篱笆、菜园、犁铧和袅袅的炊烟,都是我们命里的风景,是我们精神的家园,它时刻召唤着我们、反刍着我们,找回失落的勤劳、善良和坚毅的品质。霓虹灯下,我们的心荒芜了碧绿的庄稼了吗?也许,在行走中,我们会不知不觉地失落了庇护我们的草垛和原始的根系。都市的繁华或许不是我们的天堂,但草垛却是我们最后的精神归宿!
乡场上是金黄的草垛,草垛上是一片精神的广场,回到乡村的我们,一群回归的鸟们,在阳光下,对着春天唱响生命更迭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