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的广泛活动奏了效,由于国民党内左派人士及军方的态度,胡汉民出任国民政府第一任主席的呼声远在汪精卫之下。1925年7月1日,广东国民政府宣告成立,参加会议的11名中政会委员采用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国府主席,由政治会议的秘书伍朝枢负责唱票。
伍朝枢是民初著名的外交家伍廷芳的公子,思想右倾,感情上更接近胡汉民,当一张张选票打开后,上面都赫然写着汪精卫的大名,他没好气地大声唱票。直至最后一张,他才发现古怪。
居然11张选票都是投的汪精卫的票。
显然,汪精卫投了自己一票。
这一发现使伍朝枢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报告:
“发出选举票11张,收回选举票11张,选举汪兆铭的11张。”
满座哗然,低着头的汪精卫几乎无地自容,伍朝枢也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胡汉民的火气就不是那么容易平复的了,他是个素来自负的人,自然认为国民政府主席非他莫属。这段时间,他也耳闻汪精卫幕后活动频繁,但他与汪精卫的交情非泛泛而论,毕竟碍于情面,因此倒也没有暗中做手脚,刚才选举时,他也投了汪精卫一票,从这点上讲,在人格上已高出汪精卫不知几许。
但落选仍然是令人窝火的事,在下面的一系列问题的讨论中,他始终绷着脸。由于国民政府草创伊始,经会议决定,仅暂设财政、外交两部,其中财部由廖仲恺执掌,外部则由胡汉民执掌,窝火半天的胡汉民终于找到了借题发作的机会。
“本人不懂外国语而任外交部长,难道诸位是开胡某人玩笑?”
说完,拂袖而走。
胡汉民的落选,让一帮国民党右派分子感到失望,他们把火气和矛头都指向了廖仲恺,认为是廖仲恺代表的左派力量削弱了胡汉民的影响和实力,叫嚣要对廖仲恺实行制裁。其中最为猖狂者,要属胡汉民的堂弟胡毅生等人。
廖仲恺被刺杀于1925年8月20日。
廖案发生后,汪精卫、蒋介石都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的,两人双目红肿,那一份悲痛是发自内心的,廖仲恺淡泊名利,心旷无私,汪精卫能顺利当上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能把黄埔军校搞得如此出色,都与廖仲恺的积极合作分不开,对这一点,他们心中十分清楚。
再者,他们的愤慨也是一致的,此时的蒋汪都是被公认为有左派倾向的人士。前不久,蒋介石也险遭右派的谋杀,而且,有情报表示,汪精卫也在暗杀名单上。那天早晨,汪精卫因手肿未能去中央党部开会。否则或者已经和廖先生遭同一命运也未可知。
但是,随着案情的进一步开展,他们愈益感到内中大有文章可做,假公行私的念头也愈益强烈。借助廖案而掀风作浪,以达到打击政敌,巩固己位的目的。
胡汉民这几天一直惴惴不安,他未料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现在谁都认为他和堂弟胡毅生涉嫌很深,而胡毅生又逃匿无踪,让他百口莫辩,客观而论,尽管他与廖仲恺政见不同,但几十年同事之谊,以胡汉民的一贯为人,尚不致下如此毒手。
但是,这件事他也不能完全脱去干系,刺廖前,胡毅生等曾多次在他家中聚会,策划倒廖,尽管刺廖与倒廖是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事,但胡汉民至少有失察之责。
他想到汪精卫那里去了解情况,他自认汪精卫还是能为他说几句公道话的,他们的关系一向不薄,当年汪精卫刺杀摄政王事泄被捕,胡初闻之,以为汪必死无疑,极为悲痛,特为诗悼之:
挟策当兴汉,持椎复入秦;
问谁堪作釜,使子竟为薪。
智通岂不用,牺牲共几人;
此时真决绝,泪早落江滨。
此诗壮怀激烈,风萧水寒。感情真挚,如叹如泣。汪精卫出狱后见此,知遇之情几不能自持,遂引胡为平生知己。
正因为有这份交情作铺垫,胡汉民才有勇气不怕犯嫌疑地来到汪精卫的公馆登府探问,在客厅中足足呆了好一会,才见汪精卫施施然从后面出来。
按胡与汪的交情以及本身的地位,汪精卫本不应如此怠慢,胡汉民虽有所恼火,但毕竟有求于人,不得不在姿态上显得低声下气。
一向春风满面的汪精卫今日却冷若冰霜,自那天中政会上胡汉民拂袖而走,他就一直心存芥蒂,他知道胡汉民不满,也知道胡汉民的力量,如今,不借助廖案为题目,乘机做一篇好文章,给胡汉民势力以打击,更待何时。
因此,他对胡汉民的探询顾左右而言他,当问及胡毅生究竟有多大嫌疑时,他正色言道:
“刺廖之举,乃地道反革命之暴行,贵堂弟是否参与其间,特别委员会自会慎重调查,秉公办理。”
胡汉民讨个没趣。
倒是陈璧君出来打了圆场,她一声轻吟,客厅内窘迫的气氛顿时有所缓和。
“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
这是清人叶清臣所做《贺圣朝》一词中的一句,当年汪精卫被押清廷,陈璧君舍生来救,胡汉民为其送行时所诵。此时陈璧君提及,意在让汪精卫忆念旧情,不要逼人太甚。
果然,汪精卫触景生情,手一摆,示意陈璧君不要再说,复轻按胡汉民肩膀,长叹一声,径直走出客厅,仅留下陈胡二人。
陈璧君对胡汉民素有好感,一直视为恩人,想当年,为了营救汪精卫,四处筹集资金而不足,她陈璧君忽生奇想,欲到澳门赌场一搏,同行三人,其中就有胡汉民。以胡汉民一向古板的脾气,如若不是因为救汪精卫心切,是绝不会做出这样荒唐之举的。此事最后虽然未成,但也足见当时对汪精卫的手足之情。因此想到这点,陈璧君从心里感激他,总希望能为他做点事而心甘。
俩人相对无言,沉寂了几分钟,性急的陈璧君终于发问说:
“胡先生究竟是否卷入廖案?”
这句问话虽然显得冒失,但正反映陈璧君与胡汉民的熟稔以及对他的关心。
胡汉民挺直身体,仰首不答,眼睛里却有一丝责备,“怎么连你陈璧君也怀疑我。”
“我是绝不相信胡先生能下此毒手的,大家都跟随总理多年,总不能为了一些意见不合就动刀动枪的。”
“可是外间谣言汹汹,都认为我胡汉民是廖案幕后人,大概汪先生也不能释疑。”胡汉民表示了对汪精卫刚才态度的不满。
“汪先生也是没有办法,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交代,但是请胡先生相信,绝没有加害先生的意思。”陈璧君一再强调此点,意在让胡汉民宽心。
有了陈璧君的保票,胡汉民踏实了许多,果然,汪精卫的态度也有了转变。苏联顾问鲍罗廷曾有建议,利用廖案的发生,发动对右派的反击,将胡汉民等涉嫌右派拘禁审查,遭到了汪精卫的坚决反对,甚至不惜以辞职相要挟。他明确宣布“胡展堂没有任何法律责任。”从而否认了胡是刺廖案的主谋。
自从在涵碧楼听了汪精卫杜撰的那段总理遗言后,蒋介石野心陡起,他已经不满足在黄埔岛上称王了,他还要向党内、政界的权力核心进军。汪精卫倒胡计划,他从内心里赞成,他嫉恨胡汉民等元老派几乎占据了所有的重要位置,使他这位资历浅而野心大的人难以晋升。因此,他对付胡汉民的手段,甚至比汪精卫更激烈。
但是,在具体手法上,蒋介石却运用的很得体,这也反映了他的高超技巧。胡汉民近日也找上门来辩白,蒋介石是热情可掬,洗耳恭听,对胡的意见表示了十分尊重。与汪精卫那番公事公办的态度相较,益现人情之冷暖。胡汉民的心胸本来并不宽,他把这几天的遭遇记住了。因此,在以后的政治生涯中,他始终难与汪精卫赤诚相见。尽管在几次反蒋斗争中处于同一阵线,却貌合神离,各存心机,削弱了相互的力量。
蒋介石对胡汉民貌似尊重,却并不手软,8月25日早晨5点,也就是胡汉民从汪公馆回来的第二天,他刚起身洗漱完毕,从窗户外就看到一队黄埔军人荷枪实弹闯进府来,吓得他从后门赶紧溜走,想想昨晚陈璧君对他的保证,于是再登汪公馆大门,寻找保护。
汪精卫恰巧不在家,陈璧君倒也仗义,立即打电话询问蒋介石。不久,蒋介石的侍卫长王世和捎来蒋的亲笔信。胡汉民抖开后,站在一旁的陈璧君瞥见这样两句:
“此事与先生无涉,仅毅生有嫌疑,故派人搜捕。”
“如何?这信上写得十分明白,绝不是针对你而来。”陈璧君指指戳戳。
侍卫长王世和却要求胡汉民和他们回黄埔,理由是蒋介石不放心胡先生的安全。
胡汉民踌躇地望着陈璧君,心里犹疑。
“胡先生若不放心,我陪你一同去黄埔可好?”
胡汉民大为感激,此时陈璧君有孕在身,行动不便,难得她对自己如此关心。比起她那位人情淡薄的丈夫来,更具有须眉气。
胡汉民上了黄埔岛,无异于软禁一般,忐忑不安地过了一星期,蒋介石终于来劝告他,说苏联顾问鲍罗廷的意见,希望他离开广州,去苏俄考察游历。想想与其幽禁在黄埔岛,不如出国走一趟了,因此没有怎么犹豫,胡汉民就爽快地答应了。
但是,就胡汉民来说,这无异于放逐,而引为终身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