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懒得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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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抱猫的男孩(2)

如果纯聊天的话,我觉得眼前的这位还挺合适;可要进一步发展,则需要拿一点对待弟弟的牺牲精神出来。我自说自话地等待他向我表白,而且连回绝的话都想好了,但他就是不说。台词准备好却没地方进行独白,我只能继续在脑子里排练。

“可是你为什么打算回绝呢?你不要的话让给我吧。”苹果认真地说。那个时候的苹果很土,穿白色蓬蓬袖的荷叶边短袖上衣,圆领周围前后都有一圈机绣镂空花边,下面是绿色的中脚裤。她以为自己像出水的芙蓉,我看着像倒过来的绿柄拖把。

“我不喜欢他穿无袖白色马甲,可能是为了引人注目,还有他太爱发表见解,从诗人到网络博人一笑的垃圾文字,每一样他都有独到的见解,受人瞩目的感觉当然很棒,可谁来瞩目我呢。”

“在你的描述里,我没觉得他自大,是你自己臆想他是个很自我的人。”

“问题在于他什么都以自我为中心,你听他说话:‘我认为’、‘我觉得’、‘我想’、‘我猜’,从不问我‘你认为’。”

我不确定自以为很文艺、很小资的曹小斌会不会接受苹果,如果他只是想请我介绍女朋友,犯不着破费请我吃那么几次饭。国庆节到了,他约我去外滩看灯,这次他穿了一件白色无袖背心,脖子里挂一根死人骷髅头坠子的银项链,手里抱着白色小猫。万国建筑前人潮涌动,小猫很乖地一直待在他怀里,气温合适,空气明朗得让陆家嘴建筑群显得大而近。他继续和我讨论诗歌和音乐,可我们之间始终保持距离。我一厢情愿地想,他会不会打算放烟花的时候对我表白?当焰火“啾啾”地蹿上天空“嘭”地一声炸开的那一刻,激动感动热血澎湃,人心也会到高潮,这样可以锦上添花,事半功倍。当然,我怎么把拒绝的话说出来是个问题,这个场景并不是我排练中的那个,计划被打乱,临场应变可是我的短项。

话说回来,如果他打算向我表白,那只猫又算怎么回事儿,难道他计划中是抱着猫来吻我吗?这样他的手不可能腾出来放在我的脸、肩膀或者腰部的任何地方。疑惑挥之不去,他则继续自言自语地谈着文艺。黄浦江今天无比的璀璨,两岸景观灯齐亮,江水里还有一个天地,游船鸣笛,人群骚动,孩子们用充气玩具锤子到处砸。

我有些口渴,曹小斌一直没打算买水,江边也没卖水的地方。我咽着唾沫和小白猫一起陪他从十六铺走到陈毅塑像前,又从陈毅塑像走回福州路。现在,我已经没有口水可咽了,简直想就地挖井。转到福州路,我实在煎熬得受不了,而他继续谈着他的文学观。

在我口渴难耐用舌头舔干裂的嘴唇的时候,他的文学观就是裹脚布。我不想也不能打断他,因为我连说话用的口水都没了。最后我伸手,直接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我有点累”,这是当晚我钻进出租车前给他的最后四个字,他抱着小白猫悻悻然地转身离去,远去的背影慢慢变小,落寞得像几米漫画里的找月亮的小男孩。

“他连一根棒冰都没请我吃。”我向苹果描述当晚的情景。

“他不会这么小气吧?”

“不是小气,可能根本想不到别人的感受。”我揉揉腮帮子说,“也许比较自我,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

法院里关于我和曹小斌的传闻开始流传,像接力棒一样被人传来传去。只有我和他知道我们连手都没有拉过。我不想费力解释,去和别人说我们实际上没有拉手,没有接吻,没有谈情说爱。他一如往常往我的收费小单间里放零食,那一晚我看到的落寞背影,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感受,他自己根本没觉得落寞。

秋天法院里组织职工去九寨沟旅游,这次曹小斌换上了大红色T恤,在那种风景如画的地方,只有红色能让他在照片上凸现出来,他脖子里挂了一个傻瓜相机,到处乱按快门。回上海后,他迫不及待地把照片冲洗出来,要来我家让我欣赏一下。

我打算叫苹果一起来,她犹豫着,说:“说不定人家想动手了,我不当电灯泡。”

“问题是我不想让他动手,而且我认为他不会动手,这么长时间都没动手。”

“人家等的就是最后一击,铺垫做得越长,最后一击的力量就越大。”苹果拿起一本书,用拳头敲得“梆梆”的响。

“曹小斌这个人既单纯又唠叨,我认为他不过是正常的朋友拜访。别看他长得挺帅,把妹不见得有多少经验。我只是想叫你们先见见面。”我很认真地说。苹果同意了,不过她要到最后关头才出现,和曹小斌的出现差两个小时。

“这样既不会影响你们,也可以见见他长得到底有多帅。如果他动手,我也可以救你。”

一切都被安排得很完美。

曹小斌登门拜访了,带着一本影集和送我的小纪念品。

他一张一张地给我讲旅途见闻,差不多有三分之二都是他在某棵树旁或者水潭前搔首弄姿,傻瓜机画质差,曝光要么过要么欠,他的脸要么苍白,要么全黑,要么一半亮一半暗。他很高兴我不停地说着恭维话,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的时间,显得非常苍白,我请他参观了一下我的小住所,他羡慕我可以买房子,而他目前只能租房。

苹果敲门的时候,我们已经看了一小时安徽电视台的综艺节目了,这种吵闹而无聊的综艺节目,除了让空气多一些声音的震动外,一无是处。当然,也可以让一对单身男女像在电影院里一样正襟危坐,而不显得尴尬。

五分钟后,曹小斌起身告辞,说:“你们聊,你们聊,我去爸妈家吃饭。”

关上门,苹果不无羡慕地夸赞曹小斌的外表,并且很为我感到惋惜,我们进行各种了猜测,结果如下:

第一, 也许人家是不好意思表白,等着女孩子主动说。

第二, 他觉得还没到说的时候,需要确定我对他也是有意的,才会择机表白。

第三, 只是把我当普通朋友。

苹果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更大,我则认为是第三种。各种猜测都有理有据。

我决定最后试一下曹小斌。

周一上班后,去食堂吃午饭,我要了两份红烧肉等他来。上午开庭的案子一直拖到十二点才结束,曹小斌和其他人一起涌进来。在这之前,我已经饿得受不了,把饭拌到红烧肉的汤汁里开吃了,裹满饭粒的红烧肉实在不好意思给他,且食堂只剩我们这一桌人,只得作罢。

下午,他带原告过来补缴诉讼费,这位有债务纠纷的原告,满脸横肉,吐着唾沫星子,信誓旦旦地说不服判决,要上诉中院。曹小斌安慰着他,对我调皮地眨眨眼睛,我被他的小动作击倒了。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晚上苹果给我电话问我是不是有可能把曹小斌介绍给她,我嗯嗯呀呀地允诺着,心里思量着下午他对我眨巴眼睛的小动作。男人,尤其是未来的法官,可爱到这个份儿上,蓝颜知己都做不成,恐怕成粉颜了。我躺在沙发上,设计了两个结局,一个是曹小斌答应和苹果正式见面,另外一个是他笑笑,耸耸肩,当我跟他开玩笑,或者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喜欢谁吗?”无论哪个结果,我都能接受。

真正的结果完全在我设计之外。第二天他来了,给我送了一块柠檬慕斯蛋糕,还插了一根蜡烛,告诉我今天是他生日。我差点哭出来,这个男孩子,其实是不缺浪漫和善良的,他只想获得更多的关注而已。我鼓足勇气,说:“你老大不小了,给你正式介绍一个女朋友吧,就是上次在我家见过的苹果。你觉得如何?”

他愣了一下,忽地,扭头离去,一骑绝尘,迅速而决断,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决。我手里拿着蛋糕,一口咬下去,却咬到了自己的手指头。

曹小斌从此未与我说过一句话。

直到两年后,我被调离这个岗位已经快一年了,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某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我的新号码的),约我当晚见面。他开了一辆车来,穿着白色灯芯绒休闲西装和黑色紧身裤。我们面对面坐着,他说他要结婚了,我看到他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隔着杯子里冒出来的热气祝贺他,那热气带着点酸劲。然后他开着车带我去外滩,在亚洲第一湾转,空气中有些流离失所的雾霾,像江水的蒸气,他突然对我说:“本来我们是有可能的,你知道吗?”

那些万国建筑在如白昼的灯光下展示自己的骄傲,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我简直想用手圈住他的脖子掐死他,撕心裂肺地冲他大声叫:“当初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