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进化”一词的来源和发展
在中世纪之前,这个词并没有真正表达出进化的意义,也没有得到广泛的应用。Entwicklung(德语:进化)首次在17世纪末期出现在德语中,但是直到18世纪后半叶才受到人们的广泛追捧。而比Entwicklung更古老的称呼则是Auswicklung(也写做Auswickeln),雅各布·博梅首次将其应用到哲学意义上。
而根据格林姆的研究,首先应用了Entwicklung一词的有词典编纂者史提勒,豪格维兹在《索利曼》(1684)以及哈格多恩进一步发展了这一词。到了18世纪,进化这个词在学者们的口中能脱口而出,经常被提及并成为一种概念、一种论证和命题。兰伯特说过:“一个概念得以完善到极致的过程就是进化。”进化这个词从自身发展的意义上来讲,随着德国人本运动的发展开始被广泛使用,人本运动追求的是现实中的灵魂,追求对自然中的建构性力量的认可,而在进化这个词语上它找到了自己预期希望的极具特质的表达。而赫尔德和歌德,他们的贡献只要提及名字即可。提顿斯在1777年出版的主要作品中将进化应用到书名中:《关于人的本质及其发展的哲学实验》(该书介绍了关于人的本质及其发展的哲学研究)。现在Entwicklung已经完全取代了Auswicklung(Auswicklung在康德的早期作品中占据主导地位)。Entwicklung过去经常与Auswicklung相对使用,现在也在哲学词汇中消失了。
这个德语表达法实际上从拉丁词汇中翻译而来,作为一个对应表达部分取代部分借鉴了原词。发展—结束,解释—相乘或者蕴涵这些词都是来自拉丁经典作品,但是只被应用到方法论意义上而非实际的增长和发展意义。所以同样还是在中世纪,托马斯·阿奎那仅使用了简单和参与这两个词的形式意义。只有来自伪狄奥尼修斯作品中的神秘的思辨哲学应用了些词汇和概念,来表达上帝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内在联系。生活在现代时期开端的库萨的尼古拉斯开始用这种思维方式,并持续使用explicatio(解释)和complicatio(乘法)。在其使用evolutio(发展)这个词时他认
为有必要添加解释a。随着现代世界的发展,这种表达方式开始变得越来越常见。莱布尼兹最喜欢的词就是发展和包装,当然还有进化论和结束;18世纪的生理学也同样将这些词应用到后来称为先成论(即“箱子理论”)中。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种由发展而逐渐成形的理论(在这一理论中的杰出代表是C。F。沃尔夫),这种理论被称为后成论而非进化论,现在却只是被理解成数量上的增长,而遭到拒绝。但是与此同时,进化仍保留着一般层面上的发展意义。这样(尤其在非日耳曼民族中)它成为由来理论最新形式的代名词。
2.进化论的概念及相关问题的历史
也许再没有比进化论的学说更清晰地表明了新旧思想模式之间的差距的了。永恒定律(稳态理论)与古文明时期中的理想紧密相连,这种关系正如进化论与现代世界的关系一般。因此,关于这一主题的研究将再一次带我们迅速浏览一遍整个历史运动的进程。
进化论最明显、最重要的开始最早是在希腊哲学中发现的,但是在古典时期中期,永恒定律就已经占据主导地位。因为对于富有艺术特征的希腊人来说,他们更易于接受这种思维模式,并能更好地在思想中形成关于这一主题的清晰概念。从基本内容来说,现实被视为严格遵照规则安排的活生生的艺术品,按照一成a 在这些概念上C。F。沃尔夫表达得很清楚,尤其是在其德语版本和1774年拉丁第二版中。
不变的指令行事。科学的首要目标就是要将这一事实松绑,并从过去人们困惑不解的感官印象中解放出来。没有超前意识就不能完成这一任务,而这些概念的本质源自其与这一主体的对应对象。
概念通过思想付诸实践并赋予实践以永恒的目标。从这种生活观的角度看,科学首先是一种将一个形成的世界转变成一个存在的世界,一个活生生生活的世界。存在总是置于形成之前。这种思维模式在形式的学说中有了更详尽、更完整的特点。这种学说由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提出,在亚里士多德得到进一步发展。形式与时间相独立,形式是事物的原型和标准,并作为基本力支撑着事物的发展。一种一成不变的形式贯穿着世界进程,这个进程无始无终,永恒存在。所有变化均源自物质。在现实世界中,物质并不会永远依附于形式而存在,虽然可能一时受形式的禁锢和束缚,但是其终究会挣脱形式的束缚获得自由。因此,形式一定会重新获得对物质的束缚和禁锢,这也解释了变化永恒不止的原因。
这种观点首先被应用到个体生命中。但是这并不否认在这个世界之外还存在运动和变化。星辰位置的变化,国家民族的盛衰兴亡等都是我们有目共睹的现象。然而,诸如此类的变化经过人们严密的分析后,也被视为符合永恒定律。原因很简单:尽管星辰在位置上沿着自己的轨迹发生着巨大的变化,然而其终究会在此回到起点,而后循序往复地进行下一个循环。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变化也是永恒。
同样的道理,历史也包含着无休无止的循环,其内容大相径庭。一个民族的兴盛始终要起于某一特定点然后开始走向衰落,直到一些诸如火灾或洪水等的重要灾难过后生命重新焕发,然后
再开始同样的过程——这样一个历史循环往复的重复过程。我们现在所经历的,在历史上实际已经发生了无数遍,今后也同样会发生。这个世界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处在永恒的运动中。这种运动会呈现各种形式,如年、天等的时间变化,所有的外界变化中始终保持着严谨的节奏、稳定与和平。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有固定的界限,在这些界限之外不存在任何真正的希望。我们无法跨越这个界限走向无限,也不会拥有比现在更美好的未来。相反,我们相信,此刻我们所感受到的现在,在此刻我们能完全理解体会到永恒,能将我们的生活延伸到不朽。在这个意义上,运动本身就承受着静止。这种运动要得到保障,首先要对真实的、美丽的事物进行思考,但是其最高形式——行为,也会变成一个常量。
这种思维模式总是将那些一成不易的事物视为好的,而将那些朝令夕改、日异月更的事物视为坏的。神圣事物的最主要特点就是永恒,这种永恒不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发生更改。这种不可改变的永恒的理想状态被奉为行动的指南、参考的标准。这一点在建设那些与历史变化相独立的理想体制上看得更明显。人类总是相信,我们生活在一个固定的基础之上,在固定的界限内运动。这种信仰被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是逻辑及科学方法所应用的领域。基本真理理应像概念和判断那样以最完全、最完整的形式存在,而我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对它们做出清晰的定义,令他们彼此相连而后观察它们。这样推论成了哲学工作最主要的一部分,而到了新时代,哲学工作的重点又放在了概念和判断上。
从一开始,宗教学说就由于某些个人的主观倾向而得到加强。
这些人想要得到永恒的有价值的生活内容,而将由于城邦之间错
综复杂的关系而引起的那些纷繁复杂的、令人生厌的变化置之不理。人们突破人类世界的束缚走向整个宇宙,也正是由于其不断探索内心高度,寻求生存的强化。
在古文明时期即将结束之时,这种趋势再次占据上风,在基督教的作用下它开始逐渐发展。问题从艺术界扩展到宗教界。在这场运动中最先进的希腊思想也想寻求片刻的休息;困难也开始超越变幻无常、毫无意义的世界活动,想要在上帝那里寻求庇佑,正如找到一个安全的港湾来躲避生活中的暴风骤雨。
有一种欲望不是追求而是占有,牢牢地占有,稳固地占有。
这种思维在神秘主义的影响下从一定程度得到加深和加强。神秘主义将所有智慧的精髓用在将时间流于表面,并通过致力于永恒而达到“青春永驻”。在古文明时期逐渐消亡,中世纪迎来黎明之时,这种观点占据人们的思想,并且因为与文明的一般状态相一致而变得越来越强烈。旧形式的人类文明开始鼠入牛角,其影响逐渐减弱,然而新形式仍羽翼未丰,未取得卓著成效。即使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也将忠诚地维护人类的现有状态,以及将与子孙取得心灵交流视为最高任务。作为神明启示的宗教真理似乎也跟其他事物一样,是不可改变的。然而生活中的其他领域,如哲学,如医学,如法律和政治等,人们似乎也无法超越现有状况取得任何突破。教会里的一些教义其实并不比亚里士多德或迦琳的学说更可信、更富有权威性。
贯穿中世纪的那个万能的秩序体系正是建立在这种信仰之上。
这个体系在整个生活领域建立起统一一致、不可更改的标准和联系,从外而内,渗透其中,在经济联系上尤为厉害。这个体系沿
着特定的稳定路径引导生活,不允许出现任何除此以外的出路。
这种思维模式与将自然理解成一种循序渐进的发展过程大相径庭,相反,它认为自然所做的仅仅是保留造物主赋予它的形式a。
从一开始的时候,现代世界就排斥永恒定律。因为在这种定律看来,如果离开运动,离开运动的权力,就无法建立起独立的特质;而为了于这种信念相对抗,它坚决不能失败,一定要成功达成自己的目标。事实上,人类的地位自从古文明时期的消亡就发生了改变。生机勃勃、精神焕发的新种族已经出现并慢慢强大起来。中世纪所经历的漫长世纪中已经累积了巨大潜能,这种潜能正欲突破限制,亲眼见证这个世界并将这个世界按照自己的需要重新洗牌。人类厌倦了只是接受并熟悉传统,他们心中开始产生了一种欲望,像要寻求更深的发展,想要在生活中获得重生。
一个面目一新的生活意识初见端倪并被赋予了新的任务,而一种进步运动的观点逐渐主导生活和人类的工作。
然而,为这一关键力量寻求有保障的出口绝非易事。进化论的历史告诉我们,只有将这种全新的动力与人们以往的努力联系起来才能取得成功,而且这一运动必定要经历几个不同阶段才能达到最终目的。新生的动力重新回到基督教本身,尽管基督教在其教会形式下坚持不可改变性的教义,其思维世界并不乏具有相反特质的动力。历史的重要性对基督教来说要大大超过古文明时期。基督教教义中宣扬神明曾出现在时间域中,不是以一种苍白无力的反射出现,而是以充满光辉、实实在在的完整形式出现。
a 在此由于篇幅局限,我们没有空间引用更多有代表性的段落。
因此,作为这个整体的主导中心点,它必须将整体重新与自身联系起来并突破自己的限制而展露未来。
这种中心事件的特性是毋庸置疑的。基督耶稣没有再次降世,也没有再次受刑;于是古文明时期中无尽的历史循环随之消失,那种古老的永恒的事物不复存在。历史不再是一个统一的、有节奏的循环往复,而变成一个全面的整体、一支独奏。人类受到召唤,去实现一个完整的、彻底的变革,与人类之前仅需发现那些既已存在的本质相比,现在生活变得更紧张、更充实。因此,更高层次的历史的价值以及普遍的现世生活仅存在基督教中,除此以外哪里也没有。
但是对于那些掩藏在变化之中的原则而言,其实现及确切表达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在这之中,哲学思辨起着重要作用;而在那时,它与对更高智慧和对真理的内向占有形影不离,其首要追求的是使这个世界与上帝之间的联系更紧密,而不局限于仅仅信奉上帝而已。有了这些活动以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从上帝的角度看这又代表着什么呢?奥古斯丁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世界无非就是神明的自我开显而已。然而根据这种理解,世界的多重性需要的是一种内在联系,各种历史事件不可能彼此孤立毫无联系,而是一种普遍运动的各个部分,不,是一个世界内的单独行动中的部分。
即使是那些按照一定次序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事情,也从一定程度上已经出现过。这么说来,整个世界过程可以比作一颗从种子一直成长成为参天大树的过程a。丢尼修、司各脱·爱留根纳以及其他一a 奥古斯丁是所述趋势的领导力量。
些神秘的思辨家将这种思维方式继续向前推进,认为整个世界就是将上帝所掩盖起来的再展示出来,是一个由永恒到现世世界的发展过程,一个由无形的整体到有形的多个个体的发展过程。那些与这种思维相关的学说和图像,其本质并非要让我们认为其与现代进化论学说联系紧密。基本体和原动力从整体上来说仍然处于一种先验性描述阶段;事物连续发生以及发生的顺序并非由于时间本身的远古,他们本是这个神圣整体的无序演变。而这个整体具有永恒性,无条件地位于比这个世界更高级的位置上。在以后的时间中,生命并没有试图达到世界的完全状态,而是从其中全身而退,进入到一个比所有多重性、所有运动、分离及不安更优的整体。但是尽管出现如此多差异,正是这个神秘世界和思辨性思维引入了现代进化论思维。前者将世界描述成神圣存在的表现,并教导人类要赞赏这种表现,同时将生活引入永恒和无限。如果上帝的观点、绝对存在的观点没有赋予世界以生活和辉煌的话,世界对于现代人来说不会显得如此壮丽、如此堂皇。
在这个方向上取得成功之前,我们要在世界与上帝之间的关系上做重要修正。世界与上帝之间取得更紧密的联系,也不会让这个世界完全被上帝所吸收,听之任之;相反,其必定会给予世界更高的价值。现在这种观点上的改变从库萨的尼古拉斯身上可以明显看出来。他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哲学先驱,他将这个世界看做无限生命的显现(在上帝观上,新的思辨观点通常将无限置于永恒之前),因此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各种生命。在尼古拉斯看来,这个世界渴求无限生命的参与,而也正是这个原因,这个世界才充满了走向无限进步的动力。创造物的职责就是通过逐渐成长初
步估计出上帝所拥有的那些品质。
这样,运动的功能获得莫大的荣耀,整个世界也获得一种积极向上的动力和激励。与此同时,与古文明时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艺术开始与宗教平起平坐、并驾齐驱,不,应该说艺术开始取代了宗教的位置。随着世界越来越强烈地呈现一种活生生的艺术品的形式,在这其中的所有显而易见的对比消失了,反而似乎开始从内部产生运动(正如所有的发展那样),开始从自身产生骚动。“绝对现在”不再意味着世界自身的深度与背景。乔尔丹诺·布鲁诺的思想代表了泛神论较之一神论的胜利。因此,进化论那种固有的艺术形式开始占据绝对优势,直到今天我们所使用的词汇标志仍受其影响。大自然从内而外的上升运动现在被比喻成植物悄然无声的不断生长。启蒙运动将自然分裂成无数毫无灵魂的碎片,因此不会对这种思维持赞成态度。另外,反对启蒙运动的组织和行动(以德国人文主义为例)对其做出公正判断。被认为是大自然的主要艺术作品的不仅是这些运动,还有那些艺术建设:所有改变都成了从内而外的发展,形式的所有多重性似乎都被简化成为一个简单的基本原型。进化论的观点从自然界往外扩散,然后主宰人类生活和整个宇宙;“现实中所发生的一切”现在被视为“一个绝对理性的发展”。
在这种观点更细致的付诸实践的过程中,不同倾向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显。浪漫主义尤其强调那种悄无声息的成长和增加,而德国古典唯心派则持宇宙逻辑,将大量的自我活动因素带入进化论观点中。
但是不管是哪种理解,运动都是由内而外进行,整体的优势力量在每一个单独点上都能发挥同样的效力。
正是这种内在性,将进化论的艺术观与严格的科学观(这种
观点在现代世界比较典型)区分开来,后者则摒弃事物的所有内在联系,完全从直接存在的角度考虑问题,事物各要素之间经验式的相互合作告诉我们如何从整体上理解大自然,而所有的进程都以时间顺序展开。从这种意义上理解的进化论已经成为现代科学的基石。这种思维会造成事物的直接方面沦为纯粹的表象;而以这个为起点,我们仍要不断深入地挖掘其真实的本质状况。这就伴随着一个分析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最终借助进化论的观点,世界得以重新建立,而随着历史的发展,事物的现有状况也会易于理解。正因如此,现代科学充分利用了进化论学说作为其首要立论原则,而这同时也是所有科学问题的完成和标准:难怪现代思想和现代人都要感谢它呢。
新进化论与现代思维方式的崛起同时出现。现代世界由于时间过程的作用已经初见端倪(即时的、连续的),这个观点已经获得法国哲学家笛卡儿的赞同。几个世纪过去了,这种思想已经控制了我们思维方式的每一个分支,并越来越深入地影响着我们的整个知识体系。a在宇宙学上,古老的天文世界不变性的观点已经退出人们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天体及其他体系的缓慢发展和变化(康德和拉普拉斯)。自从洛克时代开始,现代心理学已经通过研究生命的最简单现象,努力从基因上理解灵魂的成长和进步。人类历史也呈现出一种不断向上发展的运动,从最初不易为人察觉到最终取得无可限量的成就。同样,人类文化的其他方a H。休斯勒(H。 Heussler)在其1885年发表的著作《17世纪理性主义与进化论的关系》中花很大篇幅重点接受这场运动,令人敬佩。
面也处在一种不断变化的状态中:事实上,不管从哪个方面,较之以往观点看来,科学都经历了一场大变革。以前科学倾向于选择那些永恒的,能与之有直接联系的来构成一个固定的整体,这是一个具有多重性的艺术整体。但是现在它却将(看起来)固定的换成流动的,并不断深入,将事物细分成更小的、更细微的元素,将现实转换成一个未竟的过程。
从这个角度看来,以往从外而内地接近事物,而现在似乎离得更近了;因而从进化论的角度上开创了一个新的、强有力的视角。虽然现代进化论观点长期以来影响深远,但是其并未能成为生活的主导,直到达尔文涉足这一问题,进化论才得以从整体上影响生活。首先,达尔文的努力弥补了一个巨大的鸿沟。在那之前有机形式一直排斥从基因遗传层面上的解释,一方面与进化论的普遍概念保持不可逾越的鸿沟,另一方面有时人类发展的种种经历,因此其拒绝将进化论应用到人类发展的解释上。这种解释确实开始奏效(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法国博物学家拉马克),但是这点开端还不足以彼此相连形成一个整体,因此难以令人信服。达尔文通过将遗传与优胜劣汰学说结合起来,从而弥补了这个缺陷,为生活的完满作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他的学说之所以强大有力,是在于他所致力研究的概念观点似乎对生活中的每一个方面都有着不可估量的适用性。赫姆霍兹说得好:“他将生活的每一个领域提高,从而超越了以往将生活仅仅作为谜一样的经验的集合,他将这些方面结合到一起实现一个跨越式的大发展。同时又建立起多个确定的概念,我们可以称为观察事物的艺术般的视角。”达尔文带给我们的不是从日渐上升的见解退化到优胜劣汰学说的局限
性,我们没有因为适者生存而苦苦挣扎、痛苦不堪:因为达尔文并没说他的理论就是解释有机形式的唯一途径。然而事实再清楚不过,是达尔文将这个问题推向一个新的高度,通过他在有机生命领域中建立起来的进化论观点才使进化论本身从整体上理解生活。
这种发展首相应归功于英国哲学家赫伯宾·斯宾塞,他从现实主义视角研究物质,第一个将进化论作为生活观的基础。对斯宾塞来说,进化论意味着一个变革,从事物间的彼此孤立普遍分离状态转变成更紧密的联系。他将进化论视为世间最普遍的事实,在事物的集合中,以及在各种运动的分离状态中他都看到了进化论的存在,沿着进化论时期不断向前,最后形成一个无尽的循环。
他还设想了另一个分离的时期,在这一时期运动开始收并,物质也呈现分离状态。因此,事物间的相似性变成差异性,世界整体越来越呈现出专业化,事物间开始分化,不管是天体还是人类社会,或者人类文化界及个人,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这段分离时期过后便是相反的发展方向。最古老哲学家(尤其是古希腊哲学家恩培多克洛)所提出的有节律运动及其他一些观点的联系再清楚不过。如果斯宾塞的学说(总的来说领先于达尔文的进化论)为后者的思想提供了普遍背景,那通过其与达尔文观点的联系,也为自己获得了无法估量的充实性、可行性及深入性。
尽管进步理论取得巨大进展,然而永恒定律深深根植于生活中的重要领域,不可能不做任何抵抗就屈服于新理论,尤其是宗教。在宗教界,不仅其传统观点中涉及个人的部分受到威胁,与其密不可分的永恒真理也有同感。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同其他一样,这种观点变得越来越稳固以至于进化论本身与宗教的相悖远抵不
过其与唯物论之间的联系,或者说与自然信仰之间的联系a。
所有这些人的想法使进化论从众多理论中脱颖而出,成为其领导者并促进以后全新的生活方式的产生。这种生活方式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与现实的基本关系,改变了我们行为的本质。我们所应对的不再仅仅是将既有现实同化吸收的问题。
现在,我们要为一个未竟事实的完成出一份力了。如此,我们的活动与环境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紧密起来,这样其也获得了更精确的形式。可以说我们是傲然独立于世界之中,而非依靠世界,我们与世界共同成长。从现世之事到静态永恒的古老传说已经完结,将事物理想化的、作为宇宙终极的圆满目标也不复存在。现在,我们的任务更是全身心紧随时代的步伐,使自己的行动尽可能适应现实状况的需要。这就需要生活中的每一个领域做出灵活应变,针对现实做出快速反应。举个例子,法律和教育要紧密联系时代,其所规定的是事物所传扬的道理要解决现实生活的使命。于是,一个更具特色的称呼“现代”便应运而生,它紧抓即时特征,根据需要塑造各种联系;它预示着一种弹性生活,随时准备着迎接新发展。当发展,用黑格尔的话说,构成了“存在之真理”,然后各种学说观点也开始随时做出改变;我们的生活目标也会应时而变,真理成为“时代的宠儿”。很明显,这就将生活置于完全相对主义的支配下;然而既然旧思维模式早已失势,那a 在这一点上除了其他说法,我们还能从法国著名神学家密特纳大主教的作品中找到他的观点。莱斯勒也明确区分了将进化论作为一种生活观与进化论事实时间的联系和区别。此外,我们还可以注意纽曼的发展理论。
么这也对我们毫无恐惧可言。因为绝对真理已经存在于我们周围,而现在也不再被视为首要目标。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变成在自己领域内成为最富有,过最奢侈的生活,而为了这个目标,与之更相关的思维方式,那种有着无限的变更性适应性的思维似乎更与之相符。它也并没有只是简单地影响我们灵魂的内心运动。现代生活的外在发展也最有利地支持将存在转变成躁动不安的渐进运动。
技术科学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加速这个生活过程,使当下变得更重要,使人们的联系变得多种多样,变化也充满了无尽的可能:
现在所有工作都处在不断变化中,而且所涉及的工具也日新月异a。考虑到这些的话,那变化定律的胜利注定是最终胜利,似乎这个胜利带给我们的将是更自由、更清新、更有活力的生活b。
3.纯粹进化论学说的应用和局限性
我们前面所讨论的自有其真实性和公正性。与这些事实公然a 卡尔·马克思就其影响社会而产生的结果做了细致研究,他对这一主题的探讨切中要害。他说过(见《资本论》):“现代工业总是将所生产过程的既定形式视为一个变量;因此,其技术基础就是变革,而此前的所有生活模式从实质上讲都过于保守。”
b 在这个以进化论的胜利而沾沾自喜的时代,科学对生活的永恒性发起质疑,这种质疑的事实基础就是温暖只能传递到相对寒冷的身体,而非较之更热的,因此整个宇宙正在朝着一种均衡的状态运转,而在这种状态中生活必定要停止。人们也许要问,到底逆向运动是不是真的不存在呢?而在这一点上,我们指的是由于辐射而产生的压力理论,这一理论已经应用到这一问题中并取得显著效果(尤其是瑞典化学家阿列纽斯)。因此阿列纽斯得出结论(见《成为世界》):“由于辐射影响,重力和压力相互作用,气温与温度达到平衡,世界才得以遵循一个循环往复的周期向前发展,而这种循环无始无终、无休无止,生活于是得以不断向前推进、从不衰退。”
对抗无疑是荒唐之举,而从中摘出单独的几个错误并加以大肆渲染也非大家之举。然而,这些发现尚不足以让生活和世界轻易就顺从于进化论的进程,也不足以使运动学说和永恒定律之间的矛盾得以解决。如果发展理论本身能够排除万难战胜一切,如果有一种趋势能够带动整个时代朝着清晰的方向发展,如果一种思维方式至臻至美,不错过任何应该考虑在内的细节,不管与自己观点相向与否,那世界将变得完美无瑕。按照这个方式的话,我接下来要特别考虑一下几点:这些变化和理论是怎样影响生活过程的?后者在他们的影响下又是怎样塑造自我的呢?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它又能否保持其精神个性呢?每一项运动,在涉及精神生活问题时都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从其所采纳的几个概念上可以看出,在现代进化论学说中,几个不同的趋向相互交织,共同作用。使用“发展”及“进化”
等词表明,人们认为事物根据整体法则从内而外暴露出来,并清晰地朝着一个确定的目标发展。然而,这并不是人们认可的现代世界主流学说,相反,这种主流学说应该将原先彼此不连的因素结合在一起,日积月累,形成一组组缓慢发展的小运动进而推动世界的发展;其拒绝所有的个人内心目标和喜好,一切“从大局出发”。那么,上述这些说法的用意何在呢?这些说法不可避免地引发让人误解的运动观,这种运动观从人们的内心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滋长起来。难道他们没有向这个毫无生气、毫无灵魂而言的社会上灌输了太多的和谐气氛吗?难道他们没有将这种生活观念中的动荡消极因素封存起来吗?其实大众并没有为这些困惑感到不安。尽管沉醉于进化论思想,沉醉于无休止的进步,沉醉
于事物无限的进步中,其并不乏更精确的概念。如今,许多进化论信徒们让热情冲昏了头脑,他们早已忘记问诸如什么怎样、从何而来到何而去的问题了。越是迷失精确性,概念就会变得越模糊;人们越是信心满满,就会越因为热情而掉以轻心。
然而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是在现代进化论思想的领先体系中,一种机械观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并被视为解决问题的最终途径。
带有艺术性和逻辑性特点的旧进化论观点已经被甩到一边:黑格尔(尽管其影响力不为人知,远远超过大部分人的想象)已经被达尔文取而代之。
在达尔文和达尔文主义中,两个主要观点——遗传和自然选择是完全不同的。遗传理论中有大量来自不同各地区的证据,具有不可估量的丰硕成果,从科学原理上几乎不会遇到任何反对意见。另外,曾经风靡于整个科学世界的自然选择理论,现在却受到重重阻挠。从一开始,占据主导地位的哲学趋势就反对这一观点。这种观点认为我们周围所能见的所有生命形式完全通过偶然的个体变异积累,而这些变异在自然中盲目的生存下来而成a,其中不受任何内在法律的制约。自然科学也越来越a 在这里,我们尤其要提到哈特曼做出的不懈努力和深入研究,他以最令人信服的方式指出了这一学说的不足支持(不仅从思辨的理论角度,还有大量事实论据)。他最近对这一问题做了大量研究,在《达尔文的进化论》(见《自然哲学年鉴》)中,他将最近十年的研究结果总结如下:“自然选择根本不能取得任何积极成果,而只能排斥性地进行负面操作。虽然没有被证实,但是通过最小变化,新的思维方式仍可以有一定效果,而由于最小变化的不稳定性特点已经被人们所知,那这种可能性就大大减小了。突变于是成为首选。由于内在原因意外让步于一种有明确指导的、系统变革的趋势,这就使其自身看起来成为突变中的最小量。达尔文主义所宣言的理论从纯机械原因上来解释有目的性结果,这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缺乏可信度。在进化论领域内,这种观点得到越来越多的反对声。我们现在还不能讨论得太深入,但是我们不妨简单提一下威丝曼的观点,提一下进化机制,还有基因突变学说。再次将生活的特点及问题提到首要位置上的运动,必然要拒绝遵守机械的进化论学说,而推举一种动态学说。这在大马可观点的再接受及发展中可以看到,还可以在与之相随的尖锐批评纯机械进化论学说中看到,它必然要拒绝一切从内部及整体而起的发展。相比其他事物而言,它竭力反对机械理论,否认一切内在动力,从原则上摒弃生活中的一切进步,包括进化论观点。其另外一个具有同等重要性的反对意见,是认为这种学说仅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而得出的途径就是通过假定这些因素已经已经具备最高等级的发展所具有的特点a。这些都算是同样伟大的理论,他们之间的斗争将永远继续下去,一会儿沿着这个方向发展,一会儿又转向另外一方。但是不管怎样,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局面绝不会像达尔文那些热情似火的信徒们所面临的那样简单(达尔文本人倒是没有那么教条)。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同样是自然选择理论,在其自身领域内受到越来越强烈的批评和局限性,而在人类其他领域的研究中却越来越受到追捧。不管是在生活的哪个领域,有一个趋势是通用的,那就是回归最简单的起点——在这个点上,人类与动物世界相差无几;然后再一路往上追踪发展的踪迹,不是内在动力,而a 见洛奇《生活与物质》:“再次所需要解释的问题可以按照其本来面目接受,并可直接归功于原子,为的就是希望这样能结束物质。”
是由外界刺激产生的缓慢向前的进程,我们要将其理解为适应环境和生活状况的行为。似乎这仅仅是一个自然生存的问题,一个与对手抗争最终取胜的问题。在所谓的“更高”层次上,根本没有什么新意出现,我们所拥有的只是生活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结合和变异;而作为其必然结果,精神生活一点独立性也不可能获得。
这种观点所涉及的概念上的改变,深入到生活中的各个领域。当生活的所有发展都可以缩减成为维持生存的挣扎时,当所有的精神生活变成物质存在的附属品时,那所有有用的东西就会都变成价格的价值,本善的概念也会沉落成一个空虚的幻象,而真理也只能变成维持生活的观念集合。道德、美学以及知识理论都会经历一场大变革;它们必须为在发现并保留其原始因素所遇到的困难而寻找解决途径。
这种观念从整体上带给我们一种清新的视角和力量,从而影响我们的生活。它揭示了在过去经验中所未预见到的诸多新现象。
它将形如散沙的物质结合成一个彼此相连的整体从而揭示一定道理。其视角落后,但却做出了诸多发现。存在的自然条件,所有复杂而又显而易见的文明中各种基础本能持续作用,历史运动那迟缓的本质,现在都受到认可。而所有这些似乎都为存在的概念赋予自然的色彩和更重要的真理,同时为提高人类条件而做出的努力要求更明确的机会以发挥其影响力。
然而如果前述内容被完全应用到理性和真理上,那必须站在更高层次的整体上,从各方面的关系的角度看问题。如果其试图通过自身得出最终定论并利用自己的资源建立起一个思维世界,那在这其中出现错误是在所难免的。而这些错误产生的原因就在于:精神
生活和理性作为创造并促进精神生活自身基础在人身上发展起来,而这种发展方式遭到了错误的对待;而如果精神生活从一开始就退化成人类的附属物,没有一丝独立性,那它从纯自然中脱离出来会不费吹灰之力。那些站在这种思维方式形成的小圈子之外的人会立刻预见到这种说法的循环本质,会意识到其所影响的精神生活的变革会带来多大的破坏性。精神的价值,最终精神生活自身不仅会因为向有用性妥协而改变,他们甚至会被完全废止。
一种善行(如权力,荣誉,爱或者忠诚等)由于其有用性而被人们觊觎,也就是说,他们仅作为维持寿命或社会生活的方式,因此会经历内心的变革而不再作为一种善行而存在。真理如果不断下落,成为将我们的观点进行纯功利性安排的话,其也会有同样的下场,也许变成其他事物,但永远不可能是真理。然而,我们再确定不过的内心经验抵抗这种生活的堕落。不管我们在追求更详细的善行及真理时遇到多大的挑战,不管在这些价值中个人的力量多么渺小,作为生活的可能性,它们都是无法通过解释而消除的事实,是没有它们的存在就不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事实。最后有一个问题:从上述观点来看,精神生活又到底存在不存在呢?当全部灵魂生活被转变成一个基本力量的机械体系,那里没有生命可以与整体相连,也没有任何思想,没有任何感知主题。
于是做判断的人就可以自我消失,宣称所有的精神活动,包括自己的,都是一种幻象!只要他不这样做,只要他不能这样做,那他所宣称的形式与内容就会发生矛盾,而这一否定(作为科学界及宇宙界的普遍真理而提出)本身就能证明精神生活要高于自然。
与这一矛盾(借此利用精神生活破坏其自身的基础条件)相
随的,是在更详细地实施这一理论过程中所遇到的其他复杂情况。
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抛弃所有的精神性而与自然紧密相连,并将此视为重视生活、重视解放和自由。事实上,如果进行自己研究就会发现这种立场其实破坏了整个意义及生活的价值。从这个观点看,不管是单独个人还是整个人类所做出的努力劳动及所经历的痛苦挣扎,复杂的文明及其无数的支脉,他们所承担的使命不外乎维持寿命及感知。以极其迂回曲折的方式完成了动物们轻而易举就可成就的事业a。与实体存在相比,所有维持自我目标及价值的事物都将因站不住脚而消失退却。这样的生活毫无实质意义。
但是我们终归是有思考有判断的生命,我们有自我中心,并将所有经历与这个中心相连,以这个中心为标准进行评估。因此,我们必然会因内容的缺失而感到痛苦空虚。而这种空虚是尤其难以忍受的,因为进化过程中绝不允许一丝一毫的改变和偏离;它们无情地将我们捆绑到无理的自然过程的轨道上。还有比这更无助的生活吗?无尽的工作,内心的孤独;它要求我们全力以赴不遗余力,然而其目标不过就是竭力维持生存而已。
不仅如此,如果从方法论的角度看,只要这种思维方式将精神生活考虑在内,就会卷入重重困难。我们会看到进化论理学、a 在此我们可以看一下康德的评论(见《实践理性批判》):“如果人们的理性与动物本能毫无二致的话,那么即使人类占有理性也丝毫不会比兽性更高级。”不,从这个角度上看,这不是进步而是退化。因为在追求同一个目标时,人们往往会利用越来越复杂的方式,越来越多的劳动和关心,这难道不是退化吗?然而,如果我们已经认可了新的内容和价值,那我们现在就早已经抛弃进化的机械理论了!
进化美学、进化法则理论等统统回溯到动物世界的初始,在这之中寻求更深入发展的关键。旧观点肯定有错误,它在开始阶段就构筑了较高等级,因此也将之后阶段错误的理想化了。如今,人们已经不再怀疑精神生活并非上帝赋予,而是从一点一滴,从动物进化到人的过程中发展而来。然而即使是开始阶段,其在整个发展过程中仍然起着不可估量的决定性作用吗?难道生命过程本身不能自我发展吗?难道其中没有新力量产生并发挥作用吗?实际上,通过将其回溯到开端来强调进化论并不及否认它更有力。
更何况,这个开端真的那么简单清晰,以至于不这样的话问题就会含糊暧昧解释不清吗?我们能不能构筑一个直接的感官印象?
我们对其的理解难道不是依赖于我们今天的立场和发展吗?这条路真的将我们引入了最朦胧、最晦涩的立场;解释高级阶段的时候,将其回溯到设想出来的初始开端实在不是什么捷径,只能算是旁门左道吧a。
说了这么多,我们一直在反对机械和自然进化观学说,这种观点主张以自我标准塑造整个生活。但是,进化论整个学说渗透着现代世界,在这一形式中其所包含的问题要远比表面上看起来a 沃克特最近将这个问题归结到美学研究中,可以参见其在《美学》上发表的令人信服的文章《进化论的方法》。文章已经被单独重印成一本小册子,在第7页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段话:“有一点不容忽视,要回答我们该如何对待艺术创造的问题时,不管是诗意上的,艺术的,还是美学的,如果我们想为自己的回答来点坚实基础的话,我们就必须从今天成熟人类的角度出发。”在第8页他又写道:“事实上,用一个简单的词来描述原始人的美学并非一个系统的方式,而是整个美学所知的最模糊、最肤浅的问题。”第11页中,他写道:“因此,基于历史及进化基础上的美学就是事物适当位置的逆转。”
的多得多。一方面,将所有运动均视为进步,是连续上升意义上的发展,这种想法太想当然了。即使是古人也充分认识到世界,尤其是人类行动的世界处在永恒运动当中;但是他们将此作为现实的低级阶段,他们看到的是复杂错乱,而没有任何平稳向前的运动。而现代人信仰的首要信条是持续向上的趋势。从宗教起源上说,这种观点受到思辨哲学的支持和发展。而宗教和思辨在今天只是自己过去的影子,对许多人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事物,然而他们的产物——对进步的信仰——却一直残存至今。
消除这些基础之后它还有强壮的根基吗?仅凭经验就能证明它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吗?那些带有局限性的经验,真的能证明它是一种持续进步吗?这些问题往往掺杂了太多的主观感情。人们往往易于将所有的运动和变化视为进步;认可并接受自己所处时代里的新鲜事物的同时丢弃了旧事物。这样,每一个时代都认为自己就代表着人类历史上的最高阶段,因为他们都根据自己的标准来评价人类付出的努力:一个艺术大发展的时代会从艺术的角度评价,而一个技术时代则会从技术进步的角度出发。我们必须将暂时性、一时性的影响加到永恒影响当中并使其不断扩大。对于信仰进步来说,没有什么比一个强烈信奉现在的力量和感觉更有利的,要感受那些贯穿进步时代的事物,尤其是贯穿现代世界主流趋势的事物。从这个角度看,所有预示着提高生活的东西都被人们接纳了;而在特定领域内,那些看起来往这个方向发展的经验也被普遍化。鼓励分散的物质被连接到一起;而障碍困难却被忽视或搁置一边,甚至是抵抗本身也被视为向前发展的动力:
在前述的一切中,纯经验在内在的关键的动力推动下发生了转变。
这种人类存在的观点和对待方式最终必然会在行动中受阻。
更稳固、更具批判性的思维模式将打败对进步的信仰,指导人们将注意力放在阻碍因素上,将会发现这种思想导致永恒发展被覆之以一时的表象。举个例子,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人口不断增长的说法被普遍接受,而个别几个国家中人数停止增长反而成为引人注目的例外。但是这种说法才过去几年啊!远的不说,近在眼前的现代作家孟德斯鸠都相信欧洲人口比古文明时期少多了,应该通过制定特殊法律促进古老种族人口的增长。而后与之相反的论调又流行开来,马尔萨斯强烈表示人口过度增长会带来严重危害。有一段时间,统计数据曾一度与那个说法吻合;然而,最近又有迹象表明,在一定文明阶段人口增长受阻甚至完全停滞,而且这种迹象越来越明显。不仅如此,人口甚至出现衰减趋势。
这不禁让我们产生疑问:也许增长的法则并不是永远有效,而只适用于特定的文明时期?这种思想改变整个历史的程度之甚真是令人发指!
不仅如此,数量问题开始冲破界限转而成为质量问题。历史是不是也会带动人类精神的发展?是不是会带动精神能力的增长?在这一方面,洛伦兹(奥地利动物学家)强调精神实现与生殖能力之间存在对抗性,而这种观点直接与大众的乐观意见背道而驰。洛伦兹称“精神实现越强烈越高级,相应的生殖能力就越低,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还认为,“很有可能从别处得出来的一个经验在族谱问题上也同样适用;这种经验,也就是说男性配子从下而上移动,而到了更高等级,或者用现在的社会结构来说,在更高级的职业领域中,他们会慢慢灭绝”。顺着这种思维
方式走,似乎“高级文明及文明人类的衰落并非因为他们无往不胜从而腐败没落,而是更高等级的文明人类的生殖能力遇到自然降低的原因”;看来“自然是无法直接繁殖精神的(仅从因果关系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这样,人类运动自己就能慢慢衰落下来,文明终有一天会放慢步伐,开始变得年迈,然后会停止发展,直到再次注入新的能量和活力,还有最重要的,那就是年轻人。整个文明不再呈现出一个连续的上升趋势,而是在不同阶段都会有一个上下起伏的曲线。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进步都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但是不管怎样,这都是进步。
联系到我们现在所讨论的主题,应该指出的是生活中的不同领域会呈现出不同的运动种类,而这些领域中占主导作用的一个往往会将其自身的评估方式提升到普遍使用的高度而强加于其他。在技术科学及精密科学领域中无所谓损失或倒退之说,比起生活中的其他领域,他们的进步要明显连续得多。从人类生活的内心高度意义上来说,精神创造只有在个体的某些特殊点上才会得到充分体现,而后就会迅速衰落;在道德方面,人类在善行和恶行上的进步是一样的,不管是主动行动还是被动反应,这种对比会变得越来越明显。最终宗教会提出最基本的事实,这种事实经得起所有的时间演变;其认为这一事实在早些时候已经获得,因此也会将之与过去相联系。
所有的这些都试图从自己的视角出发,建立一个普遍适用于历史和世界的观点。于是关于进步的问题充满困惑;而那些确定无疑又具有普遍适用性的观点,只是在特殊的时间条件下的产物。
当然还有一种理解使进化论观点充满疑问,它很容易使人们认为
运动是必然的,因此人类与所处的环境陷入一种过于被动、过于沉默的境地。进步成为发生在人类身上的事物,而非人类争取所得,个人决策或行动也变得多此一举。举个例子,信奉德国浪漫主义进化观点的人将所有事物的始创归结为一种由内而外的、悄无声息的平稳发展,于是将人类的推动力与个人行动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如果在感官的自然本性及其附属品上也注入这种移动力,那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这两个问题上,进化论都危及生活中的道德方面,破坏了真实历史的基础条件——不断地往里注入新鲜的原始生活,将我们所接受的一切转化成个人行动和现实。人类精神生活在自由与命运之间的抗争中获得张力和个性,但这种进化论学说完全牺牲自由而屈从命运。这是在进化论严格视角下而带来的困惑,从而忽视了这样的问题。将所有取得进展性的运动都称为进化在生活中司空见惯,人们甚至都不会追究这种进步的原因是什么;而在这个问题上似乎还尚存一丝空间留给自由。
另外,从更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进化标志着一种势在必行的自然进步,其关乎的并不在于这是由个体因素的集合操作还是整体运动使然。从这个角度上看,全部自由烟消云散,随之消失的便是所有历史(从人类意义上讲)。所有这些只是单纯发生了而没有产生什么行动。从历史的角度来讲,进化成为无稽之谈。不,怀疑更加深入;甚至运动的主导部分也充满怀疑,所有的现实都使进步的说法不再受到认可。起初,现代世界一片浑浊,只能从中动员各种关系,各种严密区别也慢慢缓和;这个世界看到的只有生活的提高,自由和力量的增长。而与之相随的还有巨大的损失,这个事实迟早要暴露出来。某些与精神生活存在密不可分的东西
确实消失了。回归到最基本的形式,精神生活要求并展示出来的是永恒,这个永恒并非在时间范畴之内,而是正好与之相反。一个仅适用于今天或明天的真理只能算是谬论。
如果一条真理适用于所有领域,那它也同样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或者说不管在哪个时代,其都可以称为真理。虽然这样的论断在个别环境下只适用于一段时间,但其表达方式却经得起时间考验;作为精神经验的真理也会脱离时间的束缚。不仅如此,那些我们视为善行的,其价值的判断并非发自特定时期的视角,反而与时间无关,而是一种永恒的秩序。可以肯定的是,从不同时期得出来的善行的概念会随着所处时代而变化,而且不管哪个时代,只要被其奉为善行,那就有绝对性永恒性有效。不管人类环境如何改变,精神生活的内在优越性都不会屈服于时间。而且,诸如个性、特征、精神个性等概念也都有这种超越现实的精神生活特征。他们要求的是永恒,以及在所有运动面前的稳定性、一致性;而其不同阶段的产物都致力于表达出这种特点并将其利益最大化。所以,将精神生活完全随运动而变就等于毁掉其赖以生存的基础。
不,从内在看,运动本身就见证了不可取代的永恒性。没有一个高于自身的立场,并从这个立场上进行综合,运动就无法进行回顾分析,无法集中成一个整体,人们也无法体验整体运动。
否则运动就会分裂成无数独立个体,这些独立个体犹如万花筒一般千变万化地占据并影响灵魂,但无法为其提供一个整体或任何实质内容。因此,运动观越是缺乏高于自身的力量,生活就会变得越肤浅,以致失去所有精神自由。
精神生活的这种超越时间的品质,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得到尤其明显的体现,在这里尤指人类及精神历史。
站在人类角度上看,历史绝非仅是一系列连续时间的集合,也不是人类在历史的长河中任意漂流;那样永远也不会带来任何外来影响,如自然在地壳形成过程中所发挥的力量。所有的人类历史更是对流水似的现象的抗争,有点像是企图将水流静止,与时间对抗。甚至是在最原始的想要将风俗习惯在几代人的记忆中保留下来,然后再将整个人类历史上保留下来,这些都是在与时间作抗争。然而,人类越重视历史,历史带给人类的就会超越仅仅知识上的扩大,更有生活的提高,而人类就越要付诸自我行动。
这就必然要求一个超越时间的立场。想要从内心上经历过去,我们就要将自己从现在的偶然性特点中解放出来,或者至少要朝着这样的一种解放努力;否则在此之前的一切事物中,我们只能看到对现在的投影,而所有外界事物的扩大和提高也只是我们内心的映射。我们也将无法根据每个时代的独特的关系来理解那个时代。要看到这些深层本质,我们不仅要了解过去,更要将过去与我们自己的生活相连,将过去的财富移植到我们的生活中,身临其境地体验过去所达到的高度。想要达到这种目标,我们不仅要深刻理解逝去的时代,还要对其仔细研究,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然而,要达到这样的目标没有一点超越时代运动的立场,不将运动领域转移到永恒观上怎么行呢?最后要说的是,历史之所以对我们重要,只是因为我们能够将其变换成永远的现在;而其最主要的功能,就是使我们从转瞬即逝的狭义的现在中脱离出来,进入一个超越时间范畴的广义的现在。在获得一个真实的现在的
过程中,没有比全身心投入到狭义瞬间更危险的敌人了。
心怀这样的憧憬,生活才能在时间运动的大潮中随波逐流、一直停滞。甚至即使我们的意识被运动的观点占据得满满当当,我们的工作也能在永恒中找到平衡。这样,即使是自然科学领域中运动学说的极端领导人物,也认可运动之外还有其他事物,在物质或能量的永恒学说中可以看到,在所有现象遵循的不变法则中也可以看到。没有这样的基础,其所做出的工作就无所谓科学,也不是一个无心的解释,而是一个语不对题的自说自话。
对于哲学家而言,如果不认同永恒优越于变化并围绕着变化,就不可能将进化论变成他们思想世界的中心。如果黑格尔认可超越时间的观点,不从这个观点出发将自己的思想体系整合成一个整体,并将一系列的运动归结到这个整体的范畴内,同时将其提高到顺势潮流之上成为永恒意义上广义的现在,那黑格尔的思想体系就会分崩离析成为零零星星的几点,这些独立的思想阶段飘浮在历史和现实中最终会毁掉整个真理。而在黑格尔的问题上,是否真正达到了最终目标却是另一个问题:至于其思想灵感本身是毋庸置疑的,确实,黑格尔思想体系的整体与其密不可分。
当我们想到黑格尔的现实对手孔德时,我们发现他们有着相似的处境。他仅通过仔细研究并突出了几个永恒因素,就成功构筑出自己的科学体系。孔德将此前历史视为不断变化的状态,而在之前阶段上取得的都是相对真理。但是到了实证主义上,他认为自己已经取得了绝对的最终真理,尽管以后会针对这个问题有更深入的发展,但是不管到了哪个时代,其核心将永恒不变;不仅如此,历史回溯完全从这一最高点开始发生。在所有运动过程
中,真理将永恒存在。
社会生活就是通过一点一滴积累而成,在生活过程中慢慢揭露识别其中的永恒因素。从这个角度上看,现代生活不断进步,在转变成一个过程中并没有遇到强大的阻力。永恒因素的不断作用带来了巨大影响,促使生活从旧体系中解脱出来,并坚实地固定在现有状态,构成人们理所当然的环境。而在这些永恒因素和力量中,运动流获得新的帮助和补充。诸如这种未达到平衡的对立趋势不可能维持永恒,毫无疑问,占上风的一方在运动原则的引导下逐渐占据整片领域。这种原则会引发自己的后果,将所有固定事物分散溶解,整个生活将变得动荡不安。
与此同时,所有永恒因素和力量消失后所产生的后果会变得越来越明显;而这其中,我们会尤其怀念能够从整体上观察生活的内心综合;所有独立精神力量慢慢消失殆尽,为提高精神存在的标准而做出的努力也渐渐平息。纯运动取得的胜利将是完全胜利,不仅是相对意义上的,也是感知意义上的。它标志着对所有生活内容的丢弃,将存在溶解到单独的时刻中,任何真正的现在也将消失。
不仅如此,人类同时必须分裂成为相互排斥、相互独立的组织,越来越完全摆脱共同思想世界带来的对其提升和综合的影响。
难道我们能否认吗:回顾当前状况,这种趋势已经足够明显地显示出巨大的破坏力,而由这种趋势所引起的问题和疑虑已经深入到现代生活赖以依存的基础,这些我们能否认吗?我们确实已经取得了更加丰富多彩、更加灵活机动的生活,任何权威或呆板的传统都不能束缚住我们,我们可以尽自己全力跟踪时代潮流,抓
住每一个关键时刻,提高自己的生活步伐。然而,在所有这些方便繁忙的活动中,生活开始向我们传达出威胁的信号,我们浮于生活的表面,而我们的精神世界却变得越来越空虚。我们抓不住事物的内在统一、内在灵魂,而与之相随的,我们也丢失了在像流水般逝去的现象中唯一可能获得的支持。于是我们也无法维持自己的独立性,我们开始摇摇晃晃,像寒风中的树叶孤立无援。
我们与真实的现在断绝联系,因为真实的现在要求生活能从自身中获得安宁,能够超越时间的束缚达到永恒a。相反,我们只是得到一系列瞬时,这些转瞬即逝的时刻将生活转变成不安的时光之旅,并促使我们追求即时效果,满足于感官享受,仅追求维护外在利益。于是,我们不可避免地开始不断渴望追求新鲜事物,追求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可以带来感官刺激和效果的事物,我们不自觉地开始迎合大众口味和思维,也开始染上了所谓的低级趣味。这种毫无价值的“现实”曲解了亚里士多德的高尚概念,甚至赋予其正好相反的意义!
然而,我们越是迷失现实,我们就越是渴望追求那个不确定的未来,甚至开始抢夺先占。曾经在比现在更安宁的时候,洛策a 这种生活在德国文学的经典时期曾经实现过。我们仅需要回忆一下歌德说过的话(其与艾克曼的谈话):“每一个处境,不,是每一个时刻都包含着无限的价值,因为它就是永恒的代表。” 实际这个词是后来古人创造的产物;在中世纪,行动、实际、行为等词都来自亚里士多德的希腊语—拉丁语翻译,而后被广泛应用(尤其是在邓斯·司各脱时期之后),一直延续到新时期。这个词用来表示亚里士多德观点中的能量或生机的意义这种活动能够从自身获得安宁和补给,与那些以为前进的、不完整的运动形成鲜明对比。
说过:“这种对比从来没这么明显:人们热切地紧紧抓住全部生活不放,他们勤奋劳动,只为能参与其中。然而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生活,他们梦想着另外一种更加美好的生活,他们憧憬着,而只要现在的生活能放慢脚步,为其打开一扇门,他们就会过上那种生活。”
于是,那种夸张的、令人发狂的运动一拥而入,使内心生活支离破碎;生活不再真实,而越来越变成一种单纯的生活意志,这种意志指向生活,但却无丝毫生活气息,而是一种幻想。这种趋势绝不会长久。将存在转化成纯运动只能彻底毁掉生活,因此也会遭到人们的反抗。人类必须也将会克服这场危机,因为在人类的内心深处,这种做法势在必行。然而,如果存在不经历一场彻底的变革,新生活方式没有建立起来,人类没有将精神生活上升到一个新高度的勇气和力量的话,这场危机永远也克服不了。
4.新生活方式的要求
虽然,在此我们无法彻底讨论人类所致力研究的问题,但是如果不指出我们研究时所应遵循的路径就不会有任何成果。因此我们还要往前进行,尽量简明地描绘出一个大体轮廓。首先,我们有必要找到坚实的支点做出对抗,以防止生活受到威胁而消失在我们面前。这种支持是外部世界所提供不了的,我们只能通过灵魂做媒介才能体验这个外部世界。如果灵魂生活要归依运动,那即使是那些最稳定的永恒性的事物,对我们来说也会成为可以改变、可以移动的,而灵魂的即时生活也不再遵循任何固定原则。
因为在这个问题上,大部分可变因素交织在一起,那些转瞬即逝
的现象纷繁复杂,令人困惑不已。由此又能保留一个希望,我们必须深入研究精神活动。这种精神活动根深蒂固,坚不可摧,并将这种牢固性传播到生活的其他领域中。现代世界中,许多伟大的思想家已经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做出自己的努力:法国哲学家笛卡儿以纯思想的方式寻找阿基米德点,康德则付出道德行动。然而这两个人的事业都深深根植于现代生活更广阔的运动中,一方面是科学工作,另一方面则是道德出发点,他们都要为人类存在构筑一个坚实的基础,防止其消失在更多纷繁复杂的现象中。这两种运动都取得了巨大成果,直到今天仍影响深远。而与此同时,有一种困惑变得越来越强烈:他们到底是不是已经探索到根源并可以以此解释整个生活呢?首先,他们将生活约束到一个特定的方向上,在这个方向上赋予生活特定的评判标准:一个是唯精神论,而另一个则是道德观。从这个角度看,以特定的某一点为中心看问题仍然受人质疑,而从其他角度出发的观点也会使这种看法受到挑战,从而引起更严重的异议。行动可以受到精神的对抗,反之亦然。怀疑论能够将科学退化成一个纯粹的组织图像,而自然主义也能将道德转变成纯自然本能的产物。除了整体观,没有任何一个领域能够确保我们实现一切。如果精神生活中少了包含一切领域的整体观,如果原始生活没有建立在整体基础上,那我们的生活以及为之付出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整体的思想绝非幻想,这一点在人性运动中得到充分体现,正是这一运动使我们人类的斗争生机勃勃。不管我们的真实人格与狭义上的人类相融合多少,不管其在多大程度上受制于复杂条件和限制,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一种更深刻的现实开始变得活跃
起来,并慢慢展露在人类眼中。在这个问题上,精神生活并不是以特定表现形式出现,而是一种新的现实种类,是一个新阶段的存在,而其他表现形式(包括科学思维及道德行为)都要服从并努力适应这种精神生活。只有整个生活不断前进直至到达生活整体的源头——精神时,我们才有可能得出一个坚定的结论。这样,文明中开始出现理想——这个理想超越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对抗,在每一个因素内将精神阶段与精神前的阶段区分开来。
如此说来,我们只有通过积极有力的巨变和存在变革才能将那个不易动摇的中心不断往前推进,才能奋起反抗,与时间大潮和毫无意义的纯运动作斗争。如果人类不立足于超越即时存在的精神世界,不直接存在于生活过程中的话,那这场抗争将毫无获胜的希望可言,甚至我们在这条道路上所付出的努力也不会被后人理解。
然而这个回归还有更深入的要求:精神生活不应被视为我们人类本性所独有,人类应该参与到超越自我的精神生活中。究其本质而言,精神生活应该与人类相独立。如果精神生活与人类本质的关系比当前概念所认为的更独立,而同时,运动与静止之间相互适应,那现在就有希望建立其一个超越这种理论与实践对抗的新生活。只要与精神生活的实质有关,那变化(以及与之相随的变革)就毫无发生的可能。在真理观(这一观点同样超越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对抗)中既不可能存在发展,也毫无变化可言。真理超越时间的范畴,永恒存在,这一点对真理的存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人类则只能在时间范畴内通过经年累月的经历才能不断获得生活内容。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自由和移动性是必不
可少的。不仅如此,人类所致力的真理一旦获得并非就此一劳永逸,日后即可高枕无忧;相反,人类还要继续努力,不断征服真理。怀疑不会消失,反而会持续吞噬我们精神存在的基础,再次向我们发出挑战,再次被征服。
这样三种大相径庭的生活由此产生:一种指向永恒,不,是致力于永恒的休息,致力于将人类从所有运动中解放出来;另一种生活则完全被运动所占据,完全处在运动的影响之下;第三种生活则力图逃离永恒与运动之间的对抗,这种生活旨在寻求一种内在优越性,在前两种生活之间达到平衡。第一种生活主导着古代生活;第二种则影响着现代生活;第三种从最早期开始就在世界的精神生活中存在着,然而并没有受到原则上的认可,也没有发展成为一种强大的清晰的生活方式——这就是未来所承担的艰巨使命。旧生活方式的优势在于其坚定性以及其赋予精神生活的静止永恒性,并以自己的力量将精神生活提升为不可侵犯的秩序,不受任何喜好和偏见的制约——不管是来自个人还是整个大众。
然而,当这种生活方式认为真理不仅从本质上不可更改,而且人们伸手可取时,这种方式就开始四面受敌、岌岌可危。如此,在整个经典时期,甚至可以说在整个中世纪,科学真理一直被视为终点,是已经完结了的主题,连基督教教会也不承认在宗教思想世界中还会有更深入的反战。一个本属于特定时代的事物于是被固定下来作为永恒,一切对其做深入发展都是违禁行为,人类也被套上了僵硬的枷锁。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枷锁越来越压迫着人们的生活。不仅如此,真理本身也受到损害,来自特定时代或特定民族的偶然因素被附加到真理身上,真理依然面目全非。所
有的这些不可避免地引起世界的反抗,运动的趋势再次生长,受到人们的认可,而人们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和其成就的前提条件。现代生活开始发展,而这种生活的伟大之处我们已经见识过了。如果说永恒定律错误地将精神生活的实质与人类存在形式混为一谈,那进化论则错误地使精神生活受制于人类条件,一个使生活讲僵化,而另一个则将生活挥发殆尽。
然而,也不乏妥协的举动。整体生活一直通过不断体验新事物从而不断进步,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新事物又会不断老去。在历史进程中,内核和外表之间的区别越发明显,前者被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而后者多半被抛弃。而这只不过算是权宜之计,现代思维模式充分彰显出个体时代的独特本质,于是这样做成功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如果我们不想一直受制于这种压迫,不想被其压垮,我们就必须改变现实观的本质,从而从内在上克服它。然而,只有精神生活受到认可,人类生活中彻底独立脱离出来,我们才能成功;只有通过这种方法我们才能既能维持永恒,又能随时应变。从人类存在的深层本质上来说,人类必须立足于一个不变的稳定的精神世界,并以此为中心向外扩散影响,逐步认识人类的生活。然而与此同时,人类的直接存在并不稳定、不完整,甚至是极其不稳定。改变必然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在向目标迈进不断取得进步的过程,只有通过时间的考验才能获得。然而,正是因为这种与不变基础的联系,变化运动才不致在模糊与陌生中迷失自我。在这种不断变化中自我存在得以实现,而这种自我存在的实现从一个转变过渡到另一个转变,从一个阶段上升到另一个阶段,于是这不再仅仅是关乎改变的运动了。
从人类的角度考虑,这种转变也有一定要求:生活应建立在比各自形式的心理功能更深刻的基础之中,因为现实已经处在不断的变化状态中,尤其是思想世界在不停地转变。然而在所有这些变化中,一种更明确的、更基础的生活仍能维持自己的立场,通过变化表达自己的声音,在变化中揭露那些超越时间范畴的真理。这样,人类就能够在时间中立足并逐渐超越时间:人类的生活拥有双重特质,生命不仅要将实现超越时间的真理作为一种经历,更要将生活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同时,还要努力在时间的王国中解释更明确、更清晰、更强大的真理。因此,在这里,真理既是一种占有又是一个难题。说它是占有,是因为它处在我们存在的内心最深处;说它是难题,是因为我们至今一直在努力将存在转变成一种完全自我活动的生活。从这一点看,我们可以与历史建立一种关系,这种关系会吸收并克服永恒与变化之间的对立。
举个例子,我们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对诸如基督教等历史宗教的态度。这种从历史上一直沿袭下来的形式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考虑到所有发生在我们外在或内在存在的巨大变革,如果我们被迫以旧模式生活,那我们的思想,甚至我们的情感和信仰都会面临不真实的危险。我们生活的唯一目标就在于在其他时代中评判公允,那么到了自己的时代,我们必然会有失偏颇。
但是,这种从直接存在形式的脱离并不一定意味着物质的抛弃。真正的精神生活的存在形式并不是完全的,一直以来,这种生活赋予事物以时间意义,还有生机和活力,从而是其影响整个人类历史。在任何情况下,人类生活都不会与这种精神生活脱离联系,只要精神生活在人类生活中得以体现,这就是一个永恒的
主题和使命。它不会在各个时期都维持呆滞刻板的一致性,从而体现其超越时间的优越性;相反,它在各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在各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面目和形式,然而却从不丢失自己的本质;它使每个时代在自己的内心发现永恒,从而将这个永恒从时间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然而,古文明世界的观点却恰恰相反,它将时间转变成现实,并赋予时间以巨大的优势,只有通过时间的前进,生活才能循序渐进地取得进步,永恒才有可能实现。
当希腊思想将“转化生成”降至次要位置却没有任何鄙视因素时,有关世界以及我们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如何转变的?
这个问题我们在此无力谈论。然而有一点我们有必要在结束本章内容之前提及一下。我们所指的基本变革以及永恒和改变之间的调和问题,与进化论事实绝不冲突,然而与进化论哲学、与进化论的纯自然理论则会发生尖锐冲撞。最终决定在于我们对精神生活的整体理解,以及我们自身存在的整体理解。而进化论整体的事实如何理解,则主要取决于我们能否在精神生活中识出新的生活阶段,或者说我们是不是只能在其中看到自然的延拓。在前者中,进化论呈现出一个不同的面貌,我们自身直接参与这个进化的过程,我们在体验的同时也会变得驾轻就熟。在这种进化过程中,所有的进步并非自发的,高级阶段并非是低级阶段的产物,而是一个更广阔、更强大的整体参与到这场运动中从而产生的新的力量和活力。所以,我们的现实需要背景和深度,它必须依附更强大的整体并努力将其包容在内。于是,变化不再是一个毫无目标、毫无意义的单纯竞赛,变化在永恒真理王国中不断运动,并在此基础上获得源源不断的动力。然而从另一方面说,如果精
神生活只是自然的副产品,那变化也会失去平衡力,生活也毫无内容而言。然而人类以及整个世界却轻率莽撞地投向这种空洞的生活,并将此作为自己的唯一归宿。
因此,这个问题跟我们所探求的其他关键点一样,我们对精神生活的态度——尤其是对精神生活独立性的认同和反对,决定着我们思想的运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