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给小树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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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迎客松

秦德龙

好多好多年前,一只鸟儿衔着一颗松籽,飞到了黄山。不过,那时候,黄山还不叫黄山,叫黟山。管它叫什么山呢,鸟儿只是觉得这里好玩罢了。鸟儿玩着玩着,很随意地张开了尖嘴,把松籽丢到了山上,不知又飞到哪里去了。

这颗松籽就这么被扔到了山岩上,浑身有些酸痛。山风很大,吹得它连连打了好几个滚儿。松籽望着茫茫苍天,若有所思地想,这辈子就要在风口上安身立命了。

松籽看着周围那些茂盛的植物,认出来了灵芝、石耳、香菇、银杏和香榧。瞧它们那蓬勃生长的样子,松籽真的很羡慕,它也要生长出一种风景来,要不然,便枉然来今世了。

于是,松籽在岩石上站稳了脚跟。它发现,自己那坚硬的毛皮上,长出来些软绵绵的细须,细须很快又分泌出来一些柠檬酸、苹果酸、葡萄糖酸等后人命名的有机酸,并逐渐化解了周围的物质,从中吸收了养料。松籽感受到了生长发育的快乐,不由得唱起山歌来。松籽唱歌的时候,呼出了大量的二氧化碳,这越发使得它处于亢奋状态。不知不觉间,二氧化碳遇水化合成了碳酸,并开始侵蚀岩石,使岩石的表面化成了一小撮泥土。就这样,松籽把根扎下来了。

在生存本能的驱动下,松籽的根须得寸进尺,不断地钻向岩石的内部。岩石的内部恰恰有些缝隙,而且存满了泉水。松籽如饥似渴,畅饮了起来。然后,松籽伸了个懒腰,站直了身子。它发现,自己吐出了嫩芽,已经可以称得上一株树苗了。

松树苗日复一日地把根须伸向四面八方,遇山开路,遇水架桥,吸收周围的水分和养料。春天来了,不怕风吹;夏天来了,不怕雨打;秋天来了,不畏雷电;冬天来了,抗击冰雪。松树苗啃着石头生长,它也惊讶自己会有这种特殊本领,这就是“耐瘦”的硬功,越是环境恶劣,越是坚忍不拔。它还发现,自己完全能依靠松针来进行光合作用,从云雾中吸取水分,制造养料。这就够了,松树苗欣慰地笑了,自己能在山顶上迎风傲雪了。

松树苗一天天长大了,长成了小松树。松针粗短且茁壮,既稠密,又整齐,吓得刺猬连连后退,不敢来啃。松树打量着自己,不由得骄傲起来。不是嘛,有谁能像松树这样,春天嫩绿、夏天翠绿、秋天深绿、冬天墨绿,如一朵绿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松树知道,是大自然造就了自己这番神韵和色彩。可是,松树却发现了自己的美中不足。一是树身低矮,二是半边树冠向一侧蛰伏延伸。松树不免有些伤感,自己这副样子,分明是个畸形嘛。

松树为自己的形象而遗憾。它知道,自己形成这样的身材,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山高地寒,气温低,日照短,风雨多,迫不得已向水平方向延展枝条,以减轻疾风的折磨。二是树身贴近岩壁的那一侧,阳光、水分和养料相对较少,所以导致一只胳膊或翅膀就没有发育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当初那只鸟儿把自己丢到这儿呢。你看峰顶那些松树,就不是自己这个状态。它们一般多成伞状,显得既标致又帅气。真是羡慕它们啊。

但是,忧伤的松树很快就化悲为喜了。因为有很多人来到了它面前,指指点点,神采飞扬。松树听见一个人说:“瞧,这棵松树,伸开一只臂膀,欢迎我们呢!”松树又听见另一个人说:“呵,这是一棵迎客松啊!”其他人都跟着附和:“是啊是啊,黄山有奇观,迎客松第一绝!”

松树闻听此言,腼腆地笑着,不由得把那只颀长的臂膀伸了又伸。它这才知道,自打唐明皇听了一段黄帝黟山采药炼丹的故事后,就把黟山赐名为黄山了。现在,这些人都是来游黄山的,从今往后,迎客松就与黄山齐名天下了。

果然如它所料,不断有文人雅士前来黄山游玩,或赋诗,或作画,讴歌泼墨。不管是谁,到了黄山,都要来拜拜迎客松,施以大礼,与日月同辉。大约过了一千五百年,迎客松发现,来参拜它的人,都喜欢掂着照相机,同它合影留念。而且,一些摄影大师,已经把它的英姿传遍了五湖四海。

迎客松知道自己是黄山松的总代表。知道自己的价值在于那永恒的“独臂”姿态。它也知道,每一棵黄山松都有自己的形象,比如扰龙松、凤凰松、墨虎松、连理松等等。这使它想起来了西方的维纳斯女神。迎客松与维纳斯有异曲同工之妙,正是它形式上的“残缺”,才显得大雅大美。

迎客松笑了起来。它很高兴,因为自己是大自然造就的树神。不过,有时,它望着山道上那些幼松,却笑得不开心。它知道,那些幼松,被山民们剁掉了半边树枝,刻意打扮成了“小迎客松”,这也实在是文明时代的一种愚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