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阀争权,三年一小乱,十年一大乱,好像谁也改变不了的定局。”老人长叹一声说,“受战乱之害的,只有老百姓啊!苍生何罪?
“军阀割据,甘肃自成一局,连年混战,在我们马家分为三个军事集团:一个就是马步芳集团,人称西宁马;马廷贤兄弟;还有马福祥的家族。这三个家族在甘、宁、青三省渊源很深。
“马仲英是马步芳近族兄弟,他的祖父七老太爷和马步芳的祖父是亲兄弟。马仲英童年时在青海贵族式的军事学校里参加军事训练,十几岁时就兼任营长之职。他原名马步英,后来在他倡乱时与马步芳互相猜忌,决意与马步芳决裂,不愿与他同宗同辈,改名马仲英其弟改为马仲杰。
“在古代,这种同室操戈,兄弟相残的事是不胜枚举的,马仲英在十七岁时,就以反对冯玉祥为口号,大开杀戒,殃及数十万无辜百姓,因其年幼,人称‘尕司令’。
“马仲英,行事鲁莽。我被马麒派去当随军阿訇,与我同去的还有三人,事实上成了他的参谋部。马仲英所纠合之部众,为清一色的回教徒,并且多半是绿林好汉,战斗力强,破坏性也大,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是家常便饭,所到之处,无论贫富,无一幸免。
“不久,甘肃各地缙绅名流赴兰请愿,冯玉祥将领刘郁芬将马仲英之父扣押,以迫马仲英就范。不料事态日益扩大,冯系将领改变了策略,变招抚为镇压,把马仲英的父亲杀了。派兵剿办,势如燎原火起。
“马廷贤也在陇南举事反冯,与马仲英合兵一起,利用民族纠纷,扩大乱源,导演了一出大悲剧,战火遍及甘、宁、青全境……”
老人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
“那一天,我们部队来到永昌一个叫永宁堡的村庄。夜很黑,可是村屯的燃烧的火光把大道照得通亮。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向我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后面是跪地哭嚷的村民,那凄厉之声,如今我不能忘怀,想来战栗不止:‘看看吧,你们要粮,老百姓给你们粮,你们要兵,老百姓交出自己的子弟,……无非是盼个国泰民安……你们东来东杀,西来西杀,年年杀,月月杀,人死绝,泪流干,……你们难道没有父母兄弟姐妹?为什么不给老百姓留条活路呢?……’他指着正在大火中焚烧的屯庄,我看到那些房屋正在大火里塌倒,我立时浑身寒透。我不敢想象民间有多少怨恨痛楚,我一时也弄不清我这个熟读《古兰经》的教长阿訇,是不是按照安拉和训示行事,我为马仲英的战争出谋划策,是对还是错?是功还是罪?
“……我一时间万念俱灰,向老人垂下头去,我无法回答老人的责问,只能拉马绕过那群无家可归的难民,回到马仲英的司令部,自知从此很难振作了。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的哭号之声,像钝齿的钢锯在我心上拉来拉去。……我当夜就给马仲英留下一封书信,离开了军营……
“我怕他派人找我,便假托去麦加朝觐,以绝其念。……我在这里已经七年了。……我研究历代典籍,研究各教派的经卷,寻找人类通向阿甸园之路。”
“阿爸,你是反对一切战争的了?”
“是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为什么战争总是不止?”
“这正是我要寻求的。”
“我在革命部队里,领导经常教育我们,战争是分正义和非正义的!我们不一般地反对战争……”杜丽珍自知讲不好这一点,但她心里是明白的,“我就是为了不吃苦不受罪,才参加红军的!我们是为穷人过好日子去打仗的……”
“这个正义和非正义的定义由谁来下呢?马仲英打冯玉祥是正义还是非正义的呢?”
“这就看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了?”
“这就又难分清了:你认为红军过黄河打马家军是正义的了?”
“当然。”
“那么,马家军认为打红军也是正义的!这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吗?”
“对人民有好处战争就是对的,摧残人民的战争就是不对的!”
杜丽珍以她有限的知识说出对战争的理解。
“可是,什么战争不摧残人民呢?……哪一方的炮火不伤人呢?……河西走廊有多少城镇村庄化为废墟?”
杜丽珍觉得可以回答,只是她说不出来,她相信她的总医院的政委可以回答,她更相信陈昌浩政委更可以讲得头头是道。
老人不再追问她了,继续说马仲英的历史。
“一九二九年夏,冯系将领吉鸿昌给马仲英几次歼灭性的打击,马仲英内部也起了分化,与马步芳的矛盾也日益加深,渐渐山穷水尽,濒临绝境。
“谁知蒋介石出面干预,给马仲英带来转机,蒋介石把马仲英捧为西北杰出人才,实指望在军阀混战中,作为被己利用的一支力量,便急令马仲英率部离甘,听候改编,以避吉鸿昌的锋芒。
“但是,马仲英部多是当地土匪,不愿离开山头,当走到绥、宁交界的时候,部属哗变,拒绝开进,并另推马仲英之侄马谦权行代理执行,撤返宁夏境内,议请冯玉祥收编。马仲英及其亲信遂赴南京。
“蒋介石对马仲英只身到南京,大失所望,暂派往中央军官学校深造。几经转折,他第二次回到甘肃,兵不血刃,立即又接受了马谦的兵权。
“一九三○年夏,中原大战之后,冯玉祥集团已经瓦解,甘肃已是无政府状态,东部匪势日炽,百里成霸,河西走廊就成了马步芳的一块禁脔。马仲英不甘示弱,与之交锋,又失败了,只带着五百人逃到嘉峪关外,进入新疆。……那时我已经离开他到这里来隐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