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我是在去民功路买菜时认识这孩子的。正是夏天,这孩子留着光头,啃着别人丢掉的西瓜皮。我看着他可怜,买了四分之一个西瓜给他吃,他吃完了,瓜皮也把脸给洗干净了。
以后,我又在秋天里给他买过苹果吃。
也在冬天里给他买过热包子吃。
一年四季,他总是穿着那一身灰老鼠皮似的旧衣服,在民功路一带流浪。
他才六七岁的样子,真可怜。
“叔叔!”他总是很有礼貌地称呼我。每次我给他买东西吃,他的眼里都滚着泪珠。
当然,我有自己的家庭,我有一个很不错的妻子和一个很乖的女儿。实际上,我也动过恻隐之心,想收留街头那个流浪儿。我甚至在心里给那个孩子取好名字了,就管他叫小秃吧。但是我没有去做这件事,我知道要做成这件事相当麻烦,也许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难堪。
最近我特别忙。就在我忙得完全忘记了小秃的时候,领导派我到北京去开会。
来到火车站,我居然看见了小秃。小秃也看见了我。他大步流星向我跑来,要帮我拎行李。我们像老熟人似地互相微笑。我掏出两个桔子塞给他,急忙去买火车票。
买了车票,我无意中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小秃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呢。我去买报纸,他悄悄地跟在我的身后。我进了候车室,他也跟着进来了。我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对他说:“和叔叔再见吧!”可他却抓起衣角,紧紧地咬在嘴里不说话。
我故意装作不想搭理他。
开始剪票了。我刚刚通过剪票口,竟发现小秃像个猴子一样,从剪票员鼻子底下窜到了站台上。
进了卧铺车厢,我放好行李,然后坐在下铺位置上,向窗外张望。我想小秃此时一定是在站台的某一个角落里为我送行呢。我轻轻地舒了口气。小秃这孩子挺好,真不知道他爹娘为什么要遗弃他?
车轮嘎吱嘎吱地起动了。我不再想小秃,我开始想着北京的会议,一遍一遍地在肚子里温习发言稿。
就在列车飞渡黄河的时候,小秃突然从我的铺下钻了出来。
我大吃一惊,真不知道他是怎样混上车的,又是怎样潜伏到我的铺下的。
“小朋友,这是开往北京的火车,你要去哪里呀?”我极力控制着自己,问一些连自己都很明白的傻话。
小秃不吭声,使劲吸了吸快要流到嘴边的鼻涕。
“你家在哪里呀?你爸爸妈妈呢?”
小秃仍然不吭声,而且一点儿要离开我的意思都没有。
这怎么行?我不能把一个小盲流带到北京啊。我到部里开会,带着一个流浪儿算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候,列车员开始查票了。小秃顿时慌了起来,脸色苍白,本能地向我这边靠了过来。
我立即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汗酸味儿,差点儿呕吐起来。
“这是谁的孩子?”列车员在问。
小秃向我投来求援的目光。
我把一副冷面孔朝向了窗外。
小秃被列车员拎走了,满车厢都能听见列车员粗鲁的河南腔。
傍晚,列车到达北京。我步出温暖如春的空调车厢,冷风号叫着扑面而来,我打了好几个哆嗦。我想起了小秃,这孩子,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北京熬过了几天会期。我的情绪很低落,会上会下,脑海里总是晃动着小秃的影子,我觉得我真不该那样对待一个可怜的孩子。
小秃现在怎么样了呢?
就在我从北京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在省电视台的“都市聚焦”里看见了小秃。
我紧紧地盯着屏幕,听小秃诉说他被父母遗弃的经过。
我的泪水止都止不住。
小秃说,他和哥哥都在我们这个城市流浪,隔几天就往铁路上跑,偷旅客的钱。他哥哥跑陇海线,他跑京广线。
小秃对记者说:“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我有一个好心的叔叔,他到北京出差去了。”
看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急切地拨打着电视台的观众热线。热线却总是“嘟嘟嘟嘟”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