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立国数百余年,其家族繁衍,己经形成了很大的家族体系。权君将大片良田分赐了族人,即所谓“食邑”。这些食邑的大夫、侯亲国戚们在土地上作威作福,使用大量的奴隶和农奴,姿意榨取,并且还要为他们建房、狩猎、佣工和服兵役。子章作为国戚,要征集兵将,自然也是联络这些同门亲族。
权都南行数十里外,是一片丘陵冈地,有条小渓顺着冈丘,弯弯地流入鄢水。溪流两岸,良田千顷,风光宜人,住着权君的一家同门贵戚,名为子丘,曾封上大夫,食邑千亩。因病辞了官职,闲赋在家。
子章带着数名随从,来到山湾。子丘听说族人来访,慌忙出迎。
原来子丘年过六旬,自幼熟读经史,颇有智谋,与子章既是同门兄弟,又同在朝为官,相交甚厚,二人一见自然要述一番分别之情。
子丘:“贤弟今日来访,不知国中有何大事?”
子章长叹一声:“我权自被周封,三百余年未遇战事。如今楚蛮强盛,突袭我国,恐已兵临城下了!”
子丘大惊!忙说:“那么,贤弟为何不替国君守城,找愚兄何干?”
子章:“楚人英勇善战,所向披靡。而我只拥兵三万,如何能抗击楚人?所以小弟专程拜访家门、族人,希望筹得三万将士,从背后夹击楚君,以救权国于危亡之中。”
子丘:“此计虽好,但筹军并非一两日,不知都城可守几日呢?”
子章:“楚军只有三万,我兵三万余众,依城固守,若无攻城利器,三五日料可守得过去。”
子丘忙说:“事不迟疑,当即刻告知族人,将所有五十岁以下的农夫、奴隶汇聚起来。我儿也初通兵法,着他为将,驰援国都!”
子章笑道:“有兄长相助,权国无忧了!”
当晚,子丘盛情款待。
原来,殷自立国,其风好淫。上至君王,下至臣民,都以淫乱为乐。特别是君王、大臣、富商大贾,都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酣歌曼舞,美酒佳肴。权为殷商后裔,加之数百年不生战事,物产丰富,生活殷实,故而也传承着这一陋习。
晚宴之后,子丘亲送来两名美女。说:“贤弟终日为国操劳,特命这两位女子前来侍奉洗浴和安寑。”
子章一看,两个女子可谓绝色,肌肤如玉,灵秀可人。忙问:“两位女子可有芳名?”
子丘微微一笑,说:“小弟真是有情人。她二人一个叫梅儿,一个叫兰儿。”
突然家丁来报:“都城传来消息,楚将观丁父已攻破权城,权君已驾崩了!”
二人顿时目瞪口呆!
斗缗带着家眷,住进权君侯府。
侯府的气派远比他的将军府大多了!楼阁高耸,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曲径回廊。但斗缗心里并不痛快,总有一种不满耿耿于怀。但这种不满是什么?他理不清,也不想理……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吧?
送走了观丁父,权国的旧臣、士绅和富商们纷纷前来恭贺,这些人脸上都带着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句句话带着奉承,却深深藏着敌意。他心中很清楚,一个亡了国的权贵、官员们,骨子里充满了对占领者的仇恨,只不过在强势面前被掩藏了。他不愿见这些人,便统统回绝了。
接下来的数日,他足不出户。属僚提醒说:“既然受命于国,就当了解民情,考察农耕,确定税赋。”他嗤之以鼻。
平原地区的气候,与山地差异很大。荆山深处,特别是丹阳,夏无酷暑,冬无严寒,风和日丽,环境清幽。然而权地处大河交汇处,地势平坦。日晒足,大风多,时而灰蒙蒙,燥火重。时而雾漫漫,湿气大,斗缗首先就不适应这种气候。而且水土不服,食不甘味,更増加了他的烦乱之情,常常只有以酒浇愁。
半月后一天,家丁禀报:“权国重臣,子章拜访!”
正当他要一口回绝的时候,来客已步入堂内,拱手一揖道:“小民给上囯贵使见礼!”
斗缗心存不快:“你是何人?怎敢擅撞府堂?”
子章:“在下权国上大夫子章,拜见大将军!”
“上大夫子章,是不是用词不当?本官不过身为县尹,何来大将军?”
“将军声名,如雷贯耳,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斗缗略一沉吟:“阁下不必奉承,本将军与权国君臣,素无瓜葛,何知本将军之名?”
“天下诸侯,哪个不说斗大将军是当世人杰呢?可谓是名满诸侯了!今日统辖权国,岂不又是权人修来的福分吗?”
斗缗容颜稍缓。
子章继续说:“将军满腹经纶,有经天纬地之才;文韬武略,决胜于千里之外。别说楚国没有第二人,就是天下诸侯,也未必出将军之右。在下久闻大名,无缘相见,仰慕的很,特来拜会!”
斗缗淡淡地说:“你倒很会说话。来见本官,有何要事?”
子章:“将军治理权地,是权人三世修来之福。今晚权地畗商大贾、士绅贤达,在荆江楼特举盛宴。为将军摆酒接风,所以在下特地邀请将军屈驾前往。”
斗缗冷笑一声:“啍,只怕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吧!”
子章笑了,而且笑得很真诚。说:“大将军何必多心?如今权君已卒,权国已不复存,而且楚人掌控大局,势及诸侯。有些守旧之臣,即便怀有异心,又能如何呢?大将军来治理权地,必然是革故鼎新,为权人开创一个新的生活了!所以略表寸心而已。”
斗缗:“阁下真会说话,难得为权君重臣。可惜,本将军却不会去赴宴的。”
子章依然含笑,在厅内走了三步,便说:“这么说,将军是不想完成楚君所付重任了!”
斗缗一愣:“此话怎讲?”
子章:“将军赴任半月,足不出户,身不临职。据在下所知,将军治权,是要权人像楚民一样,征收钱、粮、赋、税,兵、伕、劳役。阁下如今两眼一抹黑,又如何能完成君主所托?就算将军可以藐视、推托、搪塞一个楚君,但是如何面对众臣和楚人呢?”
斗缗这时才猛然惊醒!原来自己一肚子窝火,其症结就在这里!一个运筹帷幄的人,本可作为一方诸侯,阴差阳错地成了辅佐之臣,如今又成了地方官,而且还只是来催收钱粮赋税的!忙来忙去,还是要为别人去做嫁衣裳……
子章依然带笑:“将军,今晚都是些朝中老臣、地方士绅。忠诚可靠,才华出众。他们得知将军治权,纷纷表示要追随将军,至死为将军效力!有这样一批人为将军操劳,何愁不再建一番功业?”
斗缗心动了!沉思良久,霍然离案,说:“本将军感谢诸位贤达,今晚赴宴!”
子章脸上的笑更欢了!暗中却狠狠地咬了咬牙关。
荆江楼,坐落在权城东关,是一座三层楼阁,临江望月,清风送爽。无限风光,尽揽于怀。
斗缗走进荆江楼,才发现这世上确实天外有天。原来,楚国地处大山,出产有限。楚君自开国,就提倡筚路蓝缕的艰苦创业精神,既便是王亲贵族、朝廷重臣,日子都很清苦。熊渠封王,建楚王宫,只有大殿三层,余者一二层,也不过油漆彩绘,雕梁画栋。而荆江楼则处处镶金嵌玉,满目锦绣繁华,梁饰重彩,地铺羶毡,可谓极尽奢华。而且徃来皆名士,出入尽官宦,真是冠带如云。
子章笑容可掬,迎着斗缗,并请上首席,一一介绍宾朋。众人如群星捧月般地簇拥着、奉迎着。把个斗缗捧得云山雾罩。少时一阵管弦之音徐徐而起,如一阵清风吹来,沁人心脾,耳目一新。随之数名妙龄女子,长袖飘飘,款款而来,随曲而舞。
子章站起身来说:“今日之宴,专为大将军而设。我等无不仰幕大将军的才华与人品,今日得以相聚,真是三生有幸!”
众立即附合:“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斗缗似乎并未所动,只是点头示意。
子章微微一笑,拍了拍手。
掌声末落,进来两位妙龄女郎,款款向斗缗靠去。一名女子端起酒杯,送到斗缗口边,说:“将军,小女子敬您一杯,您老可别屈了小女的意思啊!”
酒在唇边,送入口中,他只得一口吞下。
“唉!”他长叹一口气,说,“各位盛情,在下只好领了!”
子章暗喜,忙说:“各位,今天难得一聚,我们都敬将军一杯!”
众人随声而和,转眼间觥、爵交错,斗缗被两女子连灌了数杯。
随之,笙箫笛管,丝弦之声袅袅而起,乐声中,妙龄女子唱道:
花儿再美不长开,
好景难得几时在?
时光好比春江水,
逝去何时来?
斗转星移,春花秋月,
转眼两鬓白!
人生难得几回醉?
莫负今世,
情与怀。
……
委婉的歌声,甜美的笑容,像一股清泉在他心头流淌,唤起了他生命的本性,浇灌了他的情欲与渴望。面对着美酒隹肴,美女佳人,平生从未感受过的温柔和缠绵,他开始陶醉了。两个女子乘热打铁,脱去了外衣,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软绵绵的胸部,越发亲密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酒不醉人人自醉,斗缗很快沉迷了!
子章走了过来,笑了笑说:“将军似乎已不胜酒力,请去房间歇息吧!”
斗缗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子章;“将军何必固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君主,我等竭尽全力,为您效劳!”
斗缗:“话可不能这么说,大人心意,在下心领了……”
子章:“将军不必推辞。楚君那里,自有我等安排,钱粮赋稅,保证不少!这两名女子,一名兰儿,一名梅儿,从今往后便侍奉将军!”
斗缗正欲开口,两名女子早已拥了上来,忙说:“请将军收了奴家,我俩早就仰幕已久,就让我二人给您做奴婢吧!”
子章笑道:“还不快快扶将军去歇息吗?”
斗缗被两个女子半拥半推,送进了豪华的房间。进得房内,一股兰麝之香,迎面而来,斗缗心中一阵躁动,紧紧地搂住了二女。兰儿说:“将军一身酒气,还是先洗一洗吧!”
说罢便替他脱光了衣服,送入温水池中,兰儿、梅儿也脱衣解带,跳下水来。二人忙着为他搓背、按摩。斗缗平生何曾经过这样的事?不一时热血上涌,抱住兰儿,兰儿脸若桃花,含频带笑,迎了上去……岂料他年逾花甲,半世操劳,戎马空偬,己经老衰,面对如花似玉的女儿,竟然心有余而力不足,犹如美食在口,嘴里无牙,嚼不烂,吞不下,只叹岁月不饶人……兰儿微微一笑,说:“将军何必操之过急呢?”
少时,出了浴池,梅儿端来一杯美酒,拥到斗缗身边,温柔地说:“将军饮了这杯美酒,自然犹如少年郎!”
斗缗正在伤感,哀叹岁月不铙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看来这一生都是白活了!他接过美酒,一饮而尽。岂料正如一股暖流顺喉而下,穿肠过肚,转眼直达下腹。兰儿、梅儿将他扶到床上,为他解去衣带,双双为他轻轻抚摸、按揉,那一双玉手,十指尖尖,不轻不重地抚摸着他每一个敏感的部位,光滑、润泽、雪白的嫩肤,挑动着他的每一个神精细胞。粉面桃花,含嗔带羞,娇憨欲滴……终于,他再也无法按捺,翻身而起,紧紧地搂住兰儿,把她压在了身下……
天明时分,他从深睡中苏醒,平生第一次没有想到要去操演兵阵,上殿面君或商议国事。什么“参拜国君”、什么“为国效力”,统统去他妈的!老子半世征战,名震诸侯,到头来还在自己侄儿膝下为臣。至今才发现人生还有这么多快活!昨晚一夜,是那么痛快,虽然有妻有妾,哪有一夜的酣畅淋漓?真是白活了半世!从今天起,斗缗就要在权地,当一个下半世的逍遥王!
梅儿、兰儿见他已醒,急忙又凑了过来,兰儿说:“将军,你昨晚上可真行!”梅儿笑道:“可不是吗?我姐妹俩都让您弄得混身都软了……”
斗缗哈哈大笑,说:“你们说,本将军老了吗?”
二女乘此撒起娇来:“将军不老,将军不老!”
斗缗:“既然二位不嫌本将军年迈,本将军也算今生足矣!”
少时,侍女来请:“将军,宴席已排,请将军入席!”
……
斗缗终于回到了侯府。刚刚进了府门,府兵便报:“有客来访!”
客人进府,倒身便拜:“见过县尹大人!”
他一惊!只见下拜之人六十开外,头朿玉冠,身着锦绣,显见不是凡俗。忙问:“阁下何人?为何要见本官?”
来人答道;“在下上大夫子丘,得知楚君敕将军统辖权地,特来参拜一方父母官!”
斗缗:“原来是上大夫子丘,快快请起!”
子丘立起身来,说:“将军名扬诸侯,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真是当世人杰呀!”
斗缗:“大人不必如此,本官听子章提及,有同门长兄子丘,学识渊博,智谋超群,倒是令本官仰幕呢!”
子丘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年迈,已病辞闲赋多年,唯以农桑为乐。”
斗缗:“阁下真是圣人啊!农桑乃国家之本,本官治理权地,还得仰仗大人啊!”
子丘:“当效犬马之劳。”
不一时,府兵又报:“上大夫子章到!”
斗缗刚说出“快请!”二字,子章带着一邦旧臣,巳在院前跪倒一片,齐声道:“参见权尹大人!”
他猛然一惊!这帮老臣,前天才办了宴请,今日齐聚,又有何事?茫然道:“各位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教诲?”
子章笑道:“将军多心了!在下自受将军之托,承诺助将军治理权地,便凤夜难寐。今专为将军筹得一帮人才,都是治理一方的贤士良才,特来请将军定夺。”
斗缗忙说:“阁下如此操劳,着实令本官钦佩。既然都是阁下选送之人,必然都是才俊之士了!”
众道:“我等必将尽心尽力!”
子章:“将军,钱粮赋稅,现已着手筹备,我等必在三月内送达丹阳。将军可以放心了吧?”
斗缗大喜:“有阁下经办,众贤齐心,本官感激不尽!”
子丘:“在下愿筹稻麦二万斛,黄金百镒!”
子章:“兄长如此慷慨,在下愿筹稻麦一万斛,黄金百镒!”
众齐声应道:“我等也愿筹措稻麦、黄金,以献上国!”
斗缗大笑:“哈哈!这下子可就大大便宜我那个侄儿了!”
子丘:“将军可谓忠心为国,功业千秋!”
子章:“将军既然一心为国,我等也略表心迹,从示敬意。抬进来!”
话语刚落,只见数十家丁,扛抬着各式物品,鱼贯而入。其中有鼎、卣、簋、盨簠;食具鬲、甗、釜、敦;酒具觚、觥、觯、爵、斝、盉。更有珊瑚、珍珠、宝貝、玉噐、翡翠、丝绸、简直不胜枚举,每一物都价值万金!把斗缗看得发呆!
斗缗年逾花甲,早已是儿孙满堂,数十人口。身为大将军,吃的是国家俸禄,或有君主赏赐,但远远不及一家用度。虽然封地千亩,偶遇荒年,如若歉收乃至无收,有时则就捉襟见肘了。不想数日间大批金银财宝涌进府来,一下子难金积玉,满堂生辉,成了真正的豪富之家!
面对满堂珍宝,他平生都不曾想,也不敢想!止不住长収一声:“半世奔波,竭忠尽力,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苦挣半生家业,不如数日所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对财富占有和满足,使他感到飘飘然……
“父亲以为可以长乐吗?”
他猛然一惊!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平素所持的整肅和威严。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长子斗祎,不知何时已站立门前。
斗缗有三子,长子斗袆,中子斗疆,少子斗封。唯长子自幼聪慧而文静,喜读书,对武功、兵法却拒而不习。斗緡怒斥不是斗氏之后,故而中子名疆,少子名封,希望得为传人而封疆赐侯。长子突然出现在他失态的时候,令他十分不快!
斗袆向父亲深施一躬,说:“父亲,孩儿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斗缗恨恨地说:“当讲的说,不当讲的就莫说!”
斗袆:“父亲,孩儿是要讲给您老人家听的。”
斗缗:“老父一世英明,何须娃儿教训?”
斗祎扑腾一声跪倒在地,说:“父亲!多日来,孩儿昼夜不寐,寝食难安,就是要向父亲说几句话,您老听也罢,不听也罢,请让孩儿一吐为快!”
斗缗勉强压了压火气,吐了一个字:“说!”
斗袆再施一礼,说:“敢问,父亲今日,还是楚臣吗?”
斗缗:“混账东西,你要说啥?”
斗祎:“只怕父亲早已忘了,自己还是楚臣、楚人!连日来,父亲被权国一帮旧臣捧得云天雾地,失了东西南北。不仅美酒佳肴,金银美女,更送珍宝、重器,父亲难道不问,这些人送来这多重礼,所为何图吗?”
斗缗冷笑一声:“老父受楚君所托,掌管权地,与权君何异?这帮旧臣惧楚国之威,仰老夫之名,岂敢不恭不敬?”
斗袆:“只怕远非父亲所说。俗话说:‘欲将取之,必先予之。’若无所求,何必倾其所有而投其所好?只怕吃下去的东西,到时候难以吐下!”
“大胆!老父还用不着你来教训!”
“父亲,听儿一句,万不可落入套中!”
“混账话,滚出去!”
“父亲……”
斗缗怒喝一声:“滚……”
时光飞逝,转眼数年。
斗缗感到自己一年一年发胖了,渐渐地舞不动枪,拉不开弓。这对于他并不以为然,反正年岁已老,过惯了太平日子,也用不着带兵打仗,何必在意?使他感到不快的却是自己的地位。眼看着年年向熊通贡赋,大量的钱粮,珠宝都运向了丹阳,他心中不服,而且依然不过为权尹,处处受制于楚君,总令他耿耿于怀。于是多次上书,要求楚君赋予更大的权力。
其实,日子更难过的是还在做着复国大梦的是子章子丘,以及权囯旧臣,他们更是度日如年。
当年,子章受权君所托,筹军以解权都之围,偏偏观丁父一战而攻破权都,权君死于战火,子章、子丘闻讯只得遥遥祭奠,发誓复国,为君报亡国之仇。
但是,如何复国报仇?
子章身为国家重臣,君侯一脉,尽管肩负重任,而且熟知兵法,但多年不经战事,只会纸上谈兵。子丘老谋深算,有胆有识,却因年迈多病而辞官多年,一时难有良策。于是二人彻夜难眠,相对无言。
深夜,斗移星转,月露清寒,二人已相对两晚,只叹无计可施。子章愤然道:“我就不信,你我弟兄都是汤王后人,先辈可创五百余年江山基业,我等却对付不了区区楚蛮!”
子丘不答,反问:“都城方面,可有新的消息?”
“刚刚获悉,楚君将权设为县,派其叔父斗缗为权尹。”
“何谓设县?权尹又是何职?”
“楚人爱别出新裁,不拘常规,将权改设为县,既悬在异地疆土的意思,由楚君直接派官员,治理一方。最高职位为令,其次为尹。”
子丘叹道:“这楚君倒是个擅於谋略的人。那么斗缗,又是何许人呢?”
“此人乃楚之名将,楚君若敖次子,文韬武略,无所不精。乃熊通的叔父,助熊通谋政者正是此人。”
子丘沉吟不语,半晌猛一击掌,长叹一声:“芲天不灭权了!”
子章一惊!忙说:“兄长有了良策吗?”
“六韬》中说‘阴赂左右,以分其威。一人两心,其中必衰。廷无忠臣,社稷必危’!为今之势,楚强我弱,不容我存不轨之心。唯有找一人能为说我欲说之话,成我欲成之事,才能以图我之大业。今日唯有这个权尹了!这就是所谓‘阴赂左右,以分其威。一人两心,其中必衰’!”
“请兄明示。”
“斗缗,楚之名将,且为君王之后,又助侄儿夺得楚君大位。定然是雄心勃勃,其志不小。区区一权尹,岂能填他私欲之壑?必与楚君貌合神离,存有二心。如果不惜重金,投其所好,将他笼络,他日定可为我所用!”
子章大喜,忙说:“果然兄长智高一筹!”
子丘:“事不宜迟,贤弟回城,即刻召集旧臣,献以重金大礼,投其所好,竭力奉迎,为兄不日也亲去拜访!”
正是秋收时节,楚国又是一片丰收景象。连续数年丰收,加之对外战争的节节胜利使举国上下,充满了喜庆和信心。然而楚君熊通则越来越心神不宁,总感到有一场重大的危机正等待着他,而且不断迫近。
自从叔父斗缗治理权国,不久就接到大臣奏报:权尹结交一班旧臣,贪受金玉、重器、美女。熊通顿时一惊!然而转念一想,叔父偌大年岁,戎马一生,享享清福也无可厚非,于是未究,只是托言真心相劝:“不要太过,勿伤贵体”。未曾数月,斗缗以防濮人、扬越为名,要求设卫兵一万。熊通见说得有理,也就准允。岂料未及数月,竟又上一本,要求增设兵丁两万!
他悚然了!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他要这么多兵干什么?以此人的个性和能量,足可与最强大的对手抗衡,而不断扩大武备,欲在何图呢……如果他要割据权地,另作图谋,楚国将面临一场重大挑战!这不得不引起他高度关注和忧虑!果然,正当他惴惴不安的时候,斗缗派人专程送来一信:斗缗要自称权君,请楚君自重……
看过来信,熊通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发作,猛见夫人邓曼走来,只得压了压火气,长叹一声说:“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邓曼一惊,见熊通脸色不同,话出蹊跷,忙问:“出了什么事吗?”
熊通抛出一句:“叔父反了……”
邓曼更是吃惊不小,当从熊通手中看到来信,也呆住了!
熊通:“夫人,为夫方寸已乱,夫人有何良策,快快教我!”
“身为国君,当谋则谋,当断则断,为何会乱了方寸?”
“夫人啊,如今寡人有三难。其一,叔父有恩于我,岂能加罪?其二,斗氏尽皆国家重臣,牵一则动百;其三,叔父智谋过人,谁人可敌?如不讨伐,当年伐权,战死数千将士,灵魂何安?而况此例一开,他日也必将祸及国家,我楚将何以立国?”
邓曼略一思索,道:“权虽悬异地,却是国家的核心利益所在,夫君身为国主,如此优柔,真是令人不解。”
“寡人愿听夫人直言!”
“叔父欲割地而称诸侯,就是叛国大罪!斗氏虽人人权高位重,谅也无人敢于公然助逆,何必瞻前顾后?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而况个人恩怨则小,国家恩怨事大。所以,必须举全国之力,坚决讨伐,决不姑容!”
“夫人言之锵锵,寡人不如!”
“所谓当局则迷,旁观则清。为妻不过是旁观者!”
熊通一声长叹:“谢夫人指点,寡人即刻集众臣共议!”
子章、子丘,终于盼到了复国的时机。
斗缗养尊处优,体态发福,更加贪恋富贵。而年岁越大,越感到居人之下,受人所制,如骨梗在喉。且年年贡赋,替人效力。楚君还常常派员,督察税赋,敬告斗缗以国事为重,不可为所欲为。免不了言辞之责,更使他产生不少怨恨。既然自己坐镇一方,为何不能随心所欲,偏偏做人臣子?年长日久,越发积怨于胸。子章见时机成熟,召集一班旧臣,力劝斗缗自立为侯,客观上也正中了他的下怀。经反复权衡,自以为深通谋略,楚无一人堪于匹敌。而况熊通全靠斗氏扶持,人人身居高位,对付这些叔辈,至少也得三思。于是便照会熊通,斗缗将登权君大位,要做一方诸侯了!但他绝没有料到,未及数日,熊通命观丁父为帅,出兵三万伐权!
熊通反应如此强烈,行动如此之迅速,使他始料未及,而他感到在宝座上,屁股还没有焐热,即将面对一场大战了!
子章哈哈大笑,说出一番话来:“囯君何必惊慌?我等为了重振权国,早已在乡邑训练精兵三万,加守城府兵两万,还不敌那楚人远来疲惫之师?”
斗缗大吃一惊,道:“卿等何时集训三万精兵?寡人怎不知晓?”
“国君少安毋躁。为了今日复国,我子姓家族昼夜不寐,竭尽了全力。怎耐楚人势大,被灭之囯,岂敢抗衡?只得暗中策划,伺机而动。恰好您老人家得为权尹,我等就聚在您老麾下,凭着您老人家这一大伞护佑,终于可逞我等抗楚复国大计了!”
斗缗悚然变色!原来自己多年来被捧得云遮雾罩,却是别人的保护伞!包括今日为侯,也还是在别人的套中……
子章沉下脸来,冷冷地说道:“国主不必存有他念,如今我等已绑在同一战车上,容不得另有二心,当同心同德抗击楚军。而子姓家族定然还拥您为权君。”
斗缗半晌无语,他又失去了心理平衡,自以为聪明一世,不料反被聪明所误。他知道,自己所为,已经背叛了楚国的核心利益,尽管家族中那么多人掌着楚国大权和命脉,未必能得到多少人的认同或支持,就连儿女们也寥寥无几。他突然感到,前途茫茫了……
子章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依然换下一副笑脸,说:“国主不必忧心,以您老之韬略,天下几人能敌?加之在下及家兄,三人合力,正可谓百战不殆!而况权都城池坚固,易守难攻,观丁父侥倖破城,决无二次!待楚军疲惫,我等伺机反攻,定能大败楚军。从此令楚人不敢来犯,而且凭借权国经济实力,尚可对楚采取功势,说不定将来鹿死谁手呢!”
斗缗又是一震!原来子章老谋深算,说得不无道理!只要一战而败楚人,谅熊通不得不重作部署。而他手中唯一将才不过观丁父,此人未必是自己的对手,败了观丁父,至少可得数年安宁,而老夫年近古稀,再有几年安享富贵,死有何憾呢?
送出子章,他独自徘徊,心中说不出是喜是忧。夫人走来,见他神情不定,欲言又止。他忙问道:“夫人有何话说?”
“你管得好儿子啊,斗袆已搬出府外,斗疆、斗封也吵着没有你这个父亲!”
斗缗顿时怒火中烧,吼道:“混账东西,都给老子滚……”
“老爷何必发这么大的火?都是自家儿女……”
“寡人半世操劳,还不是为了后代子孙?如今得称权君,将来世代相袭,这些奴才竟然反目成仇,你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儿子?”
“老爷啊,儿大不由娘,贱妇又有何德何能啊……”
斗缗恨意难消,正要骂声出口,侍卫禀报:“禀国主,大夫斗祈来拜!”
他一惊!原来斗祈是他庶母儿子所生,斗缗生性高傲,兄弟之间情谊淡薄,既瞧不起庶母的儿子,更很少顾及这个晚辈。观丁父破权,斗祈力荐他为权尹,使他十分不解。而且眼看大战将致,正为是非旋涡之中,却突然来访,却又是何意?他略一沉思,暂忍了一口气,说了一个“请!”字。
斗祈人物平平,远不及叔辈们气宇轩扬,从不显山露水,生得矮小精干,面容清癯,举手投足,有文士之风。进得府来,便深躬一揖,口称:“见过伯父!”
斗缗:“大战将即,你来何干?”
斗祈:“侄儿想来讨长辈一句话。”
“什么话?”
“伯父为何要称权君?难道真要引来一场战祸吗?”
“原来你是来当说客的。”
“也是,也不是。首先,侄儿并未受君命,却为斗姓家族而忧。如今国之上下,无不抱怨若敖氏权高位重,而伯父又拥权自尊,岂不是把斗氏家族放到了火炉上了吗?”
“贤侄差矣!当今天下,不在于你怎么说,更不在于怎么看,关键在于怎么做,在于有多大实力。难道楚国今日,不是凭着实力而独行天下吗?”
“伯父既知楚国实力,更知楚君个性、为人,为何又要逆势而动?况那观丁父乃天下名将,百战不殆,又岂可小视?”
斗缗哈哈大笑:“哈哈!观丁父不过是小儿一个,谅他也不是本侯对手……既如此,贤侄就多住几日,看我破了观丁父,也替寡人扬扬威名!”
斗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