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位?”
电话里的吴局长很不耐烦。
“是我。”
“你是谁?”
吴局长不知道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装糊涂。
“我是东山矿的李东生。”
李东生只好自报家门。
“噢,是小李呀!有什么事吗?”
还算客气。
这边都急的火上房了,他那边还问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好久不见,过来看看你。”
不能直说,只好绕弯子。
“没事就别来了。”
吴局长封了门。
“除了惦记,还有点儿小事。”
李东生只好改口。
“我说么,谁有那么好心,总惦记着别人。”
听口气,吴局长不太高兴。
李东生不知道这位吴大人到底是怎么了。山上闹翻了天,他却没事人一样闲坐在办公室里,这也太不正常。再说了,凭他与李东生的关系,有没有李东生的份,都该给个话。一直闷着不说,是想到了什么事?或者干脆直说,想财了?还是想色了?江湖上说,财色两把刀,碰上鬼难逃。这话不假。没有这两把刀,像李东生这样的个体煤矿主,早就混不下去了。当然,没有他们这些个煤矿主,像吴局长这些人,光靠宣读文件过日子,也干的没滋没味。更不可能管得着你,却站一边看着你挣满把的钱无动于衷。但吴局长这回不像以往那样随便,跟他嘻嘻哈哈,说话直来直去,而是带理不理。
“一直想来看你,再说也该向你汇报一下工作了。”
李东生看着车上那几只装满茶叶。鹿茸酒。蜂蜜。盒装参的纸箱子,尽管心里堵,嘴上倒没露出一丁点儿来。
“说的倒好听,汇报工作,还不是借引子来折腾我,打那块山场的主意。”
一语捅破了窗户纸,李东生不用再遮掩了,只好承认。
“是呀!就是呀!山上已经乱了套啦!”
“乱套!乱什么套?要是真的乱套就对了。告诉你说,矿区要全面整顿。所有的资格证件都要重新审核。要搞一次安全大检查,暂时什么都不能办,你不用惦记了。”
吴局长说的这些情况,李东生听的似懂非懂。什么矿产资源要搞有偿使用。产权制度将有重大调整……全是一套套的官话。这样的官话听得太多,不知哪些将会真的实施,哪些只是一阵风。
李东生向来认为,不论上边怎么说,水流千条归大海,下边还不是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谁听了?不但不听,还成了这些相关人员办事时推诿搪塞的借口。对李东生这些人来说,就是增加了办事成本。因为你不能说不给你办事没有依据。更不能反驳这些堂皇的理由。你还想办成事,就得迂回,不停地托关系,不停地挥舞财和色这两把刀。不托人不行。不挥舞就更不行。不论遇上什么样的阻碍,都是先用钱砸开门,再用女人来拿下,否则,这些政策就是给你制定的。你被执行了,别人还是老样子。李东生深知其中奥妙,所以,不管吴局长所说是真是假,他都不敢大意。对矿产局来说,无非是一纸批文。对吴局长来说那就更简单了,不过是信笔一挥签个字而已,但对李东生来说,那可是关系到生死存亡。因为只要有人在他上下开上几个井口,他的巷道就算开到了头。巷道一断,该他采的煤也就那么多了。而那些新开的小煤窑,可以采用杀鸡抠蛋的办法跟他抢挖。反正小煤窑也没打算长干,挖一车是一车。挖完抢光,拿着钱走人。这几年,你来我往,走马灯一样,一直就是这么干的。吴局长可以常这么翻饼子,打他的小算盘。可他李东生就没那么简单,刚铺开的局面,刚投下去的资金还没有收回来,怎么走得了。
可吴局长才不管他什么感受,说:“你在山上的日子过的像神仙,就别贪心不足了。”
也不知谁贪心不足。
李东生只有苦笑。硬着头皮继续套近乎。
“我倒好说,干不干都行,可矿上还有一大帮工人呢!我不干了,他们吃饭都困难。还有,局长给我那么多的帮助,我还没报答。”
“理由挺充分嘛!听你这口气,我要是关了你的矿,你那一大帮工人还得找我来要工钱喽?”
“不是这意思,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素质虽然不高,轻重还是分得清。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不管天,不管地,不管爹娘忘了妻,可就是忘不了领导上对我的关怀。”
吴局长在那头干笑了一声,“你小子现在都学会了搞语言贿赂。隔着电话吹风,空头人情。忘没忘,还是看行动。”
吴局长说完就放了电话。
李东生脑筋没转过来,举着电话想了半天。
这一阵子应酬是少了一些,倒不是他心疼钱,而是一直联系不上。似乎吴局长在有意回避他。
在吴局长面前,李东生把自己变成一个没脸没皮,没心没肺,只想着吃喝玩乐的人。他认为,吴局长是官,如果自己表现的什么都懂,那怎么体现吴局长的素质。当年,刚与吴局长交往的时候,李东生就非常小心,每次应酬都看着吴局长的意思来,决不马虎。一般情况下,程序大体固定,地点也非常隐蔽,都是安排在城边上的“四季春”会所。那里十分僻静。李东生在会所里有一点股份。会所挺大,五层楼外带二层侧楼。原来是一家印刷厂。印刷厂倒闭后闲置多年,被李东生联络几个朋友租了下来。工厂建的偏僻,交通不便,租金很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是一个工厂的架子。李东生他们几个,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对一年到头的接待应酬很头疼,所以把里头东改西凿,建的迷宫一样。专用于接待。基本上不赚钱,只图个安全。所以,一到了“四季春”,李东生就像到家了一样。先按排三楼包间,吃好喝足,再到侧面二楼唱歌跳舞。当然是有女人陪着。搂搂抱抱的上来了情绪,再去洗、蒸、搓、按。再后来就各自为战,分头自己忙活去了。但,不管喝的再多,再累,李东生都得把吴局长的活动先安排好。专设的单间在走廊一头,反面有阳台。像是为了安全,阳台上装了一道铁门。实际上那是个暗门。人到了阳台,铁门一锁,人就到了楼外,再顺靠墙设置的专用铁梯,来到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就变成了无门无窗,没有任何通道的密室了。对县里的那些部门,李东生还不担心,无非是吃两顿饭,买几条烟。他不放心的是市局下来突击检查。吴局长真的在他手里有个闪失,那他李东生也别想干下去了。所以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对待吴局长,李东生身兼多种角色,即是吴局长的朋友,又是兄长,也可以是家长,是保姆。这完全要视具体情况而定。一般说来,吴局长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是保姆。当吴局长玩的高兴的时候,他是朋友。只有当吴局长家祭祖烧香,红白大礼的时候,他才是兄长,或者就是家长。因为里外一切都由他来操办,当然包括出钱。事无巨细,吴局长就是打个喷嚏,他也得赶快去找药。如今为了一块山地,吴局长就变了态度?李东生不相信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也不相信吴局长会把这些忘的一干二净。毕竟有过一起胡混的经历,这要比在一起工作过印象还深刻。所以,李东生不管吴局长什么态度,仍然把车一直开到了矿产局大门口。
到了门口,他一眼就看出来吴局长确实不在,因为吴局长的那辆黑色的“奥迪”轿车不在车位上。
李东生没进院,冲大门口的门卫一扬手,丢了包“红塔山”过去。
门卫往起一跳接住了,说:“谢了,李哥。老板刚刚离开。”
不会是为了躲避我吧!
李东生暗想。
“知道去了哪里?”
“听司机小赵说,是被县府办叫去开什么会了。”
被叫去开会了!
李东生不由心里一沉,后背上冒出咝咝凉意。现在的官员一旦被单独叫走,常常就是出事了。
想到出事,李东生着实愣了半天。这可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进院吧!”
门卫的邀请让他回过神。低矮的伸缩门在缓缓打开。他摆了摆手,把车头调过来。挂着低挡位,踩着小油门出来了。
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一时不知往哪里去。也不知现在该等着还是先回去再说。如果回去,又算白跑一趟。如果等着,又不知何时能见上面。
街上的行人在车子两边经过,对他的车子指指点点。他知道,那是在指责他磨磨蹭蹭不好好开车,耽误别人行路。可李东生倒羡慕起车外的行人来。瞧他们轻轻松松地东游西逛,没有忧愁,没有烦恼。这些人不开什么煤矿,当然也就不用东奔西跑,想方设法去应酬。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不也活的很好么!而他为了这个矿,呕心沥血,费尽了心机。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暴力血腥,他是拎着脑袋拼下来的,而黑子直到现在还不能生活自理。
真说不清,人们为了挣钱,还会干出些什么傻事来。
他开着车兜了两圈,还是没等到吴局长的消息。
他把车靠边停了下来,想再等一等,却听到有人蓬蓬地砸窗子。他扭头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只见一张五官挤在一起的女人大脸紧贴在车窗上,还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挥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