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我要去寻找一个孩子,一个在汶川大地震中,被废墟掩埋了十七个小时的孩子。这孩子获救后,躺在担架上,吃力地抬起右臂,向营救他的解放军叔叔敬礼,致以一个少先队员的崇高敬礼!
从电视画面上看到这孩子,我的泪水就止不住流下来了。我要去寻找他,如果可能的话,我就领养他。因为,从媒体的报道中,我未曾发现他的亲人。假如,他已成了孤儿,我就要把他领回来,做他的父亲。
当然,我不知道,能在哪里找到这孩子。人海茫茫,巴蜀无语,找个孩子绝非易事。我没有通过民政部门,也没有利用媒体。大灾当前,百废待兴,请求他们,估计也是白搭。何况,国家已经制定了收养孤儿的具体规定,程序并不简单。有媒体报道说,全国想收养孤儿的家庭,海了去了,能轮上我吗?
因此,我决定,到震区去,寻找这孩子。也许,见了面,复杂的问题就简单了。
到了震区,我开始了一个县市一个县市的走访,一个医院一个医院的寻找,一个学校一个学校的询问,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查看。很遗憾,我没有找到那个“敬礼的孩子”。也没人告诉我,他在何处。有些人,是听说过这孩子的。说到这孩子,他们只是叹息或沉默。我原以为,灾区的人,看到我来找孩子,会泪流满面的。可我错了,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他们早就哭干了泪水。面对家破人亡的巨大灾难,人们已经欲哭无泪了。
没人能帮我找到那个“敬礼的孩子”。没办法,还是我自己继续寻找吧。
找啊找,踏遍青山,踏遍灾区,我竟然有了意外的发现。我见到了那些在地震后上过电视和报纸的孩子!他们是——
那个在幼儿园的瓦砾中被埋了八个多小时,见到解放军就送水、送饼干、送火腿肠的小女孩。
那个守候在救援现场,等待妈妈的小女孩。地震后一百二十四小时,她的妈妈终于获救,从地狱重返人间。
那个用雨伞做手杖,在崎岖的山道上独自行走的小女孩。她与匆匆赶路的解放军叔叔擦肩而过。
那个从废墟中被挖出来时双腿已经折断、双手也被砸伤的女孩子。她微笑着对救援者说:“要勇敢!”
那个九岁的小男孩,自己逃生后,又两次重返教室,救出了两位小同学。
那个在安置点附近的油菜地里骑在背篓上专心作画的五岁男孩。
那个趴在花坛上写字、露出阳光般灿烂笑容的小男孩。
那一群守候在路边的农村学生。他们用捡来的纸板,书写着感谢解放军的文字,表达着纯真和感恩的心情,表达着重生的喜悦和重建家园的信心。
那一群在“抗震希望小学”开学典礼上的孩子们。他们神情庄严地高举右手,向国旗敬礼。
……
许多天过去了,我没有找到那个向解放军叔叔“敬礼的男孩”,心境却已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因为我看到了更多的劫后重生的孩子们。我没有上前打扰他们,只是在心里为他们默默地祈祷。我希望他们的父母都还活着,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成为可怜的孤儿了。假如,有的孩子不幸成为孤儿,我也相信,会有更多的人,和我一样,争做孩子的父亲。
我的寻找历程和情感之旅,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我被请进了一间帐篷里谈话了。听了我的陈述后,一位负责同志深情地说:“秦先生,您的想法很感人!灾区的孤儿有很多,但想认养孤儿的家庭更多!这意味着每一个孤儿都会有一个温暖的家,他们不会感到孤单的!”提起那个“敬礼的孩子”,这位负责同志又说:“我们是不会把他交给您的!因为,他是我们灾区的骄傲!是我们震区的希望和未来!”
听到这样的肺腑之言,我的眼角再次湿润了。
这个“敬礼的孩子”,这个让我找不到的孩子,灾区人民把他珍藏到哪里去了呢?
在我离开四川的时候,以一个老少先队员的名义,向巴蜀大地,致以崇高的敬礼。我敬礼的姿势,和那个“敬礼的孩子”一样,标准、深情、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