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自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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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随 笔

1 野生动物的驯化

阅读著名动物训练师博斯托克的《野生动物的驯化》,我再次被提醒,我们都是那么易于用我们的心理看待低等动物的行为。博斯托克显然熟知训练动物的艺术,但是对于其科学性他似乎所知甚少。也就是说,虽然他是个成功的驯兽师,他对动物心理的知识还是很原始的。例如,他在一页书上说到狮子似乎被赋予了一定程度的人类智慧,具有我们一样的意图、感情和思想。在另一页,当他言归正传时,他清楚地表明它缺乏这些东西。他说从出生就圈养的狮子比丛林里捉到的要难以训练。然后他放纵想象:“这样的狮子不害怕人类,它了解自己的能力;它认为人类是弱者,带着轻蔑和默默的傲慢态度。” “他接受食物当做贡物,把对它的照顾看成是应尽的效忠。” “它是独立的贵族。”

“内心里它几乎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麻木了对自由的渴望,无法表达的对蓝天和自由空气的向往。”开始训练时,“它用保留的尊贵和安静的冷漠接受,仿佛默认了自己的错误。”所有这些都是非常人性化的看待事物的方式,是我们说到低等动物的典型态度,用我们自己的思维把它们划分到我们一边,但却导致了关于它们的错误看法。我们把动物在笼子里撕咬挣扎看做是渴望自由,想象露天和自由山野、天空的快乐,但事情的实际情况是,拍打翅膀的鸟儿、烦躁的狐狸和狮子只是感觉到了被限制的不舒适。它的痛苦是身体上的,不是精神上的。它的本能导致它为自由争斗。它对挡住它的障碍强烈地反抗,试图用各种方式克服。自由,作为理想或生活状况的概念,当然不是它所能理解的。

博斯多克表明,动物完全通过适应学习,不是通过思想或理智的练习,然而过了不久他又说:“动物变得愿意接受人类的控制,这样做的过程中它自己的理智得到发展。”这就等于说,一个人练习高空秋千时是在发展他的翅膀。狮子通过熟悉,通过重复的感官印象慢慢学习。首先放一根长棍子在它笼子里。这根被毁掉就换一根,直到它习惯了,能容忍它的存在。然后看管人用手拿着棍子,轻轻地摩擦它。它习惯并开始喜欢这样。接着棍子被叉上肉,动物对棍子就更熟悉了,不再害怕它。到达了这一步,棍子一天天逐渐截短,“直到像手那么长。”下一步就是用手代替棍子,从抚摩过程开始。“这是很大一步,因为最困难的事情之一就是让任何野生动物允许人类用手触摸它。”过一段时间,在它睡觉时,给狮子戴上带链子的项圈。它现在被链子系在笼子一端。然后将一把椅子放进笼子,这个理智得到发展的动物之王,对卑微和卓越有着清晰的概念,了解自己的能力,通常它会向椅子冲去,试图拆毁它。束缚让它无法接近椅子,这样过一段时间它就能容忍椅子了。接着是驯兽员经过一些基本的佯攻后,走进笼子,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驯兽员控制了动物并朝目标引诱它,不是对它的头脑,因为它没有头脑,而是对它的感觉留下印象。

“美洲豹、美洲狮和美洲虎都以大约相同的方式驯化。”让它们从事技巧表演,一定要遵守固定规则和顺序:“每天做的每一件事第二天必须以完全一样的方法进行,不能有任何改变。”这个事实中,我们看不到思想或反思的存在,而是动物被本能或没有思想的智慧控制的方式。动物从来不能像人类一样学习,它永远看不透或不理解,头脑中没有影像,没有一部分和另一部分的关系概念,因为重复而获得,就像小溪流穿渠道,也许并不比小溪更具有自我认识或思想。我认为,这与对动物生活和思维的普遍看法非常不同,但在研究了这个题目后,这是我至少不能避免的结论。

2 奇异的豪猪

一年夏天,我和三个年轻人在山顶度过了一个下午,我们的狗把一只豪猪逼上了树。在我的建议下,一个年轻人爬上不是很高的树,想把豪猪摇晃下来。我想看看狗会怎么对待它,“带刺的猪”会对狗如何。随着爬树的人向上,啮齿动物也爬得更高,直到它抓住的树枝没有手腕粗了。年轻人抓住它用力摇晃。我期待缓慢、笨拙的豪猪会掉下来,但是没有。它抓得更紧了。爬树的人也抱紧树,继续猛烈地摇动。那团刺还是没有落下来,怎么摇晃都不能让它掉下来。接着我递给爬树的人一条长竿,他试图把动物打下来。这最后的袭击显然让它措手不及,它表现出和刚才完全不同的表情。豪猪用尾巴挡住竿子,支起多刺的背甲,做好防御准备。尽管有刺,竿子还是伤害到了它,动物显然大为惊异,它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虽然有可怕的箭刺,这回它遇到对手啦。这时它开始当着敌人的面迅速爬下树。年轻人的恋人站在树下,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小心,萨姆,它下来了!” “快点儿,它正靠近你!” “快呀,萨姆!”萨姆飞快爬下树来,不过他要注意脚下,他的对手却没有。还是他先到地面,他的恋人舒了口气。看起来豪猪是这样推理的:“我的刺对付远处的敌人没有用,我必须靠近他才行。”但是,这个愚蠢的动物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思想过程,不会形成这样的目标。它发现树不安全了,现在的本能是要尽快下到地面,到石头里去躲避。它下来时我用枯树枝轻轻敲了它的鼻子,只是想让它迷惑,但是令我吃惊和悔恨的是它滚下山去死掉了,它屈服于一下敲击,要是啄木鸟或浣熊可能根本就不会在意的。豪猪简单被动的防御模式不但让它变得愚蠢,而且让生命之线脆弱易折。它没有经历过挣扎或战斗,让自己变得坚忍顽强。

它那只迟钝的鼻子像婴儿的一样柔软,猫毫不犹豫就能辨别出它的气味,不会和任何森林动物混淆,除非是臭鼬,另一个迟钝、没有战斗力的林中动物。免受敌人侵害,免于努力和争斗之苦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们的某些自然史传奇小说作者随意描述豪猪的一面:他们把它写成一团球滚下山。一个作者以支持的语气写它这样做:它滚下树林中的长山坡,到了底下变成了用刺穿成的一团叶子,一个几乎可以让兔子魂飞魄散的鬼怪。

让任何知道豪猪的人想象一下它会表演这样的特技!

另一个传奇作者描写他的豪猪被美洲狮攻击时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然后被敌人推了一下就滚下雪坡到水里去了。我相信欧洲刺猬可以把自己团成球一样的东西,但是我们的豪猪不那么做。我已经尝试过不同把戏,施展过各种暴行,在不同时间,我从来没有看见它变成球状。那不是它呈现的最好形式,因为这会部分暴露它脆弱的下部。豪猪似乎一直努力做的是小心地保持直立。抵抗的姿势是贴近地面,头缩进去低垂,背上带刺的圆形盾牌张开,尽量伸展,尾巴向后坚挺,也紧贴在地上。“现在,来吧,”它说,“如果你想要的话。”尾巴是它积极的防御武器,向上如闪电般攻击,把刺深入所触及的东西。在他叫做《在长矛的盔甲里》的一章中,罗伯茨先生没有任意渲染这种动物已知的习惯。他恰如其分地描绘了豪猪的一个特点:“当豪猪果断地穿过树林时,行走的方式和其它野生同类不一样。它走得隐秘悄然。它不是反对弄出什么噪音。它不认为有必要常常停下来,让自己挺直在固定的纪念碑上,谨慎地向暗处张望,闻一闻空气中敌人的异味。它不在意谁知道它来了,也不特别关心谁来了。在它的长矛盔甲后面,它感到自己很安全,在这种安全感里,它移动着,仿佛对这整个绿色的、光影斑驳、暗藏危险的林中世界拥有无条件的继承权。”

3 鸟类和绳索

一位大学教授写了下面的文字:“今天早上观察一只知更鸟试图拿走一段绳子,一端挂在树上,我对它彻底缺乏意识有深刻的印象。它不能意识到绳子系紧了,必须松开才能拿走,在用嘴努力的过程中,它把绳子缠到临近的一条树枝上。如果这么没有头脑地去使用其它筑巢材料,就不会有知更鸟巢了。本能所起的作用比以往都让我记忆深刻。”

有谁见过我们的普通鸟类表现出任何对付绳子的意识或判断?绳子对鸟来说是相对新鲜的事物;不是自然产物,当然鸟处理绳子时会有失误。黄鹂用得最成功,经常在绳子的帮助下把吊巢系到树枝上。但是它孩子般盲目地使用绳子,一圈圈地绕在树枝上,经常环绕在新枝上,或无望地纠缠成一团,有时把自己也吊上去了,其它鸟类也经常这样。我见过一只麻雀,一只黄连雀,还有一只知更鸟都被自己用来筑巢的绳子吊了起来。去年春天,在斯波坎,一个男孩子拿给我一只风干的鸟,两脚被长长的绳子无望地缠在一起。孩子发现它吊在树上。

我在鸟类杂志上看见过黄鹂巢,有一条绳子绕着树枝,显然有一尺多长,然后又拉回绳子,把一端编到巢里,发现者无疑把这作为黄鹂具有抵挡风和暴雨的先见之明的证据了。我见过黄鹂巢有一条绳子缠在叶子上,另一个有长的绳套松散地垂着。所有这些事例只是证明鸟没有掌握绳子。它拙劣地工作,粗制滥造,拖尾的绳子挂在叶子或树枝上,它把两端都拉进去,不管怎么回事。由此表明,本能是多么盲目地行事。

我见过两次雪松鸟,寻找筑巢材料时试图拿走黄鹂绕在树枝上的绳子。根据我们感情用事的 “自然研究派”认为,鸟本应该以人类的方式解开并理清绳子,但是它们没有。它们只是用力拉,对它施加重量,试图带着松散的一端飞走。

看到鸟对绳子的无知,我们怎么能相信我们的一位流行自然作者讲述的一对黄鹂故意把一块布插到刺上固定,从上面拉出线?当布松散时,它们再把它弄牢固。这个故事不可信,原因有两点:一、雄黄鹂不帮助雌黄鹂筑巢,它只是奉献音乐伴奏;二、整个过程暗示一定的反思和处理新问题的技术,这是我们的鸟不具备的。黄鹂这种鸟怎么会有和布打交道的经验,任何黄鹂都应该知道如何用那个方法把布拆开?整个想法太荒谬了。

4 拟 态

保护性的类似理论被一些陈述者推广到了什么程度!因此,在里约热内卢附近有两种鹰彼此相似,但是一种吃昆虫,另一种吃鸟。华莱士先生认为吃鸟的一类模仿吃昆虫的,以此来蒙骗鸟,因为鸟不怕后者。但是如果两种鹰样子类似,难道鸟就不会把两种都看成是吃鸟的鹰吗,既然其中一种的确吃鸟?难道它们不会立刻分辨出无害的一种和真正的敌人,而是两种同样惧怕吗?如果后者是新来的,占少数,那么这种策略在一段时间内还可以见效。但是如果有十只无害的鹰相对一只危险的鹰,以鸟的估计,前者会很快因为后者而受苦。鸟本能地害怕任何种类的鹰。

华莱士先生认为这可能对布谷鸟有利,一种相当脆弱的鸟类,样子像老鹰,但在我看来这似乎太牵强了。的确,如果羊可以模仿狼,它的敌人可能会躲避它。那么为什么,这种类似还没有引进?我们的布谷鸟是一种相当脆弱、没有防御能力的鸟类,但是和老鹰没有相似之处。大量其它鸟类也是如此。

很多这些不同物种动物的相似只是偶然,或者是类似条件下同一变化规律作用的结果。我们有一种蜂鸟蛾,形状和飞行和样子都像极了蜂鸟,如果这种可憎的平衡让它免受危险,就可以被归为清楚的拟态的例子。英国也有这样一种飞蛾,而那里却从来没有蜂鸟。为什么自然不以这个方式重复自己?这种飞蛾以花蜜为生,就像蜂鸟一样,为什么它的形状和样子不像蜂鸟?

那么,自然中存在有偶然的类似,比如经常看到的树木和蔬菜的结和人类形状类似,某种木耳和人类解剖的部分相似。有一种像蜜蜂的苍蝇,在我寻找蜜蜂的时候,我把它叫做 “假冒蜜蜂”。它会寻着蜂盒的气息飞来,像一只真正的蜜蜂一样嗡鸣。当然它比蜜蜂出现得早,非常独立地进化。它吃花粉和花蜜也像真的蜜蜂一样,因此形状颜色也和蜜蜂类似。蜜蜂有它的敌人,蟾蜍和树蛙都吃它,还有必胜鸟类也会捕捉缓慢的雄蜂。

当可食用蝴蝶模仿不可食用蝴蝶或有毒的蝴蝶,在热带雨林经常有这种情况,模仿者无疑是得益者。

模仿者在寻求逃避敌人还是蒙骗猎物有很大差别,我看不到,后者可以带来任何形状和颜色的伪装。

我们的伯劳鸟有时会谋杀小鸟,吃掉它们的大脑,它没有猎物的形状、颜色或者眼睛,因此很可能蒙骗了它的受害者,但是没有理由相信这种伪装是任何模仿的结果。

5 水果的颜色

华莱士先生甚至把坚果看做是有保护色的,因为它们不想被吃掉。但是如果没有鸟和松鼠做媒介,沉重的坚果,如栗子、山毛榉坚果、橡实、灰胡桃之类该怎么散播呢?蓝知更鸟秋天有一段时间经常忙几个小时,种植栗子和橡实,红松鼠从母株携带灰胡桃和核桃,放在分叉的枝上和洞里,以备未来之用。当然很多坚果会落到地上并扎根。如果坚果的保护色起作用,就会战胜每棵树和灌木、植物内心的目的,亦即散播它的种子。我注意到美国悬铃木上的悬条木属的植物也是有保护色的,它们当然不需要隐藏。它们从光秃的树上垂下,直到春天,不可能再隐蔽了。松鸡和乌鸦从树上打开的锯齿状刻纹带走栗子,没有任何颜色设计可以来掩盖它们。但是松鼠能在地上,甚至雪下发现它们,无疑是受嗅觉的指引。山核桃差不多是白色的,为什么不寻求隐藏呢?它和其它坚果一样无助,一样甜美多肉。我想因为它有厚壳,鸟不能把它怎样;因此,它需要吸引一些四足动物把它从母株带走,这是由老鼠和松鼠完成的。但如果这是它是白色的原因,还有深色的灰胡桃和黑核桃,都或多或少被颜色隐蔽着,却同样需要动物来播种。

枫树、水曲柳、椴树的种子,颜色暗淡,它们有翅膀 (翼果),所以不需要动物帮助播种。说这是它们暗淡、颜色不引人注目的原因,这种解释就等于是有人听说动物和植物的颜色有重要性。为什么玉米这样明亮,麦子和燕麦那么暗淡,水稻那么白?无疑每种植物都有它的原因,但是我怀疑其原因和周围的动物有什么联系。

新植物学指出,花具有颜色和芳香来吸引昆虫帮助受精,对植物来说至关重要,因为靠风帮助受精的植物开最不显眼的花。大多数颜色鲜艳的果实也是吸引一些饥饿动物来吃它们并因此传播种子吗?树林里的山茱萸或御膳橘,一直到田野里的红刺果,每种结果的植物、灌木和树木似乎都以明亮的颜色向经过者做着广告,推销自己。显然,多肉果皮植物没有其它用途,除了做诱饵或报偿,让某些动物来收获它的种子。那它为什么要呈现这些诱人的颜色来帮助达成这个目的呢?不过人们会不禁想到,也许浆果或树果的红色或金色是成熟的化学反应的结果,就像秋天的叶子一样?秋天丰富的颜色对树木有什么直接或间接的好处吗?伞菌科大多也是颜色鲜艳,它们得到什么收益了呢?海滩上的贝壳也是非常艳丽夺目的,它们又有什么目的呢?食樱桃鸟发现暗淡的牛心和华丽的牟里罗一样容易,浅蓝色的雪松果和更加暗淡的忘忧果的核果都不会逃过它们和知更鸟的眼睛。但是葡萄园里青绿的白葡萄的确不会像紫色和红色那样遭受鸟的袭击。原因很可能是,鸟以为它们还没有成熟。白色葡萄是新近才出现的,鸟对它们还不了解。

有毒的水果颜色也非常鲜艳,那又是为什么呢?在百慕大群岛,我见过大批低矮鲜艳的黄色灌木,被叫做 “鸽子果”,非常引人注目,但是我确信它们是有毒的。了解是否有动物吃野生芜菁或海芋的红色浆果,那应该是很有趣的。我不相信任何鸟或动物能忍受得了它们。那么它们又为什么那么鲜艳呢?我同样好奇有没有什么动物吃红色和白色的类叶升麻属植物和蓝色毛莨科植物的果实。一些野果的种子,比如藤蔓白英,如此鲜嫩,好像不可能完整地穿过鸟的砂囊。

漆树果是我所知道的自然界里种子覆盖绒毛、味道非常酸、颜色鲜艳的最具欺骗性的一种。除非种子本身被消化,怎么能吸引鸟吞下它,这样做能得到什么报酬呢?

在热带地区,人们会看见成熟但颜色不会变鲜艳的果实,比如面包果树、南美番荔枝、人心果树和芒果。热带的树叶不像北方的那样缤纷艳丽。

6 本 能

现在似乎存在很多关于本能的错误看法。显然我们的一些自然史题材的作者愿意完全抛弃这个词。现在本能和智慧并不矛盾,它是无知的无意识的智慧,是自然固有的智慧。我们用这个词区分动物具有的不依赖于教导和经验的天赋或才能,和人类主要取决于教导和经验的思维特征。人要受教育才能做低等动物天然会做的事情。因此,动物在知识方面不会进步,而人类的发展几乎是无限的。人类是再生进入更高精神层次的动物,他在这个过程中失去或脱掉许多动物的本能,但是获得了伟大而惊人的改善能力。

本能相对于理智、反思、思想、认识和自我认识的智慧而言,本能是低等形式的智慧,通过感觉来行为,亦即直觉、感觉联系、感觉记忆,这是我们和动物共有的,虽然它们的眼睛耳朵鼻子经常比我们更敏捷、更锋利。因此动物只了解现在的、可见的客观世界,而人类通过理智和思想的天赋知道意识和理想关系的内在世界。

动物到达成熟期大多知道了所有必须知道的东西,额外的,比如从训练师那里学习到的,都是缓慢地通过长期尝试和失败的重复过程学会的。人类也只有通过练习和实践或通过同样尝试和失败的过程才能学习很多东西。他大多的动手技能来自这种方式,但是他通过运用理智学习某些东西;他看到事情是怎么完成的,问题和诸元素之间的关系。被驯的动物从来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它仅仅自然而然地做,因为某种感官印象已经被烙印在它身上,直到形成习惯,就像人经常上床前上表,或不假思索地做一些其它习惯动作。

鸟类筑巢表现得很聪明,它会调整方法去达到目的,但是我们没有理由假设它像人类建造房屋一样思想。筑巢的本能是被外界地点、天气和食物供应条件刺激的,就像植物生长一样。

当我思考这个问题,世界上最精彩最巧妙的鸟巢,比如织布鸟和金黄鹂的,也不比鸽子或布谷鸟粗糙的巢表现出更多独立的自我定向和自发的思想。它们显出较高级的智慧本能,如此而已。两者同样是自然驱使,既非后天学习的技能,亦非先天缺乏的。一种鸟类会偶尔学习另一种的鸣叫,但是首先它自己要有歌唱的冲动,而且这必须在恰当的时间以恰当的方式被刺激。笼养的英国麻雀会学习同一个笼子里或附近金丝雀的歌唱,而麻雀肯定遗传了歌唱的冲动。有人证明这是真的,他听到一群这样的麻雀春天立在树上一起啁啾吱喳,几乎达到一种像唱歌的声音和语调。我们的雪松鸟似乎没有鸣叫的冲动,我怀疑是否可以教会它唱歌。同样,我们有颈毛的松鸡只有微弱的发音能力,我想它不可能学习打鸣或咯咯叫,即使在谷仓长大。像啄木鸟一样,它用敲打表示春天回来和求偶季节的快乐。

新近的英国作家理查德·基顿说,不像人们普遍认为的那样,动物界 “不存在绝对没有理智的本能”,他的话似乎有事实依据,他发现干草垛里有某些空隙或洞,麻雀栖息的地方有羽毛排列在里面,其它的则没有。这样非同一般的习惯在所有动物中是相当普遍的。本能不是像铸铁一样固定的;它不是像机器一样不变地行事,始终如一。动物是活物,从属于变化的规律。本能或许会在某些种类上强烈些,正像理智在一个人身上可能比另一个人强烈一样,或者像一只动物比另一只速度更快,勇气更大。很难找到两个活的动物,完全等同,绝对一致。画眉鸟在筑巢时可能用很多泥,或很少或根本不用;黄鹂可能把绳子编织进它的巢里,或者只用干草和马鬃;这样的例子表明本能行为的差异。但是如果黄鹂像知更鸟一样筑巢,或知更鸟像岩燕一样,那就是值得注意的背离本能了。

一些鸟比另一些表现出更高级的变异,一些物种的歌唱差异很大,其它的在筑巢和饮食习惯上不同。我从没有注意到知更鸟歌唱有很大差异,但是筑巢习惯却经常改变。一个巢几乎完全没有用泥,而另一个却主要由泥构成;一个会用大团干草和杂草做地基,而另一个可能很少或完全没有。地点的选择差别更大,从地上一直到树顶。我见过知更鸟巢建在一个小盒子的中心,夹着一丛羊齿植物,在路边靠近一座房子的低柱子上,没有任何遮盖或保护。知更鸟完全把鸟巢和盒子里的土焊接起来,提着边缘就可以整个抬起来。它给巢制造了一个漂亮而独特的效果,它用黑色的细根精巧地编织了一个巢边。北美歌雀在歌唱和筑巢习惯方面都表现出高超的变异性,每只鸟都有几首自己的歌,而一只可能在地上栖息,另一只则在低矮的灌木丛中,或在房子侧面的藤蔓上。相反,黄昏雀表现出极其低等的差异,个体很少有不同的歌唱,所有巢都在开阔多草的田地上。北美麻雀或群居麻雀歌唱和筑巢习惯通常都很固定,但是有一个季节,一只麻雀在我门廊葡萄藤上一个旧知更鸟巢上建了自己的巢。这是小鸟适应性很好的例子。我知道另一只麻雀唱一首独特的歌,是模仿六孔小笛的声音。丛林麻雀也经常选择灌木放置它的鸟巢,不过有一次我也发现这种麻雀在开阔地上筑巢,而几码外就有适合的灌木丛。啄木鸟、松鸡、布谷鸟、山鹬、刺嘴莺还有其它林鸟在歌唱、食物和筑巢习惯上只表现出低级的差异。

巴尔的摩黄鹂在建巢时自由使用绳子,这类鸟的歌唱差别极大,而根据我的观察,果园黄鹂不使用绳子,而且其歌唱何时何处都一样。因此我们可以说,一些鸟类比其它更循规蹈矩;它们表现出较少的本能可塑性和适应性,也许因此更接近自由智慧的状态。

所有形式的有机生命都是灵活多变的;本能是可塑造的;所有动物的习惯或多或少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但是野生动物生活中的彷徨变异幅度是很有限的,而且总是由周围环境来决定,而非个体的意志,在人类中也经常如此。在没有树的地区,栖息在别处的鸟会用翅膀鸣叫。南部各州的黑熊比加拿大或洛基山脉的黑熊在洞里蛰伏的时间要短很多。为什么云杉松鸡比大多数其它种类笨呢?北部林地或洛基山脉的加拿大松鸡这么驯服和熟悉我们的露营地,而其它的又那么机警呢?当然,这样的变异都有自然的解释,不论是什么样的解释。在新西兰,有一种鹦鹉,叫做食肉鹦鹉,曾经以蜂蜜和水果为生,但是现在却吃羊,一路撕咬到肾脂 (俗称板油)。

本能有普遍的背离自身的现象,但是不能被理解为理智的发展。它是改良的本能,寻求新供应源的觅食本能。研究它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会很有趣。我们的黄鹂是食虫鸟类,但是在某些地区,八月的葡萄园会被它们毁坏。它没有变得像知更鸟那样吃水果,但是爱吸食果汁;它榨出葡萄没有发酵的酒浆。这里,我们还有一个本能经过改良和适应的例子。所有动物或多或少都具有适应性,让自己更适合新的食物供应源。当南方的热带草原种植上水稻,食米鸟 (长刺歌雀)很快发现这种食物适合它们。几年前我们的哈德逊河谷有来自北方的交喙鸟群集迁移。它们徘徊不散,直到桃园的水果结果,发现这是新的食物源,就巧妙地切掉桃子的胚芽,极大破坏了大有希望的收成。所有这些事例表明,本能是多么具有可塑性和适应性,至少在食物供应方面。让我重申一下,本能是自然的,非习得的智慧,指向外部而不像人类那样指向内部。

7 知更鸟

对我们来说,很可能没有比知更鸟和乡村生活联系更密切的鸟类了。大多时间它们令人愉快,但是短期内,浆果成熟的时间,却令人不快。在庭院、花园、果园、路上、小树林、森林中,在很多点上,它的生活和我们自己的生活接触、融合。除了原始森林深处,它几乎无处不在,而且总是安然自得。它不是胆怯地在我们乡间生活的边缘徘徊,像美洲鸫或北美红眼鸟,它大胆地闯进来,抓住机会,分享随便什么东西,拿走自己的一份,经常超出应得的部分。多么有活力,多么令人振奋,坚持不懈,丰富多产,多么有适应力,好斗但是快乐,爱偷窃但是又非常友善。

春天,当人们第一次在草地上看见它红润的胸脯,或棕色田地上一片积雪背景下它那别致的轮廓,或在黄昏时分听见它从光秃的树上传来的简洁的啼啭,多么让人感到新鲜的青春的激动。生活中一系列愉快的接触便迅速开始了。

它在草地上的画面多么美妙!姿势多么优美!看见它抓住虫子,从洞穴里猛拉出来!

我最近观察到一只知更鸟在乡间庭院里钻孔寻找幼虫。见到一只知更鸟抓住蚯蚓,把它从草皮上的洞穴里拉出来是很平常的,但是我不确信以前曾经看见鸟钻洞找虫子,并把一大块白色带到地面上来。我所说的这只知更鸟在附近枫树上有一窝小鸟,它在邻近的地方勤奋地寻找食物。它会以知更鸟的方式沿着矮草丛飞,每隔几尺就停下来,身体坚挺直立。偶尔它会突然低头看地上,用眼睛或耳朵仔细地查看片刻。然后它会扑过去激烈地用喙钻草皮,每钻一下都改变着姿势,灵敏而警觉,翻起草根和小土块,向深处挖掘,一刻比一刻兴奋,直到一只肥大幼虫被抓住带上来。好几天,我多次看见它这样挖掘虫子,拖拉上来。它怎么知道在哪里钻洞呢?昆虫都是在地下一寸多的地方。它听到它们咬草根的声音了吗,还是看见有幼虫在动的地方上面的草皮颤动了?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它每次准确无误地找到猎物。只有两次她戳了几下就停止了,好像一下子发觉被蒙骗了。

知更鸟多么好斗!抵抗敌人的时候多么勇敢和精神!每年春天,我看见知更鸟围攻悄悄溜进树林找鸟蛋的蓝松鸡。鹩哥在我的长绿树木上筑巢,它们和知更鸟之间战火不断。鹩哥毁掉知更鸟的蛋,知更鸟从来没有停止反抗,经常用殴打还击。我见过两只知更鸟在空中袭击一只年幼的鹩哥,它们快速地用力拧它的羽毛。

有一年的春天,附近一群知更鸟杀死了一只打劫它们鸟巢的布谷鸟。我没有目睹杀害现场,但是我认真询问了一些目击者,我相信这个事实。它们把它逮了个正着,将它啄得遍体鳞伤,无助地倒在鸟巢下,很快就死了。这是我第一次得知布谷鸟吃其它鸟的蛋。

五月,我又了解到另外两个证据充分的例子,说知更鸟杀死了布谷鸟 (黑喙的)。我想,知更鸟了解它的敌人,而且非常肯定布谷鸟就是其中一种。

知更鸟真是能干!难怪它可以青云直上。它来得早,灵巧,适应性好,有顽强的生命力。四月,叶子还没有长出来,雌鸟就开始筑巢了,尽量隐蔽在树桠里,棚屋或门廊下,甚至在地上的陡岸。一年春天,一只知更鸟在车棚屋檐下悬挂的梯子上筑巢。偶尔使用梯子时,我们就把鸟巢放在下面的一个盒子上。知更鸟开始时感到不安,但是很快就继续在新的更暴露的位置孵化了。同一个春天,一只鸟在盖了一半的果品仓库的房梁上筑巢,通过还没有叠瓦的房顶进出。一天,蛋刚孵化,我们盖好了房顶,继续在周围敲打钉钉子,几乎一直敲到夜里。母鸟大加责难,但是没有抛弃它的幼鸟,它很快发现可以通过门进出。

如果知更鸟下定决心要在你的门廊上筑巢,你也决定不让它在那里,双方要经历一番周折才能解决争端。知更鸟在早晨领先,在妒忌的扫把开始拨动之前,把干草和稻草堆在位置上,在你三番五次清理掉她的垃圾后,它还是坚持不懈。要想彻底让它失望,你恐怕要用木板或叠瓦把它挡在每一块横板、每一个突出的角之外。这的确是积极奋发又能干的一种鸟。

8 乌 鸦

一个寒冷冬天的早晨,下了近两尺深的雪停了下来。我出门,看到几竿远的苹果树上落着三只乌鸦。它们看见我后,其中一只发出奇异的鸣叫,但是它们没有飞走。那不是一般的高调的警报的音符。也许意思是 “小心啦!”但是对我来说仿佛是在寻求施舍:“我们来了,三只饥饿的邻居,给我们点儿吃的吧。”所以我拿出鸡的内脏和腿,放在雪地上。乌鸦很快发现了,合拢的翅膀做着通常有加强警惕效果的怀疑的动作,靠近,吃掉或叼走了食物。它们中没有发生对食物的任何争斗或不和。实际上,每只都仿佛愿意让别的先吃。乌鸦是有礼貌的、举止得体的鸟。食肉鸟会互相撕咬争夺食物,甚至秃鹰也会用翅膀互相打斗,但是我没有见过乌鸦这种温柔的海盗进行过那类争斗。不过怀疑是其主要特性,任何看起来像是设计的东西都会让它们警觉起来。玉米地里最简单的装置都足以让它们远离,它怀疑是圈套。它的智力不深,但是敏捷,总是保持警惕。

我们的自然史传奇作者让乌鸦在六月聚集。可事实是,它们到九月才成群地飞。经过夏天,不同家族学会了和睦相处。你可以看到大鸟带着小鸟在田野上觅食,幼鸟经常有父母喂养。

从小时候起,我就见过九月或十月一年一度的乌鸦聚会,在高高的草坡或多木的山脊。显然,在这些时候,所有乌鸦从大范围赶来聚集。你可以看到它们,单个或三三两两地,从四面八方来到指定地点,直到数百只聚在一起。一两亩地黑压压一片。每隔固定间隔它们就一起飞向空中,旋转,齐鸣。然后回落到地面,或可能落到树梢上,然后再飞起,发出众多的声音。都是什么意思呢?我注意到集会总是在飞往过冬地之前进行。了解它们之间沟通的特点会是很有趣的。不久或者在十月初,你会看见它们在晨昏之际往来于群栖处。家族在九月的聚会似乎解决了这件事。地点是事先一致通过并通知了部落成员的吗?我们的 “森林学校”教授很可能会推断出这类结论。我怀疑这和所有动物聚集一样是自然发生的。几只乌鸦在山上见面,它们吸引了其它的,然后是更多的。它们整体飞向空中,盘旋与鸣叫也许都是本能行为,将聚集的消息告诉所有看得见或听得见的乌鸦。无论如何,它达到了这种效果,更多的乌鸦聚集过来了。

它们各种各样的叫声是什么意思,谁知道呢?春天夏天欢快的 “奥———奥”声,像权威或命令,是什么意思呢?我始终没有弄明白。它无疑是雄性发出的。乌鸦在草原的篱笆上独自栖息时会这样叫,和飞过空中一样。乌鸦警报式的叫声很容易识别,所有其它的鸟和野生动物都知道,伏击猎物的猎人听到时一定会发出诅咒。在春天我听见过两只落在树枝上彼此靠近的乌鸦,从喉咙里发出很多奇怪的口技般的咯咯声。它们在说什么?很可能是表达爱意的语言形式。

我敢说没有人听见乌鸦发出抱怨或不和谐的音符。它总是很快乐,沉着冷静,它是个伟大的成功者。百慕大群岛没有什么比几只乌鸦更让我感到如在家一般。岛上曾经有大批乌鸦,但是被屠杀到只剩下残存的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