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福尼亚的学生向我提出的问题是:“鸟类有意识吗?”这个问题还是让我很恼火。
这样非凡的意识被我们现在的一些自然文学作家赋予到野生动物身上,我要比以往更彻底地审查整个问题,尽我所能查明鸟类和四足动物究竟拥有多少和有什么样的意识。
在这里,我将努力发挥自己的意识,探询动物的意识,我认为,它被远远地过高估计了。
当情感过剩,就成了感情主义。在我们的时代,被全力培养的对自然的情感正经历着这种改变,并柔化成对低等动物的感情主义。很多健康情感被推向极端,成为一种软弱和疾病的标志。对我们禽兽邻居所受痛苦的怜悯可能是人类的情感,那么它是可以被培养和纵容的,以致变得脆弱感伤和不值得。当为生病和无家可归的猫狗建立医院;当任何形式的活体解剖都被呼吁停止;当动物被赋予人格、书上描写野生动物有学校和幼儿园;当它们的幼崽被溺爱子女的父母以人类的方式指导和管教;当我们愿意相信是理智而不是本能在引导它们,它们掌握了简单的外科手术技术,缝补或截除自己的断肢,给伤口涂药;当我说,我们对我们的自然生命和情感的态度达到了这样的程度,那么情感就已经降级到感情主义,我们对自然的欣赏便失去了坚实的边界。
无疑,任何团体中都有相当一部分人被当今流行的对野生自然的同形同性论的看法所吸引。这样的观点激发想象,触及感情,令野生动物有趣得多。我们应该否认任何令鸟类和动物更有趣、更值得我们研究和欣赏的东西吗?
对动物生活感情用事的看法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好处在于,它让我们更照顾和怜惜我们的禽兽邻居,坏处则表现在其导致了对它们生活的错误理解。无疑我所指的倾向,部分是由于我们不断增长的人文主义和对较低等创造物的亲缘情感,部分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即兴自然研究的时代,鸟类、植物和树木快速成为半数人口的爱好,当 “夸张失实”的记者遍布田野和森林,我的年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对野生生物的夸张和曲解。将人类的动机和品性赋予低等动物,并经常相信它们的计划和策略中包含有理智和一定的机械学知识,这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一位流行的自然作家在一九○三年五月的《北美评论》上对一对黄鹂鸟巢的描述就是很好的例证。这些黄鹂建造的鸟巢如此超凡,只有在理论上归结为说森林中有一个学校,这两只鸟在那儿读过关于绳子的高级课程。除了其它对鸟类来说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两只鸟还在绳子的尾端打了个结以避免它在风中磨损!如果一个不太聪明的孩子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反常,试问,除了 “自然研究的现代派”之外,还有什么能让黄鹂了解绳子会被风磨损,而且可以利用打结来防止呢?它们不会有机会了解,它们不会经历绳子在风中松脱散开。的确,它们经常用绳子筑巢,但那是随意性的、胡乱地绕成形状,没有留下会在风中磨损的松开的尾端。有时,它们用绳子把巢和树枝连上,但从来不打结或系起来,只是像小孩子一样绕了一圈又一圈。教鸟儿用脚或喙打结是可能的,当然我要亲眼看见才会相信。不过我们这里说的黄鹂不但打结,而且打的是那种人拴马鞍用的双反套!更奇异的是,在新英格兰一个榆树环绕的城镇,找不到一根合适悬挂鸟巢的树枝,鸟儿们就下落到地面,把三条嫩枝系起来形成 “完美的三角形”! (无疑是按照计划和比例做成的)。它们把同样长度 (八到十英寸)的四条绳子系在框架的三个边上,都是两倍缠在一条更粗的绳子上,再把这整个设计独特、制作精巧的机械装置带到树上,和树枝连起来,像你我能做到的一样精确!它们的巢就悬在这个框架上,整个结构有两尺长,达到了小吊篮的效果。更令人震惊的是,当这个鸟巢的真实性遭到质疑时,还有人宣称他是亲眼看到黄鹂建造的!到了现在这个程度,离水鸟给幼鸟建造小摇篮,或去湖泊河流划用叶子做帆的小船,或鹪鹩住在自己建造的小木屋里还有多远呢?离有人宣称真的看见麻雀用弓和箭杀死知更鸟,甲虫用针和线缝寿衣还远吗?鸟类筑巢表现出品位和技术,但是很少有个体的智谋灵巧和发明。这里提到的鸟巢完全超出自然范畴和它的进程,它属于事物的另一种秩序,是一种机械设计,当然也就是 “编造”出来的,很可能源自真的黄鹂巢,担保其真实性的作者甘愿做这个恶作剧的受害者,无疑,他在自然中专门寻找这类东西,因为他相信 “自然的多样性和适应性是没有止境的,即使对某一物种来说”。如果没有这样的界限,我想,我们任何时候看到长翅膀的马或人马或人鱼都不会感到吃惊。
显而易见,动物和人类一样具有情感,程度远大于智力和道德,因此,它们表现出恐惧、爱恋、快乐、生气、同情、妒忌等,因为它们痛苦或开心,因为它们有友情和依恋,有家庭和父母亲的本能,简单来说,它们生活的很多细节和我们人类是平行的,如果不小心,我们就容易把人类所有的心理赋予它们。但是同样明确的是,我们所说的头脑、智力,它们只是偶尔表现出一丝痕迹。它们不会积累财富,也不会积累知识。没有语言的知识积累是可能的。人类从低等生物开始时,就发明了某种语言,动物的语言不过是各种叫声,表示快乐、痛苦、恐惧或怀疑,它们不会有严格意义上的思想,因为它们没有语言的措辞和术语。另一章里我还会深入讨论这一点。它们表现出的一个特征是对知识的初步好奇。几乎所有动物都偶尔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好奇心,但这仍然是对那背后可能存在的危险的一种本能感觉。它们甚至好像也表现出无私和利他。一个记者写信说她养的一只金丝雀活到很大的年龄,最后虚弱到打不开给它的种子,而其后代要喂给它吃;达尔文举例说,失明的鸟,在自然中,被同类喂食。断言这样的行为超出本能很可能还太仓促。我不会这么快就赋予动物以人类所使用的惩罚概念,虽然当小猫老是玩自己的尾巴,大猫会拳击似的打它们。小鸡打架时,母鸡会拉开它们,有时还会啄一个的头,或两个都啄,仿佛在说:“你知道啊,下次不能这样啦。”公鸡同样会拉开两只打架的母鸡。这些表面上看好像是人类的行为,但是我们能说管教小猫、小鸡是人类意义上的惩罚或纪律吗?猫的目的是解除烦恼,公鸡或母鸡的介入是避免家庭成员受伤,它们表现的是父母的保护本能。超过这点就将意味着伦理思考,而那是低等动物所不具备的。我相信,达尔文所提到的狒狒检查抓了它的猫的脚爪,然后故意咬掉猫的指甲,属于一种不同的更高的行为秩序。
对形成低等动物生活的这些因素的完整说明应该包括三种概念:本能、模仿 (虽然无疑是本能的)和经验。本能当然是主要的因素,我们用这个术语来指使动物或人在没有指示或经验时迅速做出反应的东西。所有动物都具有模仿能力,人类不是唯一的。一天,一位女士来访,她最近两年在伦敦,她的讲话暴露了这个事实,她不自觉地学到了英国人讲话的习惯。在南部几年会让新英格兰人带有南部的口音,反之亦然。年轻人当然比老年人更容易模仿。孩子模仿父母,年轻的作者模仿他喜爱的作家。
有亲密接触的不同种类的动物会彼此模仿。一位女士写信说,她的兔子和猴子在一个笼子里,学到了不少猴子的行为。我相信。和猫一起养的狗会养成猫舔爪的习惯,并且洗耳朵和脸。和狗一起的狼学会了吠叫,我们都见过狗拉着脸仿佛在学主人大笑。当猫被教育坐直身子吃饭,它的小猫也会模仿。达尔文讲述过一只猫常常习惯将爪子伸进牛奶罐的细瓶口,然后舔它的爪子,然后它的小猫迅速学到了这个方法。所有这些例子中,草率的观察者会说是母亲在教小孩。当然幼崽是学习了,但没有经过父母的努力。我们的 “自然研究现代派”会说,母猪会在小猪跟着它外出时教小猪拱地,它们会学母猪的样子。但是如果没有小猪,母猪就不拱地了吗,或者如果小猪没有妈妈也不拱地了吗?个体生命和物种延续所必需的所有行为都是本能;动物不需要教,也不是通过模仿而来。鸟不需要教就会飞和筑巢,同样,海狸筑堤或房子、水獭或海豹游泳、哺乳动物的幼崽吮吸、蜘蛛织网、蛴螬织茧都是自然而然,不需要教授,天生就会的。自然不会让这些事情冒险;它们太重要了。动物模仿到的是对它生命第二重要的东西。小牛犊、小羊羔或小马一旦能站住,第一冲动就是去寻找妈妈的乳房。要迈出这重要的一步,不需要指导和经验。
不同种类的鸣禽有多大程度是通过模仿学会它们独特的歌唱的,这个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有模仿的成分是毫无疑问的。歌唱对鸟类来说是生命中第二重要的。笼子里长大的鸟,从来没有听见过同类的歌唱,在一定年龄开始歌唱,但并不总是和父母亲唱同样的歌。普林斯顿大学的斯科特先生用他的黄鹂证明了这一点。它们在一定年龄唱歌,但不是黄鹂通常唱的那种。我听说过一个经过证实的例子,和金丝雀一起养大的英国麻雀也像金丝雀一样歌唱。“丹尼斯·伯灵顿先生有三只由不同养父母———云雀、林雀和草地鹨———养大的小朱顶雀,每个都通过模仿学到了养父母的歌唱。”我自己也听见过笼子里的金丝雀的美妙歌声,但不是一般金丝雀的歌唱;它显然是雀类的,但是哪一种我也弄不清楚。我还听见过知更鸟唱着完美的褐噪鸫的歌。无疑是模仿的。我听见另一只知更鸟在自己正常的歌声中掺入了鹌鹑的音符,黄鹂像知更鸟一样筑巢,或者像翠鸟一样在树上钻蛆虫。母鸡无法让它孵化的鸭子远离水,鸭子也不能把它孵化的小鸡哄到水里去。被麻雀孵化和抚养的燕八哥、刺嘴莺或维丽俄鸟 (绿鹃)不会唱养父母的歌。为什么呢?难道它们的父母没有试图教它们吗?我没有证据说明幼鸟唱歌,除了偶尔低低的尝试性的,直到它们下个季节回来的时候,同类的鸟聚集在一起,知更鸟和知更鸟,牛鹂和牛鹂,每一类都唱着自己的歌。长刺歌雀的歌随着地域的不同而不同,不过同一地域的都基本一致。我曾经有一只云雀,模仿几乎我邻近的每一种鸟的歌声。
《洛基山的鸟类》的作者林德·S·吉萨先生,在《森林和溪流》里叙述了他用从巢里带出来笼养的不同类幼鸟做实验的结果,其中有草雀、红翅黑鸟、褐鸫鸟、蓝松鸡、画眉、北美猫鸟、美洲啄木鸟、啄木鸟和若干其它鸟类。它们接受过父母的指导吗?一点儿都没有,但是到一定年龄它们就开始飞行,栖息在枝头,鸣叫,像它们的野生同伴一样唱歌,除了知更鸟和红翅黑鸟:它们没有唱自己同类的歌,而是奇怪地模仿人类和其它声音的混合。蓝松鸡从来没有学会唱 “野松鸡甜美的咯咯的颤音”,尽管它能准确地发出蓝松鸡的叫声。吉萨先生的实验有趣且有价值,但是他没有能够准确地解释获得自由后在开阔地栖息的松鸡的行为。他认为本能是多么不可靠,鸟是多么需要父母的指导。难道他没有看到非自然的笼子里的生活已经削弱了它的本能,后天养成的习惯已经取代了本身的倾向?鸟学会了不害怕在笼子里,它为什么要害怕出笼子呢?这让我想起一个记者的来信:他驯养了一只不害怕枪的乌鸦,因此,他得出结论说,老乌鸦一定是把对枪的恐惧灌输给了小乌鸦!如果乌鸦学会了不害怕拿枪的人,它为什么要害怕枪呢?
我见过一只无冠小山雀傍晚从树上凹处的巢径直飞到梨树上,落在靠近树干的地方,留在父母身边直到第二天早上,而父母并没有理会它。但是无疑父母在它离开巢之前很少给它指导,教它怎么飞和在哪里栖息!
动物有限地通过经验学习是确定的。很难证明老鸟比年轻的鸟筑的巢好或唱的歌好听,尽管事实似乎应该如此。
很少见到同类鸟在春天筑的第一个鸟巢有什么不同的。任何种类的第二个巢都会更匆忙,更不完整。有些种类的鸟一直是糟糕的筑巢者,比如杜鹃和鸽子。好的建筑师包括黄鹂、画眉、雀类、刺嘴莺和蜂鸟,很难发现它们筑的巢有不好的例子。很可能鸟类在这方面和昆虫一样没有什么改进。
我无法证明野生鸟在歌唱上有进步。我们从来没有听见绿鹃、雀科鸣鸟、画眉或刺嘴莺比同类鸣禽唱得明显的不好。它们的歌唱都非常类似,除了少数罕见的例子,那时你听到的就是这些种类中的歌唱名家了。但是这种精湛技艺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习得的,谁也说不清楚。
鸟类对迁徙了解多少,我想我们没有办法找到答案。
据观察,人工环境下饲养的鸟,小雄鸟要练习很长时间才能掌握歌唱。野鸟是否也这样,没有证据。鸟类和动物从经验中学到的是更多的狡猾。难道老鳟鱼不比小鳟鱼对鱼钩了解更多吗?
任何被射猎多的鸟类都变得更野性,尽管它们自己没有被射杀的经历。可以问一问捕猎鸭子、松鸡或鹌鹑的人这是否属实。被多次射中翅膀,我们有皱领状颈毛的家鸽 (流苏鹬)就学会了螺旋式飞行。陷阱和射猎多的地方,狐狸变得多么机警小心!甚至农场上的土拨鼠被经常射击也变得非常野性,而且这种野性会传给幼崽。罗斯福总统在《荒野猎人》一书中说到洛基山脉发生着相同的事情。羚羊和鹿可以受到摇晃的小旗子的引诱而靠近隐藏的猎人,等到被射击几次它们就看穿了把戏,不再上当了。 “烧伤过的孩子害怕火”,动物从这样的经验中获益;它们学会了不去做什么。我们了解到,正面的知识积累却使它们很少或没有进步。鸟类和动物或多或少都会让自己适应环境,植物和树木也会这样。牙买加的老鼠学会了在树上栖息逃避猫鼬,不过这只是自我保护的本能的胜利。猫鼬还没有学会爬树,生存需要的压力还不够大。据说,在洪水泛滥地区,黑水鸡经常在树上建窝。所有动物在生存需要的压力下都会改变习惯,人类没有这种压力也会改变。阿盖尔郡公爵看见一只秃鹫在溪流上抓鱼,真乃非凡之举,但无疑秃鹫是饥饿难耐,附近也没有鱼鹰给它交纳贡品。
罗曼斯发现老鼠用尾巴从瓶子里弄出半流质的食物,就像猫用爪从罐子里拿牛奶一样,但是两者都不会继续进步到使用工具达到目的,或者把容器倾斜。动物练习潜伏以确保抓到猎物,但不是像人类那样使用欺骗手段。它们不用引诱、伪装、陷阱或下毒。
当然,伪装、陷阱或下毒的多样性是没有限制的。
当然,整体来看,自然适应的多样性也没有界限,但是每个物种都受到不可逾越的限制。乌鸫和画眉是同类,但是它住在水边或水里。它像其它鸫类鸟那样喜欢田野和树林,以水果和地上的昆虫为生,在树上筑巢吗?所有鸟类和四足动物也一样。它们不断改变,但不是一个生命期限,这些改变的总和,积累成自然选择,如达尔文所示,经过长期过程,产生新的物种。
如前所述,家畜比野生动物更具有多样性。每个农人和家禽饲养者都知道有些母鸡比另一些更有母性,更细心,而且抚养的小鸡更多。母猪对猪崽也是一样。有些母猪会吃掉小猪崽,笼养的野生动物经常摧毁它们的幼崽。一些母羊不要它们的小羊,母牛有时也抛弃小牛 (这样的案例表明了反常和本能低落)。与此类似的还有偶尔出现在家畜中的奇怪友情,比如羊和牛,鹅和马,或者母鸡收养了小猫。在自然状态中这样不寻常的依恋很可能从来不会发生。动物生活接触到人类生活,本能就会或多或少地消减。
在野生动物身上,我们有时会看到一种本能压倒另一种,如恐惧驱使鸟放弃巢穴,迁徙的本能让一对燕子抛弃羽毛还不丰满的小燕。
大量幼鸟还不会飞就被迫离开巢而遭遇不幸。我想,这种情况下,它们没有听从父母的指导!我觉得,相信本能出现问题或一种本能压倒另一种更容易。什么东西让幼鸟不安或受到惊吓,对危险的恐惧导致它们羽翼还不够强壮就尝试着飞。一次,我爬上一个巨翅鵟的巢,幼鸟受惊了,飞到空中,只是几杆的距离就掉到地上。毕竟,本能,自然的进展才是主要问题。它构成我们野生邻居生命的十分之九。在改变和保持它们的生活方面,恐惧有何等的干系啊!达尔文说:“对任何特定敌人的恐惧的确是一个本能的特征。”一个权威人士说,据说被关在盒子里的小猫,从来没有见过狗,也会对抚摩过狗的手吐口水和生气,即使在它们还没睁开眼睛时。我对此颇感怀疑。我儿子驯养的灰松鼠从来没有见过栗子,在森林学校里也没有学过,但是当我们给它一些栗子时,它简直兴奋得要跳起来。用爪子急切地围拢,扒到自己近处,叫着,威胁地望着四周。人类同样了解那些适合自己的食物吗?小孩的本能就是吃,会把任何东西放进嘴里。
火鸡本能的野性在它们的小鸡身上表现得多么突出!母火鸡孵在窝上时,如果发出危险信号,小火鸡就从它身下跑出来,藏到草里。为什么?是给母火鸡机会飞起来把敌人引开。我想小鸡同样会这么做。被孵在母鸟身下的小山鹑也会立刻跑开。被家禽抚养的英格兰野鸡和自然状态中的一样充满野性。一只被矮脚鸡在纽约动物园里孵化的加利福尼亚鹌鹑,第一个星期根本不注意养母的叫声,但是在它警告的语气下,它们会立刻蹲下,表明家禽的危险警告声是所有物种都明白的世界语言。你可以通过激起任何野鸟的恐惧来证实这一点:看其它鸟类如何懂得警报!查尔斯·圣约翰说在苏格兰,你悄悄靠近的公火鸡一定会迅速离开,如果它听到公松鸡的警告声。你看,野生动物明白彼此的危险警告语言有多么重要,远比明白自己的其它语言还重要。
动物的思考能力到底有多大,或者隐约闪现出我们叫做思考的能力,这是一个在动物心理学家中很有争议的问题,我迟些会对这个问题深入讨论。狗无疑闪现出理智和思想,还有其它驯养的动物,如大象和猴子。人们不会质疑达尔文的结论,但是他引用的笼子里的熊,用爪把笼子前面的水拍起来形成水流,让一片原来放在那里的面包漂浮到它够得着的地方,我判断,这没有说明熊对流体静力学原理有所思考。熊无疑会同样抓一块布,模糊地想把面包拉到近处。但是当一只大象用鼻子吹地上它想要但够不着的东西,反弹的空气会把东西推到它身边,它表现出非常接近思考的能力。
本能是一种自然思考,不需要证明和经验。有机自然中的生命法则寻求各种方式表现自己并使之持久。这在植物界有很多表现和发挥,在动物界达到更高程度的表现和发挥,在人类身上发展到最高等级。
除了那些和人类相处很久的动物,一般动物只是偶尔闪现和暗示它们有复杂的思维过程,能够反思地行动,联系起原因和结果,把一点和另一点联系起来,对我来说不是证据。为什么在野人部落里妇女还被当做孩子唯一的亲人。当母亲生产时难受痛苦,父亲就躺到床上假装他没有感觉的疾病,以此建立他和孩子的关系。任何动物的雄性或雌性的行为都不可能受到繁衍后代的渴望的指引或影响,或者它们了解做爱和后代的联系。这种知识来自反思,而反思是低等动物不具备的能力。在另一题为 “动物知道什么?”的章节里,我还会谈到这个问题。这里我想说,动物几乎完全与植物和树木一样,受自然或我们称作本能、天生的趋势或生长习惯的支配。它们的生活围绕三种需要,食物、安全和繁衍后代。它们所有的智力发展都是为了确保这些目标。它们没有超出这些范围的需要,而人类有。它们的社会需要和审美需要,例如在一些鸟类身上表现出来的,是第二等的。动物为冬天储存食物不是为未来着想,这是肯定的。自然为它们思考,给它们有远见的本能。松鸦以把东西带走藏起来的爱好,帮我们种植了很多橡树和栗子树,但是谁敢说它这样做是有目的的,比昆虫让异花受精更有目的性?绵羊不会思考它们身上的毛是保护它们免受冬天的寒冷,狐狸也不会这样想它的毛皮。在热带,绵羊三四年内就停止长毛。据我所知,所有低等动物,第一次进到水里就能游泳,不需要教授,是本能反应。我们从对它们生活的认识中可以预期到这点。人类却不是这样,他必须学习才会游泳,就像学习其它事情一样。水的刺激不会让他的腿和胳膊立刻以正确的方式动作,和动物不同;大脑要他下去,而他的思考和反思能力让他麻痹和无能。直到他学会像动物一样把自己交给水,四肢着地,才能会游泳。男孩子一旦停止害怕下沉的挣扎,获得水平姿势,像动物一样拍打,只有一个想法,把运动的能量施加到周围的媒体上,就自然可以游泳了。据说,有时儿童被扔到水里就能游泳,他们的动物本能还没有被反思的能力阻挠。无疑这从来不会发生在成人身上。而且,难道不是无毛的人体重力比有毛动物的要大,所以才下沉,而猫或狗却能漂浮起来?因为人类是直立行走的,所以游泳对他来说是要学习的技术。
没有比寄生鸟的例子能更好地说明相对于有意识的智力的本能行为。欧洲的布谷鸟、本国的牛鹂,它们把蛋产在其它鸟的巢里,达尔文推测这种本能是怎么来的,但是不管根源是什么,它现在已经是这些鸟的固定习惯了。而且,这些盲目的幼小外邦人,孵化后一两天就把养父母家的兄弟姐妹扔或挤出巢,这是奇怪而反常的行为,和植物生活一样不可教授和没有理由。但是当我们的黄莺发现它巢里有陌生的牛鹂蛋时,就会给巢再垫一层底,把它埋住,并把旁边相应地抬高,表现出接近意识和判断的能力,尽管很是笨拙。把陌生的蛋扔出去不是简单和容易得多嘛!我知道一只牛鹂从一个鸟巢里拿出一只蛋,它想把自己的蛋放在里面。还有,母麻雀、刺嘴莺和绿鹃是多么蠢笨荒唐,它们勤苦而绝望地四处找食物来填满吵闹的小牛鹂的胃口,从来没有怀疑自己已被利用了!
当然,人类和低等动物的界限不是特别分明的一条直线,有很多断裂、弯曲和深深的凹陷。像人一样的猿,标志着这条线上升到了人类的范围。此外,大象和狗,尤其是经过驯化的那些,也在侵犯人类的领地。
人类生来具有对待不同事物的天赋和才能,但是科学和艺术要学习,熟能生巧。人类要学习才会织网,建造房屋,唱歌,了解食物,划船,摸索动物 “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物的方式。动物靠遗传获得知识和技能,人类必须通过个人努力;他从遗传得到的只是不同程度的能力。动物不需要用智力就可以做合理的事情。它是智慧的,因为自然是智慧的。它不清楚自己懂得什么,如何懂得的,而人类知道。人类的知识是其智慧在众多极端不同的事物间的闪光,而动物的知识完全不能用 “闪光”这个词来表示。动物盲目地行动,就有意识的个体理解和判断行为而言。它无意地、不知情地做事,因为必须这样。遇到新情况时,它没有对付的方法。动物知道生命需要教会了它的祖先,知道只是靠一时的冲动做事。
我认为,本能是很重要的东西,而且经常让理智蒙羞。它为目的改变方法,很少或基本不出错,记录时刻和季节,挖掘,钻孔,缠绕,编织,缝补,建筑,造纸,构建庇护所,航天航海,深谋远虑,兴旺繁茂,它了解敌人,战胜对手,不用指南针而穿越海洋和大陆,预示几乎所有的人类艺术、商业和职业,不需要练习而纯熟,不需要经验而睿智。谁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起源在哪里呢?很可能自然选择是它发展的主要原因。如果自然选择进化并锋利了猫爪和狐狸的嗅觉,为什么不能同时开发和增强它们的智力?狐狸和乌鸦的远祖无疑没有现在的狐狸和乌鸦精明狡猾。我们时代的动物本能的智慧是所有其祖先智慧的不同变化的总和。人类在语言和书本上储存的是经验结果的积累,动物似乎储存在本能里了。如达尔文所说,人类不能第一次尝试就通过模仿制造石斧或独木舟。“人类需要练习才能学会技术;而海狸筑堤或渠道,鸟筑巢,蜘蛛织网,第一次尝试就和老而有经验的几乎一样好或更好。”
当动物利用当时出现的环境条件,当它找到新的方式,不论是否更好,当某些鸟类放弃原来的筑巢地点,使用人类提供的新地方,它就会表现出与本能不同的智慧。这种行为至少表示出选择的力量。鸟类和四足动物都能迅速利用任何新的食物供应源。它们的智慧很可能在这里比其它方面更敏锐和活跃。据说,在俄克拉荷马州,丛林狼学会了用爪在上面挠来分辨西瓜是否成熟。如果还没有学会,也很可能将要学会。吃是吸引所有动物注意力的事情,获得食物是所有教育的最伟大手段。
我留意到某些林鼠、松鼠和鸟都吃蘑菇。如果我要吃,必须学习分辨可食用的和有毒的。我没有特殊的意识指导自己,无疑松鼠却具有。它们的本能是我的智力所不及的。了解它们是否在这方面出过错是很有意思的。家畜有时对食物的判断会出错,因为它们的本能已经被损坏,绝对无法和野生动物比拟。据说,绵羊偶尔会吃对它们有毒的月桂和金丝桃。有人告诉我,在大西部,马也偶尔会吃一种叫做洛苛草的东西,这会让它们疯狂。我还了解到,水牛和具有水牛遗传特点的牛从来不吃这种草。
我提到过的低等动物之间的模仿和教育完全不同。孩子不能通过模仿学习算术。教授是让一种智力在另一种智力上起作用,是有师生双方意识的努力的结果。达尔文说,孩子有本能的说话趋向,但是没有酿酒、烤面包或写字的趋向。孩子通过模仿说话,像鹦鹉一样,然后学习词汇的意义,而鹦鹉不是。
我相信,动物有意识教授幼崽的想法是没有根据的。一只动物有可能比过去更多的思考未来吗?它渴望子孙未来幸福比对祖先的好奇还要强烈吗?认为看到低等动物训练幼崽的人有意无意地给自己的观察提供了些什么;他们把自己的思想或成见加到所看的情景中了。但是有经验的自然作家和罗斯福总统这样的猎人与我在这个问题上有不同的看法。我获准引用他在一封信中说的话:
我毫不怀疑,木鸭大量无意识地教授它们的小孩。在偏僻的地方我看见鹿观察着我,几乎和黄石公园里的一样冷漠。在它们经常被狩猎的地方,幼鹿和山地野绵羊,还有狼,美国山猫之类的闻到或看到人时,都特别小心和胆怯。无疑这是由于它们早期就学会模仿父母的持续的警觉,通过联系和模仿的能力锻炼,它们开始模仿,然后明白父母见到或闻到人类所表现出的警告。一只从来没有见过人的小鹿在人面前没有本能的警觉或者极少;但是如果是和母亲一起就一定学会把人类的出现和警报联系在一起。我不应该把这看做是家长的教授,就像没有见过猎人的二十只羚羊会立即逃开,因为第二十一只见过猎人并立刻跑掉这个事实一样。有时鹿或羚羊看见陌生事物会有意地发出警报,这个叫声一下子让所有鹿和羚羊都警觉起来;但是如果它们只是看见第一个鹿或羚羊恐惧和逃跑,也会同样警觉,不需要任何有意识的努力表现警觉。
而且,我倾向于认为在某种情况下,尽管稀有,还是存在有意识教授的努力。我自己就了解一只塞特种猎狗,如果它的小狗漫不经心或笨拙地惊吓一只鸟就会痛打它。类似的情况也许在野外出现过,在狼和狐狸这些聪明的四足动物中。我的确有理由相信,这两种动物会这样,在设陷阱等方面不但存在无意也存在有意识的教授。
很可能总统和我在赋予这些词汇的意义上有更大的分歧。在后来的一封信里,他说:“我认为我们的主要分歧在于名词术语上。当我说到无意识教授,我真正的意思是仅仅以引起模仿的方式行动。”
模仿绝对是整个问题的关键。动物无意识地以自身的示范教授小孩,没有别的方式。但是我必须把这个话题的讨论留给另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