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云门看了看车窗外,天边已经泛白,但还没下高速,他估计到家也得中午了。后车厢的狗崽子们都已经睡熟。他们几个听庞老板讲了一晚上的故事早就睡意全无,依然还是庞老板在开车,烟都抽了一包半,熏得云门眼睛都睁不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撬已经醒了,一直静静地听着庞老板的叙述。倚着车门看着窗外的景色,也许是想起刘四爷时代的终结,他和庞老板都陷入了沉默。
大鲁瞧见庞老板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里直痒痒,屁股都坐不牢,像长了刺似的在座位上挪来挪去,云门知道他是那种看电影要直接快进到结局的那种人,故事没听完他能把座椅扭穿了去。就随便想了一个问题,想引得庞老板再开口讲故事。
“撬叔当时在刘四爷那里也是兽医吗?”这个问题一出口,云门就觉得自己脑子被狗吃了,刘四爷招他们进去的时候不就是说缺兽医,还问这种问题,真是没话找话问。
却没想到庞老板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别说这小子了,说起来我就有气,爷爷我当时吃错了东西,拉肚子拉得肠子都快拉出来了,这小子当兽医当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治好了几只狗就觉得自己是华佗在世,给爷爷开了个方子,说什么一副药下去就好,结果呢,吃了他的药,直接就给抬医院去了,上吐下泻都翻白眼儿了,一问医生,别人说这它娘的是牛吃的方子,给人药力过了,妹给毒死算爷爷命大。”说完捅了捅旁边的老撬,“可劲儿笑啊,给爷爷偷着乐,我这条命差点送你老小子手上你知道不?”
老撬偷着乐了好半天,有气无力的说:“这不没把你吃死吗,瞎****啥玩意儿。”
庞老板看也没看随手捏了一下老撬的肩膀,老撬顿时疼的呲牙咧嘴直骂庞老板没良心,专欺负伤员。
看着气氛有所缓和,云门觉得这时候可以让庞老板讲讲刘四爷的结局了。
便开口问道:“那刘四爷最后怎么回事,为啥现在的暗市刘是他孙女呢?”
庞老板想了一下,轻叹到:“刘四爷被人害了呀,这个害他的人你们都认识。”
云门和大鲁惊讶得嘴巴都变成了“O”型,连一直没吭声的白鸽也露出了少许难以置信的表情。
话说庞老板和老撬两个人在刘四爷的盘子里做到了第五年,庞老板虽说能时常往B城跑,但每个星期都得跟着大部队在各个城市的暗市来往,老板娘当时特别有意见,两人经常吵架,庞老板没办法,就跟老撬商量着,干脆回B城干,只要以后找刘四爷拿货,再找几个接缝伙计,咱们肯定也能过上超越小康的日子,老撬知道庞老板心思全在怕到手的老婆飞走了这件事情上,也就同意了。两人把事情来龙去脉给刘四爷一说,刘四爷倒也爽快,说你们也算是我半个徒弟,以后要货提前吱声,给你们留着捉头狗。然后还送了50只崽子给庞老板和老撬,说这是师傅帮你们的最后一次,以后自己的买卖自己上心,往上走往前走的时候别打了眼。
庞老板和老撬顿时跪下给刘四爷磕了三个响头,带着50个崽子心情澎湃的回了城,在郊区佟县的园村找了个废弃的工厂平房,正式开始了他们独立门户的日子。
当时园村有两家比较有名的大盘子,一个是莫氏兄弟的猛犬场,一个是藏獒发烧友马獒王的獒场。莫氏兄弟是出了名的喜欢猛犬,大丹,杜宾,德牧,杜高,各种猛犬应有尽有,也是最早开始打专业比赛的一批人中的佼佼者,他们每个品种的狗都有一两只得过冠军的种公种母,如果全靠这两只狗的繁殖,就有些供不应求,所以他们也会找一些纯种但是没有血统登记的狗来配冠军犬,俗称单血统。一只崽子也能卖个5。6万。你要换做庞老板,要是有好狗,还配个屁,直接买别的崽子来冒充是那狗下的崽子,摆在一起就能卖万把块钱。尽管莫氏兄弟和庞老板都是属于处于繁殖者和狗贩子之间的不尴不尬的发展地位的人,莫氏兄弟已经更像繁殖者,而庞老板还是更像狗贩子多一点。
另外一位马獒王,那是纯粹的爱好者,完全不计成本的狂热分子,他独爱藏獒,一年到头基本看不见他人,他不是在藏区收藏獒就是在去藏区收藏獒的路上。他的獒品质确实上乘,一头几百万都不嫌多,但是如果真有人要买,他就像调查户口一样把别人家几口人经济状况如何养不养得起这獒都要问一遍,如果别人的答案能让马獒王满意,他才会把狗卖给你,也就是说你有钱还不一定买的到他的狗。
莫氏兄弟,庞老板和老撬还有马獒王业务互不冲突,几个人关系也都不错,整个园村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到后来只要一说到买狗,大家都往那里去。就这样过了两年,来了一个人,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
在那个人来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刘四爷被雷子抓了,直接关进了号子。
当时刘四爷的名声在圈子里已经如雷贯耳,不仅是他生意好,货走的旺,更多的是他看狗的眼光,你跟他说什么AKC,FCI标准,他绝对会笑你崇洋媚外是帝国主义走狗,他凭着自个的经验,看狗的那个准度,绝对不比国外那些老裁判差。后来有个新建的警犬基地想从德国引进德牧,但是谁都不会看狗,怕被德国佬骗,就经多番打探接触到了刘四爷。雷子出面,刘四爷也就答应了,不过要飞去德国,刘四爷已经将近80,实在不想奔波,就派自己的大徒弟去,说只用拍照片传来给我看我就知道哪只狗可以拿。然而那个大徒弟却不是什么好货色,事情就出在他身上,就是把庞老板一脚踢进门口口声声要断他手脚的男人。男人姓什么庞老板已经忘了,只记得出了事以后他便有了个外号,叫隔夜狗,圈子里都说他隔夜就翻脸,狗都不如。
进口狗的钱,基地一下就拨了几百万,隔夜狗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本又不是多正直的人,便撒了个谎,找了个朋友伪造了几份进口的文件,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自然是不敢在自己的场子里拿狗充数,就随便找了个贩子拿了几只看上去还那么回事儿的德牧崽子就私下交给了雷子,说这是他师傅从德国找的,绝对好种。
接着当天晚上隔夜狗就卷了钱跑了,找了个小山坳子躲了起来。他当时躲根本没想到这事儿是要蹲号子的,他是怕刘四爷知道他骗人雷子,肯定不会轻饶他,说不定要剁他一只手。他又哪里知道他随便拿的那几只崽子全部都有犬瘟,去了警犬基地后就发病,把整个基地的昆明犬崽子,莱州红崽子全都传染了,这一下,整个基地的损失无法估算。
事发后,没人能找到隔夜狗,雷子说这是刘四爷为了卷钱自己编的谎话,可能根本就没隔夜狗这个人,警犬基地的雷子怕被上头拨款的领导责怪,便找了个理由抓了刘四爷,给治了个罪并判了他十年。
刘老爷子活了大把岁数,心气高,当时身体又不算太好,进了号子两个月,就死于心脏病发。
暗示刘一死,整个刘家在各个城市的盘子全部乱作一团,树倒猢狲散,刘家的狗崽子和狗场里的种狗被伙计们哄抢一空,就这样,从此暗市之内,再无传说。
李云门低着头,他没想到害了刘老爷子的人就是隔夜狗,震惊之余,他也不免担心起刘家的小孙女,不知道她中间经历了什么,才会历练成现在这样强悍的模样。
车已经开到了离园村的东头不远处的地方,那里,就是隔夜狗现在的狗场。
云门到庞老板这里来做伙计的前几年,躲过了风头的隔夜狗,来到了园村,在村子的东头也租了个平房,干回了老本行。毕竟是跟过刘四爷的人,他一来,生意就做得很不错,整个园村变成了当时B城最大的狗市场,四个狗场的主事儿,圈里人私下里都称他们为佟城四犬。
不过云门去年来这里的时候,莫氏兄弟的猛犬场已经崩了,只有阿K一只独苗被白鸽收养,至于怎么崩的,庞老板和老撬都只说是他经营不善,云门知道莫氏兄弟繁殖猛犬那么久,比赛也打得风生水起,哪有说崩就崩的道理。而那马獒王,听说在去藏区的路上,遇上了山崩,是死是活也无从得知。
现在只剩下庞老板和隔夜狗,庞老板总说的一句话是,别离他太近,小心他咬人。
其实隔夜狗的生意比庞老板做的大,云门知道倒也不是他的狗有多好,老撬以前说起他只会用下三滥来形容,没了刘四爷的管教,他只要有利可图的事情都会去做,用狮子头染色就是他想出来的,“那狮子头下次你粘手上试试,绝对烂掉一层皮。”
云门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身上的小狗,它已经睡着,那条被狮子头染红的腿还不停地颤抖着。
车子开进了园村,阳光正当头,路上可以见到几个熟悉的接缝崽拎着笼子忙碌的跑来跑去。隔夜狗正站在自己的场子门口抽着烟,云门从车窗里看着他,竟觉得那张脸无比的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