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四年(1915年)暮春。
袁大总统的办公室——纯一斋。陈设豪华,但中西合璧不伦不类。落地窗外是黄澄澄的九龙壁,室内正中交叉的五色旗下悬挂着袁世凯着钴蓝色大元帅服的肖像。
旭日斜晖,晨曲声中幕启,两个身披武装带、腰挎盒子枪的北洋军卫士,整理着办公室的用具,卫士甲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大烟瘾上来了。
卫士甲:喂,伙计,我吃口烟去!
卫士乙:嗳。
卫士甲下,一阵嘈杂声传来,诸请愿团代表嬉友笑脸地上。
卫士乙:站住!
众:我们是代表!
卫士乙:代表?都代表些什么东西?
冯麟霈:敝人,商会请愿团代表——冯麟霈。
梅宝玑:教育会请愿团代表——梅宝玑。
安静生:妇女会请愿团代表——安静生。
人力车夫我是人力车夫请愿代表。
化子头:咱是游民乞丐代表。
花元春:还有我——花界代表。
卫士乙:怎么?花界?什么花儿草儿的!
花元春:(吐一口烟)嘻嘻,真老斗逗!
化子头:老总,花界就是就是妓女窑姐!
卫士乙:(气愤地)呸!你们请个乌龟王八愿呐!
花元春:(毫不在乎地)请大总统变大皇帝呀!
卫士乙:真扯淡!大总统又不是孙猴儿,能十八变吗?
人力车夫老总,说实话吧,我们可是袁大公子花钱雇了来请愿的啊!
卫士乙:胡说八道!大公子有钱不会抽洋烟,嫖窑子?能让你们来瞎胡闹?去,去!不走,老子可要动武了!
冯麟霈:好好,咱们等会再来!
花元春:好吧,待会儿见!
卫士乙:(望着他们的背影)呸!
卫士甲复上。
卫士甲:嗨,干么这么认真呀?去歇会儿!我在这儿伺候着。
卫士乙下。徐世昌穿古雅的长袍马褂上。
卫士甲:(立正)您早,老相国!
徐世昌:我是去年的国务卿,怎么今年还称我老相国呀?
卫士甲:报告老相国,称呼惯了!
徐世昌:以后别这样称呼了!
卫士甲:是!
徐世昌:大总统上班来了吗?
卫士甲:没有。
徐世昌:嗯。
卫士甲:老相国,说句笑话:唐明皇为一个杨贵妃便不上早朝,咱们大总统徐世昌:娇妻美妾十五六,更该天天上班迟了!哈哈哈我等他一会儿。
卫士甲:您请便。(下)徐世昌:(进办公室,环视良久,慨然发叹)唉!
(唱)数月来京华地乱云腾现,與论界为改制笔战连篇。
筹安会“六君子”要君主立宪,十四省都督们通电声援。
据说是这其中总统牵线,袁世凯想登基要坐金銮。
今日里特意来亲自相探,知真情我也好看风驶船。
徐世昌取过报纸坐观。梁士诒上。
卫士乙:(急迎上,立正)秘书长!
梁士治总统来了?
卫士乙:(偷偷探望室内,因报纸遮掩,误将徐世昌认为袁世凯)看报呐!
卫士乙下,梁士诒仓促入内。
梁士诒:(一本正经地)臣梁士诒参驾来迟,吾皇恕罪!
徐世昌:(移开报纸暗自一笑)梁卿平身!
梁士诒:啊?徐老!(急忙起来)徐世昌:燕孙兄,皇上还没登基,你怎么就称起臣来了?
梁士诒:唉,(尴尬地)我们几个老部下对大总统,经常是这样闹着玩的呀!
徐世昌:嗯!公务困乏之时,这样地来提神助兴倒是一种好玩的把戏呀!
梁士诒:是啊,如果老相国也来赏光捧场,凭着您和大总统几十年的老交情,必然是珠联璧合,其乐无穷了!
徐世昌:怎么讲?
梁士诒:珠联璧合,其乐无穷呀!
徐世昌:(大笑)哈哈哈内架子:“大总统到!”梁、徐准备出迎。
袁世凯率文士杨度和武将段芝贵上。
徐世昌:(一步迎上)老臣徐世昌候驾多时,吾皇万岁!
袁世凯:世昌兄,您怎么也开起这个玩笑来了?
徐世昌:怎么,这个玩笑兴他们开得,我这个多年的老朋友反而开不得吗?
袁世凯:啊?
徐世昌:啊?
袁世凯:哈哈哈哈(大笑)袁、徐礼让就座之后。
袁世凯:老兄驾到,有何贵干?
徐世昌:拜访故友,随便聊之。
袁世凯:有话请讲。
徐世昌:袁公!
(唱)近来国事多议论,改制之争乱纷纷。
此事由何来说起,总座可曾知原因?
袁世凯:(唱)中国实在贫且困,列强争相来侵吞。
国民激起仇和恨,思谋改制抗强人。
徐世昌:(故意地)这倒也是事实。不过那是辛亥年以前了,大清王朝确实腐败无能,辱国丧权。国民激于义愤,推翻帝制,建立民国,就是想复兴中华,不受人欺呀!
袁世凯:可这民国闹了几年了,外国人照样骑在咱们的脖子上拉屎呀!
徐世昌:唉!要是我们全体国民不像外国人说的“一盘散沙”就好了!
袁世凯:世昌兄!这说起来容易,可如何做得到啊!
徐世昌:(试探地)难道又将这民国改回帝国就行了吗?
杨度:那是自然,君不见世界列强多为帝国?因此可证:我中华民族,帝制则兴,民国必亡!
段芝贵:对!我不会咬文嚼字。我们军人只知道讲实在的,我看这中华民国就是应当改成中华帝国。民国民主,一塌糊涂,七嘴八舌,乱七八糟!哪像皇上金口玉言,叫你好好干活,你就得好好干!
要你拼上命地去打仗,你就得舍了脑袋不要!叫谁生就生,叫谁死就死,这才能国泰民安兵强马壮!所以,我就是双手赞成大总统成大皇帝!
徐世昌:袁公,您说呐?
袁世凯:嘿嘿,世昌兄是否也听说这恢复帝制的主张,是由我袁氏父子操纵他们干的?
徐世昌:说实在的,我今天就是为此而来的呀!
梁士诒:那是恶意中伤!
杨度:那是造谣诽谤!
段芝贵:净他妈的捣乱!
袁世凯:算了!老相国面前还用得着你们装腔作势吗?
徐世昌:着哇!诸位,袁公和我可是莫逆之交,一向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的哟!
袁世凯:说实在的,如果你今儿不来,我正要明天登门求教呐!你说说,要是那些主张帝制之人一致拥戴我来当这新建王朝的大皇帝,我能坐得稳吗?
徐世昌:去年的“癸丑之役”你没用两个月的时间,就彻底打垮了孙文、黄兴的“二次革命”!目前各省的督军已经多半是咱们北洋军系的亲信了,全国的军政大权业已掌握在袁公您一人之手,看来问题不大。
袁世凯:我正是这样想的!
徐士昌:只是袁世凯:只是什么?
徐世昌:现在的老百姓可有些不像从前了哇!
梁士诒:唉!徐老,他们顶多也不过是打着小旗子上街,游游行示示威,空喊几句口号罢了!
杨度:而且只是那帮学校的知识分子,追求所谓的时髦民主把戏而已,起不了什么作用!
徐世昌:就怕他们把工人、农民也煽动起来呀!
段芝贵:那也不怕!老相国,去年秋天,河南的白狼军暴动,组织农民浩浩荡荡一两万人,还不是不到一年的工夫,就被咱们大总统派去的十万人马,打了个唏里哗啦,落花流水。哼!我肯信,那些赤手空拳的老百姓,能斗得过老子的火枪大炮?
袁世凯:对!老百姓算个屁!
徐世昌:那么,对这恢复帝制,外国人的态度又是如何呐?
袁世凯:我就是对他们还有些不放心啊!
(唱)世昌兄为朋友可照肝胆,我岂能不倾吐肺腑之言?
从国内局势看绝无风险,唯恐那外国人从中刁难。
怕他们趁火打劫贪无厌,更担心他们会翻云覆雨无信言。
为此事我现在心正烦乱徐世昌:对呀,他们唯利是图、敲诈勒索的虎狼之心,都是得寸进尺永无止境的呀!
袁世凯:为了这帝制之事,我答应了五国银行团租路借款条件,刚刚取得他们的支持承诺,可这小日本又提出了更厉害的21条,非让我签字不可!
徐世昌:这么说,您这称帝的事儿还没有完全取得世界列强的谅解?一旦他们翻脸不认人,再来个八国联军怎么办?
袁世凯:唉!
(接唱)因此上它使我忧虑不安!
徐世昌:是啊!(背唱)看起来这事儿尚多坷坎,我岂能急忙忙错下本钱!
既然是现如今成败难断,我何不先暂且袖手旁观?
啊,袁公!这外国人的事虽说扎手,我想您老兄的雄才大略定能够妙手回春的呀!您就善自为之吧!我走了。
袁世凯:恕不远送!
徐世昌:老朋友,我可是恭候佳音,等着金殿朝贺哟!
袁世凯:好说,好说!
徐世昌下。
段芝贵:哼,胆小鬼!
杨度:老滑头!
梁士诒:真是想吃肉又嫌腥啊!
袁世凯:不过,有他这样一个老谋深算、处世圆滑的朋友倒也不错,万一事情不顺,正好让他以局外人的身份,为咱们从中转圜也好啊!
众:总座高见!
袁世凯:你们各自负责的事儿,都怎么样了?
杨度:承蒙总统抬爱,令我与孙毓筠等组织筹安会,提出改革国体,倡导君宪救国以来,影响了京华的一些报刊杂志,为我们说话的人逐渐多起来了!
袁世凯:干得不错,值得嘉奖。
杨度:只是这半道上杀出一个程咬金,那梁启超跑到上海发表一篇洋洋万言的《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的文章,把我们驳得体无完肤一塌糊涂(出示报纸)。
袁世凯:(略看一下,把报纸一扔)“标囊的”(河南彰德土音:婊子养的),你们不会杀他一个回马枪?
杨度:论才论名,论情论理,我们都是袁世凯:废物!
段芝贵:干爹!你看我这一开花炮又将如何?(从一大信封中取得电报稿示袁)
袁世凯:(看后惊喜)噢,你们十四个省的督军接着上次联名上书拥护帝制,现在又提出要废除国会,直接召开国民代表会议的主张,各省代表由各省督军推选,不怕他们来了不听话。对!(兴奋地站起来,拍着段的肩膀)看起来还是我的干儿子有办法!
段芝贵:父座夸奖!
袁世凯:秘书长,马上密电各省督军照此办理!
梁士诒:是!总座!提到这各省政府督军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前云南督军蔡锷,由于总座对他放心不下,调来京城加以监视,他一向拥戴共和,可对这次改制的问题,却守口如瓶,既不反对也不说赞成。谁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
袁世凯:此人雄韬盖世,谋略超群,绝不能让他也走上反对帝制的道路。
段芝贵:干脆跟上海的宋教仁一样,赏他颗卫生丸吃算了!
袁世凯:可他的才能,总让我希望能为我所用啊!这样,(对梁)让军政执法处多派些便衣密探对他严加监视,不叫他离开北平一步!
梁士诒:是!
袁克定:(急匆匆上)爸爸!陆总长从日本使馆打来电话,日置益大使坚持他们最后通牒的主张,二十一条一字不改,并要在今天一定签署,请示定夺。
袁世凯:你们说说,是签字的好呢,还是不签字的好?
袁克定:日本人不是说过吗?我们签了二十一条,他们就支持我们改成帝制!
袁世凯:你没有看到举国反对,百姓们到处示威请愿么!
袁克定:哼!只要有洋大人撑腰,什么也就不怕了。
梁士诒:如果不签,日本人也反对起咱们的帝制来,那就袁世凯:(下决心)那就通知陆总长签字!
刚才来过的那帮请愿代表,又熙熙攘攘地涌上,卫士乙:站住!又请他妈的什么愿来了?
袁世凯:你们瞧,这字还没有签,示威请愿的就冲进总统府来了!克定你去应付一下,我们回避一下吧!
袁世凯率众下,袁克定既心惊胆怕又装腔作势地摆出副威严的样子坐下来。
袁克定:(高呼)卫士,让他们进来!
众:(入内)大公子!
袁克定:噢,是你们呀!都请坐,请坐!大总统公务繁忙,不能接见诸位,特命我来代表。
冯麟霈:反正一个样。大公子,我说这儿既没有外人,也没有记者,你事先教我们的那一套过场,也就不必了吧?
袁克定:对,你们把请愿书留下,由总统府送到报馆,明天见报就行了。
众:(放下特大信封的请愿书)告辞了!
袁克定:恕不远送!
冯等走出,只有花元春还站在那儿未走。
化子头:(回头瞧见)哎,花大姐!
花园春来回折腾几趟,我可要坐下歇会儿腿儿了!(说着,点燃香烟,大摇大摆地跷起二郎腿,坐到袁世凯的金交椅上,吐起烟圈来)
袁克定:(送客回来)元春,劳你们跑累了!
花元春:是啊!劳驾给我捶捶腿儿吧!
袁克定:这是总统府!
花元春:总统府怎么着?你不是说过:将来还要派八人抬的龙凤大桥,接我进宫当娘娘的么?
袁克定:我是说,这会儿要放正经点儿。
花元春:哼,这会儿干的也不是正经事儿啊!
袁克定:谁说的?
花元春:你那站岗的卫兵都说我们请的是乌龟王八愿哩!
袁克定:真混账!卫兵!
卫士乙上,立正站定。
袁克定:上前点!站好!
卫士乙近前,立正。袁克定二话不说,就给他狠狠的左右两耳光。
花元春:算了!我还有自己的正经事哩,走了!
袁克定:我送送。
花元春:(走到卫士乙跟前)老逗!这会儿知道什么是花儿、草儿了吧?
(说着朝卫士乙的脸上吐了口烟圈)它就是这个味儿!
袁克定:元春!
花元春:开车送我回去呀!
袁克定:好嘞!
二人亲昵地下后,卫士乙摸着脸气愤地朝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比刚才那一声更加响亮多了。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