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是在夜晚被一辆黑色高级轿车接走的。坐在车上的老安和司机几乎一言不发。这是规矩。玩古董的老安知道,今晚又要去“品玩儿”了。
老安曾经是个正儿八经的文化人,年轻时候喜欢唐诗宋词,后来迷上了古玩儿,不几年就把古玩生意玩火了,成了小城里顶尖的玩家。文雅的老安在大堂里挂了两副条幅:未能随俗惟求己,除却玩瓷都让人。
老安广结人缘,特别是和官场。老安知道,搞古董古玩儿是一个担风险的活儿,想挣钱得打“擦边球”,古董和古玩就一字之差,弄不好就要吃官司。如果摆平了关系,倒卖一两件文物,就是在玩古玩,玩儿。
老安玩出了水平,玩出了效益,更玩出了名声。隔三差五有人请他鉴赏。私下里,某个官人收了别人的古玩瓷器,不知真伪,或者看“货”值什么钱,然后再办多大的事,找到老安,悄悄接到府上鉴赏一番,打个价,之后顺便给老安一个红包,有时候还伺候一顿酒。老安既结交了官人有了面子,又有了时多时少的收益。老安这个玩儿,的确玩出了“高难动作”。
老安把悄悄替官者鉴赏古玩的活儿称作“品玩儿”。现在,在这黑夜,老安又被接上轿车前去“品玩儿”。外表平静的老安内心翻腾着极大的快感。
轿车在一座别墅式的楼房前停下了。老安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主人,竟然是掌管着本城文教的大人物。老安知道,自己经营的古董店特别许可证就是这位领导签署的。说直接点,自己的生杀大权几乎就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上。
例行的寒暄之后,领导直接把老安引进了书房。案几上,摆着一件瓷器。老安一见,当下愣了——这个东西,一个星期前还在自己的手里呀。
几天前,一个年轻人找到了他,直言不讳地说,在外地教书的他找了本城的老婆,一直没有调进来,想买件古玩送礼办一下调动,听说那位签字的领导喜欢古玩。老安知道,有的官人谨慎,收现金怕担风险,改收古董和名人字画了,因为这些东西没有明码实价,而且还有升值的可能。老安权衡再三,将一只清朝晚期的青花龙凤瓶以3000元的价格卖给了那个老师。这是老安不久前在京城花2000元淘回来的。老安不想在这个和自己当年一样贫酸的年轻人身上狠“宰”一刀。
看见眼前这个瓷瓶,老安才知道,那个老师是给这位大人物送礼。
领导突然说:老安,这是哪朝哪代的东西,成色品相如何,你看能值几个钱。
走神的老安被领导的话提醒了。老安说,哦,我看看。
老安对这个瓷瓶已经十分熟悉了,但仍然装作认真又小心地观看,摩挲,一边在心里琢磨。毫无疑问,这件东西的价钱将决定那个年轻教师的命运。如果说出卖出的原价,区区3000元,这位领导未必看得上。那老师的礼岂不白送了?
老安犹豫了一下,眼睛一亮:好东西,好东西呀!
领导一听,来了兴趣:说说,怎么个好?
老安指点着瓷瓶,显得十分激动:中国有定窑、汝窑、官窑、哥窑和钧窑五大古窑,这件青花龙凤瓶,应是宋太观政和年间汴梁官窑所造。你看它莹白通透,温润平实,花纹华丽,形制优美。好瓷呀。
那,它市场价如何?眼前的领导很有些急迫。
老安躲着领导的眼睛:这个吗,古玩古玩,一时似乎没有定论,不过——老安突然用肯定的语气说,根据现在的行情,至少,它值这个数——
老安伸出了两个指头。
两万?领导似乎不很满意,语气中带着一丝失望。
老安急忙把两个指头分开了一些,说:不,八万!
八万?你肯定?领导的眉宇间飞出了惊喜。
对。而且,以后还会升值,市场前景绝对看好。……
从领导家里出来,老安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有想到自己竟鬼使神差“忽悠”了大领导一把。古玩看走了眼实属正常,可说出八万的价钱也太离谱了。
第二天,一个人拎个大包走进古玩店。正在喝茶的老安定睛一看,吓了一跳,那人正是买古玩的年轻教师。
那人把东西往柜台上一搁:大哥,我是来谢你的。我的调动办成了,而且安排我在教导处工作,还安了个副主任职务。感谢你帮我挑的礼物。年轻人边说边把一大包礼品推到了老安面前。老安如梦方醒,忙说:祝贺你,别这么客气。
晚上,收了礼品的领导让司机又把老安接了过去。
有些醉意的领导说:听下面反映,你好像和文物沾点关系,以后得谨慎点啦。不过,有我在,你也可以放心,只是嘛,别太出格喽。老安忙说:谢谢领导。
领导走到那个瓷瓶跟前,话题一转:老安啊,有件事你得帮我想个办法,你看,我现在急着用一笔钱,我想了一下,你就把我这个瓷瓶拿去吧。价钱嘛,你也说过,至少值八万。我也不是个贪财的人,你给我七万八就行了。
老安一时懵了:这个这个——
领导拍了拍老安的肩膀:噢,钱吗,你也不用急,过两三天给也不迟。这瓷瓶嘛,你就先带回去,对你,我能不放心吗。好了,我让司机送你,我还得看几份文件,没有办法,我忙啊。
半个小时后,老安回到了古玩店。看着眼前又回来了的瓷器,老安连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我他妈的愚蠢到家了玩了十几年古玩怎么被那狗日的给玩儿了……
瓷瓶被老安拂到了水泥地板上。
明亮的灯光下,一大片冰冷的瓷片莲花瓣似的散落在地上。每一片瓷片上映着老安痛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