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四年(1089)五月,苏轼带着全家离开京城去杭州上任。路过南都(南京),渴见了恩师张方平。不久,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自徐州来南都为苏轼送行。七月初到达杭州,七月三日《到杭州任谢表》云:“江山故国,所至如归。父老遗民,与臣相同”。重来杭州,置身于许多旧时的朋友及熟悉的景物之中,不禁使他感慨万千,《与莫同年雨中饮湖上》,是初来杭州与朋友在西湖观雨时所作,可窥见此时苏轼的心情:
到处相逢是偶然,梦中相对各华颠。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
苏轼在熙宁五年作有“白雨跳珠乱人船”诗句,时至今日巧年了,在历经了仕途的坎坷后,又见到了西湖雨中这种景色。人虽老了许多,但对友人、对西湖的感情依然十分深厚。此诗清新婉丽,意境深沉,表达了作者对人生的感慨及久别后重逢的欢偷。
杭州的官吏、民众熟悉苏轼为政的方法,所以没花费多少力气便政通人和。这一年杭州是大灾之年,春天水涝成灾不能播种,夏天大早插秧困难,致使粮价昂贵,饥谨成灾,瘟疫流行。苏轼请求朝廷免去了三分之一给朝廷上交的贡米,把官米减价出售给百姓,并请求朝廷给了一百道度僧碟换钱贩济饥民。度牒是僧尼出家时官府发给的凭证,每道度煤可卖钱百三十千,此时乞求赐以度碟是为了借此得钱以救灾民。第二年,杭州又遇水灾和风灾之害,狂风暴雨夹着洪水冲垮了堤堰,洪水人城,禾苗尽淹。苏轼在领导民众抗灾救灾的同时,多次上书如实反映情况,请求免去一半上供米,“又多乞度膝以朵常平米,并义仓所有,皆以备来岁出果。朝廷多从之,由是吴越之民复免流散”(《亡兄子澹端明墓志铭》)。大灾之后瘟疫流行,苏轼从州府节余的资金中拨出两千络,又把自己的积蓄——五十两金子捐了出来,在杭州城中心的众安桥建了一座病坊(医院),派有医术的道士主管病坊工作,“多作擅粥药剂,遣吏挟医,分坊治病,活者甚众。”三年内救治过上千病人,以后继任的太守沿袭了这种做法,使病坊办了多年。
苏轼对杭州的水利建设极为重视,在进行实际调查的基础上,多次上疏论述治理杭州河湖的问题。盐桥、茅山两河沟通大运河和钱塘江,因海水倒灌,挟带泥沙造成了河道淤积,使船只行走不便,影响了内河航运及海运。“公始至,浚茅山、盐桥二河。以茅山一河,专受江潮,以盐桥一河,专受湖水,复造堰闸,以为湖水蓄泄之限,然后潮不人市。且以余力复完六井,民稍获其利矣。”他还有凿运河以避浮山之险,凿挽路建千桥以通海口等项水利建设规划,上奏朝廷后,“有恶公成功者”,等待苏轼离任,暗中指使继任太守尽力抵制,使这些规划没有实现。
苏轼在杭州开发疏浚了西湖。西湖因多年没有治理,淤积越来越严重。上次来杭州当通判时,长在水浅处的芜着只占湖面十之二三面积。而这时芜着面积已超过水面的一半,达25万平方丈,如再过20年,西湖必将被全部淤满。“公间至湖上,周视良久曰:今欲去葑田(芜着等水草面积)。葑田如云,将安所置之?湖南北三十里,环湖往来,终日不达。若取葑田积之湖中为长堤,以通南北,则菏田去,而行者便矣。吴人种菱,春辄荃除,不遗寸草。葑田若去,募人种菱,收其利,以备修湖,则湖当不复埋塞。”,(《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他写给高太后的《乞开杭州西湖状》中充分说明了治理西湖的必要性,说是西湖是城中百姓的水源,又是大运河的水源,可蓄水灌溉农田,可用来酿酒,每年能为国家得20万绪酒税,所以请求太后批准治理并拨款。朝廷很快批准了苏轼的请求,给了100个和尚的度碟作为经费。苏轼又动用了救荒后剩余的几万石粮食,招募了几千民工修湖,把挖掘出来的泥土和水草在里湖和外湖之间修筑了一道长堤,上边建了望山、映波等六座桥,后人称此长堤为苏堤,为保护西湖的水面,苏轼在湖上建了三处石塔,禁止在石塔以内的水域种植菱荷之类的水生植物。后来,三座石塔成为西湖中“三潭印月”特有景色。
杭州有个叫净源的僧人,过去住在海边,与外国的船主相互勾结牟利。有个船主回到了高丽后到处称赞净源。元丰末年,高丽王子义天来朝,路过杭州时净源拜会他。不久前净源死了,其徒弟带着净源的画像去高丽告诉其死讯,王子义天也派人乘船到杭州来祭净源。祭完,又说高丽国母将派使者带两个金塔,为皇帝、太皇太后祝寿。苏轼没有接见祭净源的高丽人,并给朝廷上疏说:“高丽久不人贡,失赐予原利,意欲来朝矣,未测朝廷所以待之薄厚,故因祭亡僧而行祝寿之礼。礼意勘薄,盖可见矣。若受而不答,则远夷或以怨怒;因而厚赐之,正坠其计,臣谓朝廷宜勿与知,而使州郡以理却之。然庸僧猾商,敢擅招诱外夷,邀求厚利,为国生事,其渐不可长,宜痛加惩创。”朝廷听从了苏轼的建议。没有几天,高丽进贡的使者果然来了,苏轼叫诸郡按事情的情况灵活处理,使“民获交易之利,而无侵扰之害。”
苏轼与弟弟苏辙保持着频繁的书信往来。元佑四年苏轼听说弟弟出使契丹贺辽主生辰,写诗为弟弟送行:
云海相望寄此身,那因远适更沽巾。不辞骚骑凌风雪,要使天骄识凤麟。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应梦武林春。单于若问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
此诗的意思是说我们本来已相隔很远,不会因你远去而悲泣;你不辞鞍马劳累,要使辽国君臣看到宋朝不可多得的人才;到了辽国后要时时想念着朝廷,要记挂着杭州还有个关心你的哥哥;单于要问起你的家世,不要说自己是宋朝第一流人物,要使辽国知道宋朝人才很多。苏轼兄弟虽然感情深厚,但苏轼在此诗中却淡化了这种情感,而是以国家和民族的大事为重,希望弟弟不畏艰辛完成使命,并维护朝廷的尊严。
这年十一月苏辙出使归来,行至琢州写了《寄子瞻兄四绝》寄于苏轼。苏轼也写了四首和诗,其中一首是:
胡羊代马得安眠,穷发之南共一天。又见子卿持汉节,遥知遗老泣山前。
诗中表现出盼望祖国统一,人民能安定生活的强烈愿望。
苏轼到杭州的第二年,他的三子苏过19岁了,去京师参加礼部举行的考试,以诗赋大出风头。苏过从小就显示出能文会画的天赋,受到过黄庭坚等名士的称赞,被人们称为“小坡”,与苏轼“大坡”的称号相区别。元佑三年他们全家居住黄州期间,苏轼在《题过所画枯木竹石三首》中写道:“老可(文与可)能为竹写真,小坡今与石传神。山僧自觉菩提长,心境都将付卧轮。”苏过在父、母亲跟前很孝顺,他步人仕途使苏轼备感欣慰。
离开党争激烈的京城,置身于西湖优美的景色之中,苏轼的诗兴大发,写了不少留传于后世的诗词。元佑六年在杭州为官三年的苏伯固(苏坚)蒙朝廷批准回归故里,苏轼为送别友人写下了《青玉案·和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在豪爽的惜别中揉以缠绵的情调:
三年枕上吴中路,遗黄犬,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鸳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
惘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垂句。作个归期天已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词的上阕由送苏坚归吴中,希望与友人常通信息,引起对旧游之地怀恋:松江渡口的鸳鸯及鹭鸶,苏州四桥的景色,难道不是旧游时的样子吗?下阕回忆了二人同游吴中的往事;友人能在美如辋川(王维的别墅)的家中,像王维那样吟诗作画,让作者羡慕不已,有了思归的心情;结尾处“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三句词,字面的意思是身上的春衫还留有意中人的针线和西湖的雨痕,难道能不牵心吗?言外之意是说苏州固然美,难道就不留恋杭州的美景及故人吗?这三句词是清语而非艳话,但与上三句相连属遂成奇艳,为全词增添了不少情味,被历代评论家所赞赏。
苏轼在杭州写了许多咏物诗,清新婉丽,寄托深远,且富于哲理。《再和杨公济梅花十绝》中的一首云:
人去残英满酒禅,不堪细雨湿黄昏。夜寒那得穿花蝶,知是风流楚客魂。
诗中梅花凄楚哀婉的神态,分明是诗人对一段痛苦经历的回顾与写照。
《菩提寺南漪堂杜鹃花》写道:
南漪杜鹃天下无,披香殿上红税锐(毛毯)。鹤林兵火真一梦,不归间苑归西湖。
诗人在此赞颂美丽的杜鹃花不生长在皇家园林中而生长于西湖,借此表达了诗人厌恶趋炎附势的思想情操。
《赠刘景文》一诗寓意深远,以其平朴惊策的语言为人们所称颂: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这首诗写于元佑五年。诗中描写了初冬时的景色,但却不给人以萧瑟凋零之感。诗人此时55岁了,却没有衰老颓唐的情绪,流露出的是乐观的人生信念。该诗语言很平常,但运用得十分巧妙,于“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昭昧詹言》)。“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二句诗,以语平而惊策为人们所称道。
元佑六年(1091)正月,苏轼被召回京城,他与诗僧道潜(参寥)告别,写了《八声甘州·寄参寥子》: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苏轼与参寥关系十分密切,已交往了十几年了。苏轼被贬黄州期间,参寥曾长途跋涉前去探望。苏轼珍惜两人之间的友谊,写词赠参寥。词中先回顾二人多次观赏钱塘江潮的情景,以自己忘记了机谋权变,表示对政治斗争的厌倦。下阕写了二人深厚的友情,约以后还再相会,最后劝朋友不要因离别而伤心流泪。全词豪迈而苍凉,感情真挚凝重,为宋词中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