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这一年,堪称蒋介石政治生涯的最低点,经常陪在他身边的是长子蒋经国。蒋经国是蒋介石原配毛福梅所生,16岁到苏联读书,共待了12年,1937年回国后,蒋介石便开始有计划地培植他。整个1949年的大迁徙,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有蒋经国的身影。
“那时蒋经国跟着他,张群张岳军先生跟着他,顾祝同跟着他,还有他随身的几个侍卫,还有伺候他的人。他那个时候敢信任的人不多,以前所有很忠实的学生,都是有相当军阶的。要嘛被捉,要嘛投诚,也不是投诚啦,投降,不要用投诚的名字,所以那个时局很惨。”蒋介石专机驾驶员衣复恩生前接受采访时这样说。蒋介石后期用人的标准主要看其是否对自己忠诚,重用吴嵩庆、汤恩伯和陈诚等人便是明证;但他在重用这些人的同时,鉴于时局的瞬息万变,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例如,在他父子与陈诚之间,与孙立人之间,关系就非常微妙。
抗战胜利后,美国推行扶蒋反共的对华政策,支持蒋介石发动内战。但蒋介石在内战中节节溃败的表现让美国非常失望,于是决定“换马”,转而扶植李宗仁,代替失掉人心的蒋介石。然而不想李宗仁却被宣布下野的蒋介石从军、政、财各方面架空了,有“代总统”之名而无实权,不过是一块蒋介石暂时支撑危局的“挡箭牌”而已,是他以后复出、挽回败局的一个过渡阶段。随着蒋介石在大陆政权的渐渐退出,并逐步移政台湾,美国又开始打起了台湾的主意。
为了达到分离台湾的目的,美国制订了阻蒋退台的计划,并在1949年两次试图阻止蒋介石败退台湾。
1949年初,基于对中国内战形势的分析以及对蒋介石必将败逃台湾的预见,美国政府担心台湾最终会落入中共之手,因而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先后拟订了多种方案:直接军事占领;扶植台湾岛内独立势力成立独立政府;先由联合国托管,后交台湾民族自决等。直接军事占领容易引起台湾岛内民众、国民党以及中国共产党的不满和对抗;而扶植台湾岛内独立势力也不现实。因此,先由联合国托管,后交台湾民族自决的台湾分离方案,成为美国对台政策的首选。而若要实现台湾分离,首先就要阻止蒋介石败退台湾。美国判定,如果蒋介石退逃台湾,中共必定东征,台湾就很可能落入中共之手;这样,美国战后反苏反共的战略部署就会出现重大缺口。因此,美国决定阻止蒋介石退逃台湾。
早在1948年10月,蒋介石就安排其爱将陈诚赴台“养病”。其实“养病”是假,实则帮其经营台湾。一旦大陆丧失,即可退守台湾。1948年年底,蒋介石宣布陈诚为台湾省政府主席,半个月后又加任为台湾警备总司令,台湾军政大权因而都掌握在陈诚手中。美国打算以优厚的政治、经济条件来拉拢陈诚,然后借陈诚之手阻止蒋介石退逃台湾。
无论在史书上,还是在人们的印象中,陈诚始终被人们视为蒋介石的股肱和心腹。但近几年,随着陈诚的《与蒋中正先生往来函电》《家书》以及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档案馆馆藏的《蒋介石日记》等解密史料的面世,透露出陈蒋关系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般亲密,而是有时也有冲突。陈诚对国民党的组织涣散、争权夺利、钩心斗角的情形屡有批评,主张“根本改革党政”,对许多政府官员、军队高级将领的贪污腐败、违法乱纪事例,甚至点名道姓地批评,曾引起蒋介石的不满。蒋责备陈诚骄矜自负、爱发议论,并警告陈诚要“切思而自反”。蒋不仅多次批评“辞修器量狭窄”,在1947年3月的日记中甚至写有非常激愤之语,如“所可痛心者不仅外人以冷眼观吾国,即战高级将领如辞修者,亦莫不对政府经济政治各种重大之政策,动辄猜疑与诽谤,其失却自信心类皆如此者,不胜痛愤”。
但陈诚依然故我,1947年8月他以参谋总长身份接任熊式辉的东北行辕主任之职,主持东北“剿共”,实际却悲观至极。在《家书》中他多次坦陈其时局观,称“以现在中央之政策与制度,纵有神仙下凡,亦无能为力”“如不改革,只有同归于尽”;甚至说“无怪一般咸认为,欲中国有办法,非推翻现政府不可”,并且再次萌发脱身而去之念,“决心已定,决先辞参谋总长,再辞东北行辕,总之脱离政治与军事”。终于,1948年5月13日,陈诚被免去东北行辕主任,后赴上海割治十二指肠溃疡。10月,因国共双方在锦州展开攻防战离开东北,并且辞去参谋总长军职,接受蒋介石建议来到台湾,住台北近郊的草山养病。12月29日,正在养病的他,突然接到了蒋介石的人事派令,接任台湾省主席。
陈诚在1949年担任“台湾省主席”的时候,正是台湾最为混乱的年头,而美国的对台政策,也举棋不定,一日数变。从1948年12月起,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就不断讨论如何分离台、澎与中国的问题和计划。为了“台湾如何符合美国之利益”,美国除了各种阴谋之设计、讨论外,1949年2月14日,还派遣驻华大使馆参赞莫成德为密使,赴台游说陈诚“自立”。莫成德提出五点建议:由陈诚主持台湾政局;台湾政治与国民党分离,与共产党绝缘;美国每年给予台湾2500万美元的经济援助,并提供海空保护;蒋介石若来台只能以政治避难者身份;邀请孙立人参加台湾新政权。
陈诚在此期间,彷徨是可以想见的。他诚然眩于权力的诱惑,而对老蒋这位“故主”,要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去应对,似乎也颇感踟蹰。当然,美国人也非常清楚,劝说陈诚接受阻蒋退台并非一件易事,陈诚与蒋介石虽时有冲突,但毕竟仍是蒋的嫡系,是蒋介石最信任的核心骨干。而事实上,莫成德与陈诚的初次密谈并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此后双方虽多次接触,美国也不断以政治经济条件诱惑陈诚,但陈诚除表示赞成台湾成立自治政府外,其他均避而不谈。双方合作的文件迟迟无法签署,美国拉拢陈诚阻蒋退台的计划陷入僵局。
陈诚与美国人的私下接触并不能瞒住多疑且耳目众多的蒋介石。对此,蒋介石采取了保留的态度。蒋介石历经民国政治舞台上充满奸诈、反复及最无人性的时代,无论什么决定,他都是使用多层监督与多线运作。陈诚当时在台湾是独大,无人可制衡,蒋内心深处就极为担忧日后大陆全面溃败之后的去路,不能不隔着海在厦门留点现金现银在身边(指第二批厦门秘密军费黄金),直到他有百分之百掌握内部局面的信心。
1949年5月,陈诚突然下令,将台湾警备旅(1947年“二·二八”事变后组建,详见第二章第二节)第二团团长王瑞钟上校调为台湾省警备总司令部高级参谋,改派追随其多年的汪奉曾上校接任。但官邸人马除了蒋总裁、俞济时外,一向无人能下令替换,此举立即引起第二团全团官兵大哗,几乎演成兵变。结果,汪上校没有到差,原团长王瑞钟抗命不交,躲进台北市杭州南路前联勤总部(按:即财务署内)由该团看管的黄金仓库里头。这个仓库的门需要三道钥匙会合才能开启进入内部,彭孟缉虽派了很多情治人员四处捉拿失踪的王团长,但毫无下落。所幸,陈诚这道干犯官邸人事大忌的调职令发布第二天,蒋介石即飞抵澎湖马公岛。俞济时面告紧急求见申述的王瑞钟:“再忍耐,老先生很清楚。”同年6月,王瑞钟调任高参的命令只发布了一个月,即又改为:升任台湾省警备旅上校参谋长。陈蒋相互妥协,表面上结束了一场卡位的明争暗斗大戏。
1949年5月7日,蒋介石离开上海复兴岛之后,虽陈诚再三邀约赴台主政(见第五章第一节),他却并未仓促登岛;而到台湾只敢上高雄要塞而不去台北,都是因为对独握台湾军政大权的陈诚有所疑惧。
1949年5月16日蒋经国日记:“……父亲下午在金塘南岸……准备明日赴马公岛,但父亲表示甚愿在定海与普陀作常驻之计也。”可见,当时老蒋对是否来台,尚在犹豫之中,未作最后决定。
5月17日蒋经国日记:“午餐后,随父亲由‘江静’轮登岸,1时半起飞,沿途俯瞰三门湾、海门、乐清……4时50分飞抵马公降落,父亲即至马公城外之宾馆驻节。此岛实一平滩,并非山地,气候颇热……此时中枢无主,江南半壁,业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父亲决计去台……”老蒋既“决计去台”,为何不径飞台北,而在马公驻节?原来是老蒋试图借视察马公岛之名,观察陈诚的态度。21日,陈诚至马公岛拜见蒋介石(蒋经国日记:“陈辞修、俞鸿钧、蒋铭三三先生来马公,晋谒父亲。下午往机场送辞修先生返台。”),同时表达了对蒋的忠心,这让蒋介石备感欣慰。22日蒋介石在日记中记下:“……辞修与铭三忽由穗飞来相晤甚慰,数日来所焦虑者,至此释然。”
而美国也终于发现要陈诚接受其阻蒋退台的计划,是根本不可能的。此后,双方也有一些谈判,但多流于形式,毫无任何实质性进展。最终,陈诚坦陈莫成德:“吾追随蒋先生二十余年,不忍临难而自立。”美国试图拉拢陈诚阻蒋退台的计划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