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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季香香在慌乱中抓住了一把水草,才没呛到水。眼前礼花似的爆发出明晃晃一片绿色。她知道,这是因为紧张而头晕目眩。停了一会儿,那片明晃晃的光色慢慢消褪,才看见有个人影。再仔细看,竟然是马会计,露着半个脑袋蹲在蒿草丛中,急迫粗重的喘息着。

季香香决没想到会有人顺着水渠从山上走下来,而且还是从不下地的马志福。她一直注意着从村里通过来的那条路,那里始终空无一人。

“到底是年轻人,又不怕苦又能干,一个人就忙活了这么大一片地。”

马志福知道季香香已经看见他了,只好慢慢现身,完全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偷窥,没话找话。

季香香赶紧团身而起,惊讶地看着马志福,一句话也说不出。

“看这庄稼的长势,秋天的收成肯定错不了。”

马志福有意把话说的随便。他担心季香香叫嚷。不论怎么说,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总归是不地道。

香香一直没答腔。她盼望马志福尽快走开。他在堤岸上居高临下,让香香感到无处躲藏。尽管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这男人偷看了,但也没什么办法。乡村不是城里,性骚扰的大争论还没到达这里。就算嚷嚷出去,还是自己丢人,也治不了马志福什么罪。可马志福仍然没有走的意思,不但没走,还一屁股坐下了。

香香后悔自己太不小心,这么轻率的脱光衣裳。原来只想透透风凉,撩些渠水让身子凉爽下来,却这么巧地被马志福堵在水里。她不明白,这么一个大活人,走起路来,竟会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不知道在这荒山野地里马会计会怎么样她。她心慌慌跳,又往下缩了缩身子,让渠水在脖子下边晃荡。

可能因为清清的渠水,也可能因为年轻姑娘的羞涩,此时的马志福惊奇地发现,季香香身上竟然会泛出粉嫩的光泽,晶莹的几乎透明。连她身边的渠水,也被映衬出桃花般的颜色。他奇怪自己怎么早没有注意到,在核桃沟村竟然有这样的女子。这就像一颗随意落在山脚地边的种子,在人们不经意之间钻出了泥土。抽枝展叶,渐渐长大,默默的成熟,意外地突然之间就开放了。头一眼看到她的人都惊呀不已:咦,这里怎么开出了一朵花来?

从此,这里确实就有了一朵花。

“听说今秋的粮食收购,上头不让打白条子了。”

马志福仍在没话找话。

这话根本不应该对香香说,因为有香香爹在。香香对卖粮,对粮食价格一无所知。只知道下地干活。只知道生火作饭。自从爹生病以来,地里的活儿全靠她操持。她担心爹惦记地里,从来不敢有丝毫怠慢。尽管如此,香香对秋天来临之后村人们的日子还是非常清楚的。

秋天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也是最令种地的人们焦虑的时候。

当秋天来时,天公常不作美,经常是阴雨连绵。苞米杆子被浸成枯黄,水湿淋淋。到处泥泞不堪。架车的老牛,喷着热气,瞪着总像要发脾气的大眼珠子,慢慢腾腾地走来。车轴吱嘎作响,像是立刻要裂开,终于又没裂,停在散开的苞米棒子堆前。干黄的苞米秸秆打成捆,相对靠立着架起。四野一片颓败落魄。像撕打后的战场。香香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苍凉没有情趣的季节。很快,性急的秋风顺山而下,从平原上掠过。人们更加慌急。家家门上,院子里,房上,都堆满了刚收回来的庄稼。苞米棒子刚进仓,赶紧去收大豆,砍白菜。最后一堆苞米杆子刚装上车,大雪就匆匆忙忙赶来了,洒满了山坡田地。早晨起来,就有了薄冰,踩上去,“咔嚓,咔嚓”脆响。这就是秋天带来的。而收获的苞米因为水分含量高,因为等级不够,不是没人收购就是价格极低,低的让人心里直跳。好不容易出手卖掉,换回的又是几张白条。就是能兑现,一年辛辛苦苦收获的苞米也换不了几个大钱。农民是生在土里,长在草里,活在汗水里。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要不是因为这些,黄春平、冯艳、许来喜、马志华他们,也不会背景离乡去山外打工。留在村里没走的,除了侍弄这些苞米之外还能干什么?

香香也不知道。

马志福见季香香不回答,又往前凑了凑,已经到了水边。水里的季香香不小心露出了半个肩膀。马志福的脑袋又热上来,有些昏沉,要失控。他只好掩饰地咳嗽着。两手交替划拉渠水,像在试水温。

香香始终用眼角的余光跟踪马志福。她担心,真的马会计跳到水里该怎么办?这么窄的水渠肯定无处躲藏。又不能光着身子上岸就跑。她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心里紧张,不由得微微发抖。她不敢看岸上,垂下脸,看着几条叫草根子的小白鱼从肩头游过。鱼尾扫着皮肤,痒酥酥的。她动了一下,水波把小鱼推开。小鱼们不肯罢休,又转回来,排成一列,轮番逗吻。香香歪头向它们吹了口气,它们愣了一下,然后绕过肩膀,追逐着几棵飘浮的水草鱼贯而去。

马志福又咳了一声,说:“我来找你说一个事儿。”

马志福恢复了村干部的身份,语调郑重其事。

“咱们村打算搞招商活动。”马志福看看香香无动于衷的表情,继续说,“招商你该明白,在学校里总归是学过的。”香香还是表情漠然,马志福只好自顾说下去。“招商就是请东山矿上的李东生来村里搞投资。办厂子,把村里经济闹活泛起来。李东生在县上有关系。通过他,把县上有实权的干部请几个来村里考察,让他们帮着上几个项目。那样一来,全村就能往富裕路上走。这么大的事。咱村也是头一回,没经历过,什么事儿都得从头开始。现在先准备如何接待人家。为这,村里特地开了会议,最后定下来让你出面给搞一下接待的事儿。”

“为什么找我?”

香香很意外。

这也难怪,平日里村中接待,陪客吃饭的事儿,对香香来说,甚至是香香的父亲,都是不可想象的,那一直是村干部们的专利。常见上头有人来吃吃喝喝,一年到头也弄不清是些什么人。反正不是找老百姓的。每当这些人来到村头,见着人就问,你们村长呢?快去叫他!那口气好像带了重大而又急迫的事情前来。很快村长就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被从山上“押”下来,一脸的无奈。这么兴师动众不过是为了一顿饭。可就这一顿饭,天长日久也承担不起。有时村长心里不通快,等人家吃喝完开车走了,借着酒劲,大骂这些人是吸血鬼。当然,骂也没用,第二天又是一帮子人跑上山来,照吃照喝。里里外外这些事,只有村长,会计有资格靠前。在香香眼里,村长已经是很大的官,县上的官,那就不知有多大。香香长这么大,除了读书时见到的校长之外,见到最大的官是乡长,那也只见过一回。还是那次几户人家用农药杀虫,却杀倒了几亩庄稼,为假农药陪青苗损失的事儿,乡长来过一趟,还有个扛摄像机的人跟在后边。

“这你还不清楚?”马志福说,“在咱们村,现在哪还有像样的人。没有文化不说,还老的老小的小,不老不小的又丑的像个山怪,还不得把客人给吓着?还搞什么招商。让你出面是村里的安排,实际上是我提的名。年轻人得出面锻炼。也是看你们季家本份。当然让你陪客不会让你白干,会给你十几块钱的补贴,算劳务费。有吃、有喝,又有得拿,你为什么不干呢?”

马志福说的很亲切。

香香沉默了一会儿。

“我得回家问爹一声。”

香香没有马上答应。

自从娘出走之后,爹就一直反对她抛头露面,要不然也早跟上冯艳走了。

“还商量什么,这就定了。你回去准备准备,随叫随到。如果真需要跟你爹商量,让村长找你爹商量去。”

马志福说完,站起身往下游走了几步。让香香没想到的是,马志福竟然解开裤子,冲着水渠撒了泡尿。香香看了一眼,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马志福身前甩了一下,脸上一热,忙把头扭过一边。

“别忘了。”

马志福叮嘱说。

哗哗的声音终于结束。直到马志福的脚步声走远,香香还羞怯地呆愣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