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功被叶成海一番大彻大悟的肺腑之言深深打动了,对他仇恨之余,产生了悲怜和同情,这同情始如涓涓细流,继而成为小河和滔滔大江,淹没了他与叶成海之间的隔陔沟壑,使他心静气平了。他下座扶起叶成海道:“大学士,你虽然是我郑家的罪人,但你也是一个有气节的心胸坦荡之人。我怎么会杀你呢?”
叶成海吃惊地道:“国姓爷开玩笑吧?你不愿意脏了你的手就让我自裁吧!”
郑成功真诚地道:“叶大学士,像你这样饱读诗书、智慧超群的人是不应该死的。”
叶成海不解地道:“国姓爷是可怜我叶成海这条丧家之犬吧?”
郑成功道:“我郑成功是真心敬佩你的品格和为人,大清连你这样的忠臣都要加害,哪里会有强盛的道理,迟早会灭亡的!”
叶成海道:“在国姓爷面前我不敢妄称什么忠臣,现在天下都知道国姓爷才是赫赫忠臣,您现在竟然夸奖我,老夫真是没脸听下去啦!”
郑成功道:“大学士,我不但敬佩你的品格和为人,我更为你的聪明所折服。”
叶成海道:“我叶成海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而且深谋远虑,可结果呢?落了个贻笑天下的骂名,国姓爷留我性命无用啊!”
此时,陈永华也为叶成海一番大彻大悟的肺腑之言所感动,他上前劝道:“大学士,国姓爷讲的都是肺腑之言,既然国姓爷留你性命,就请大学士自重。”
马信也站了出来:“叶老头,我早就弃暗投明了。我告诉你,国姓爷的胸怀像海一样宽广。”
叶成海跪在地上,向众将叩头道:“叶成海感谢国姓爷知遇之恩,感谢国姓爷不杀之恩。”
郑成功离座再次扶起叶成海:“大学士请起。我本想留你在郑家军中,但将士们决不会答应,我给你找了个地方——定海寺,你自己静心悔过吧。”
叶成海老泪纵横叩首道:“谢国姓爷。”他正要退下去,郑成功喊住他道:“不过,叶大学士,先把你那难看的头修理好了再出门,你这个样子若是被人看见,肯定把你活剥了皮!”
6
一日,已是瞎子的黄炎戴着黑色眼罩、握着拐杖来到郑芝魁府门前。卫兵拦住了他:“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府中。”黄炎气恼地举起拐杖,喝道:“你去告诉郑芝魁,我是黄炎!”卫兵道:“侯爷在调养身心,他不愿意见任何人。”黄炎怒火燃胸,骂道:“你他妈的是谁?连老子都不认识了,快让我进去,我是黄炎!”
卫兵不屑地道:“我说瞎子,别说你是黄炎,就是皇帝我也不可能放你进去,滚开!”
黄炎大怒,他刷地一下抽开拐杖,里边露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卫兵还没有缓过神来,黄炎持宝剑抵在了他的心窝。卫兵吓得真打哆嗦:“黄……黄义士,你没有瞎呀?”
黄炎冷笑道:“你以为老子没了眼睛就看不见了吗?快带我进去见侯爷!”
卫兵连声道:“是,是!”边说边带着他向郑芝魁卧室走去。
此时,郑芝魁正躺在卧榻之上,小妾端来了茶,郑芝魁有气无力地接过茶杯。小妾眼泪汪汪地道:“侯爷,你怎么一下子就垮了?你要是不行了,我可怎么办?”郑芝魁吼道:“哭什么哭?!给我哭丧呀?我要不行了你正好再嫁人!”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卫兵的声音:“侯爷,侯爷……”话音未落,卫兵走进门来。
郑芝魁瞧见了卫兵,吼道:“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卫兵正要解释,黄炎从身后飞起一脚将卫兵踢翻,突然来到房中。“黄炎参见侯爷!”黄炎仗剑施礼道。郑芝魁见黄炎手里握着宝剑,不免有些心虚,他不住地往床里边缩:“黄炎,你……你想干什么?”黄炎不解地道:“我想干什么?我来拜见侯爷呀。”
郑芝魁道:“那你握着宝剑做什么?”
黄炎闻言,速将宝剑插进拐棍里,道:“黄炎明白了,侯爷是想让黄炎做个真正的残废。”郑芝魁扫了房间一眼,吩咐小妾:“你下去吧。”小妾看看黄炎,她有些不放心地道:“要不要我喊人来陪陪侯爷?”黄炎哈哈大笑:“侯爷几时这般胆小了?我黄炎现在是个瞎子,侯爷就算是不信任朋友,难道还怕一个瞎子吗?”郑芝魁使了个眼色,小妾赶忙下去。郑芝魁开门见山道:“黄义士来我府上有什么事?”黄炎道:“侯爷这话问得让我好生奇怪,侯爷不是和黄炎引为知己吗?难道没了眼睛的黄炎就不配追随侯爷了吗?”
郑芝魁赶忙起身施礼道:“黄义士,我郑芝魁惭愧呀!”
黄炎道:“侯爷,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俩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今天死,你明天亡。”说着,黄炎跪在地上,“侯爷虽辜负了我,可我黄炎永远不会辜负侯爷。”郑芝魁感动地下了床,扶起黄炎。
7
厦门,郑泰府账房。
管家将账本交给郑泰,郑泰看后气恼地将账本摔在了地上:“每月要进一千两黄金,郑成功真是狠啊,他是在抽我的血呀,我就算不被他宰了,也会被他把血抽干而死!”
管家道:“那该怎么办?”
郑泰道:“没办法,被他砍头是速死,这样做是慢慢榨干我,血尽而死,反正都是个死!”
管家道:“泰爷,这么还钱本来就不合理,郑家的财产至少应该有泰爷一半,没有泰爷风里来雨里去东洋南洋做贸易,郑家哪儿来的钱?”
郑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算是明白了,再有钱也不如手中有枪、有权呀,他用你赚钱时,你是功臣;你拿不出钱来的时候,你就是罪人!我真后悔做了一辈子的买卖,做来做去我都是在账本上添减数字,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数字!而当我想把它变成实实在在的财物时,我才发现把自己给做进去了!”
管家道:“郑成功这样做事太不公平!”
郑泰道:“什么叫公平?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公平的事情,谁手上有刀枪,公平的原则就掌握在谁的手上!”
这时,一名侍卫来报:“泰爷,定远侯求见。”郑泰道:“请他在客厅等我。”少时,郑泰来到客厅,郑芝魁和黄炎已经在等候。
郑泰看见黄炎满脸不屑,他对郑芝魁说道:“三叔,你带瞎子来做什么?”
郑芝魁道:“我和黄义士来有好事同泰爷商量。”
郑泰道:“泰爷,我劝你离黄炎远一点。黄炎呀黄炎,以前人家说定远侯的运气都是让你黄炎给坏了,我还不信,认为他们是在讲迷信,我现在被你折腾一下,我也终于明白了,谁跟你缠在一起谁倒霉!”
黄炎听郑泰一番言语,并不在意,仍大言不惭地道:“我是来给泰爷指一条光明大道的!”
郑泰冷笑道:“你给我指一条光明大道?笑话!我郑泰还没惨到让瞎子给我指路的地步吧?”
黄炎亦不屑地道:“没想到泰爷竟是以貌取人,如此短视,你的眼光还真不如个瞎子!我看你沦落到这步田地也是活该!”
郑泰闻言大怒:“来人啊,给我把瞎子轰出去!”俄顷,两个侍卫上来,不由分说就将黄炎往门外推。
黄炎大喊:“郑泰,我给你送救命良方你不要,你会后悔的!”郑芝魁见状连忙劝郑泰:“泰儿,你何不让黄义士把话说完?”
郑泰生气地道:“三叔,他黄炎何时出过好主意?”此时,黄炎返身从拐杖里抽出剑逼近郑泰,郑泰吓得慌忙后退,连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黄炎脸呈铁青道:“怕什么?即使你多次羞辱我黄炎,我黄炎也不会和你一般见识,更不会杀你。”
黄炎舞起剑来,口中诵道:“豪杰气吞白凤髓,高怀此饮黄羊┭……”他飞快使出两招,便收起剑。
郑泰不解地道:“铁索横江、抽身上岸。你使这两招是什么意思?”黄炎惊讶地道:“泰爷,你能看懂?那就请泰爷再看一招:引鸩气绝!”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黄炎一个箭步扑上去,两指扼住郑泰的喉头,郑泰竟然毫无反应。
郑芝魁见状怒喝道:“黄炎,你要干什么?!”
黄炎松开郑泰,跪在地上,抱歉道:“泰爷,黄炎刚才多有不敬,请泰爷宽恕!”
郑泰揉揉发痛的喉咙:“你要干什么?差点掐死我!”
黄炎道:“我以为泰爷身藏武功,刚才想试试泰爷。”
郑芝魁瞪了他一眼道:“你简直是胡闹!”
黄炎欠身道:“侯爷息怒,我刚才使的是青城派八绝剑法的第六招铁索横江和第七招抽身上岸,此剑法是武学的上乘功夫,黄炎在青城山偷艺六载方才懂点皮毛,而泰爷一眼就认出我的招数,让我百般不解。”
此时,郑泰闻言笑了:“我哪里懂什么武学呀,我郑泰走南闯北几十年,难免结交几个江湖上的朋友,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呀?”
黄炎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使出第八招引鸩气绝,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郑泰道:“黄炎,你都瞎了还卖弄什么功夫?直说吧,你刚才那两招是什么意思?”
黄炎闻言哈哈大笑:“泰爷连我这个瞎子的招数都看不明白?”
郑泰道:“我郑泰是生意人,没兴趣听黄义士传授剑法。”
黄炎道:“武学之道是求生之道,看来泰爷真是在江湖上连点皮毛都没有捡着。”
郑芝魁道:“黄义士,我也不大明白你那两招的玄妙之处。”
黄炎道:“泰爷目前的处境就如同第六招:‘铁索横江’。”
郑泰愣住道:“怎么说?”
黄炎道:“这是郑成功给你发出的致命一招,泰爷身处急流之中,逆流而上,你没有实力;顺流而下,铁索又拦着你,最终你是力竭身亡。”
郑泰道:“那第七招抽身上岸呢?”
黄炎道:“既然你上不去,下不来,就只有离开汹涌的江水,抽身上岸,只有这样,才能转危为安。”
郑泰道:“我如何能抽身上岸呢?”
黄炎道:“离开郑家军,淡出郑家的生意场。至于收尾的第八招引鸩气绝,是郑成功用来致你于死地,还是你对郑成功进行致命一击,那要看天命了。”
郑芝魁闻言不住点头,长叹道:“唉,离开郑家军,淡出郑家的生意场,这可是说着容易做着难啊!”
黄炎道:“定远侯,你们郑家不是有‘银盆净身’的规矩吗?”
郑芝魁点点头:“对,‘银盆净身’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要主动放弃一切权利,从此专心侍奉长辈,与长辈共生死。当然了,此前的一切行为也不被家族所追究。”
此时,郑泰惶恐地道:“那我郑泰不就什么都没了?”
黄炎道:“你至少还留了一条命。快去宁古塔讨得大将军手谕,尽快举行‘银盆净身’仪式吧!”
郑泰听罢,由衷地向黄炎鞠躬谢道:“多谢黄义士指点。”
黄炎道:“不必了,你若能抽身上岸,他郑成功也就无法追究阁下,账上的钱款了。”
郑泰听罢恍然大悟,拱手道:“黄义士救命之恩,郑泰定当涌泉相报。”
黄炎一愣,继而笑道:“报答我?泰爷,我黄炎不会相信生意人的话,我只是提醒你,今后别小看我瞎子!”
8
台湾热兰遮城港口,揆一在码头送琳达去厦门。此时,兄妹两人怀着不同的愿望和心境。揆一开口说道:“琳达,替我好好劝劝凯茵,我伤害她很深,我欠了她很多,可她不回来我怎么给她弥补?怎么还给她?”
琳达真诚地道:“表哥,用你的真心天天祈祷吧,你能感动上帝,我就一定能带着凯茵回来。”兄妹两人天南地北谈了一会儿,一艘开往厦门的荷兰商船徐徐开来,靠近码头。
琳达告别揆一,上了这艘荷兰商船,商船缓缓离岸。揆一站在码头上,向倚着船舷渐渐远去的琳达频频招手……这艘荷兰商船驶离热兰遮城港口后,便在一片汪洋大海上航行,船舷边不时袭来蓝色的波浪和阵阵冷风。琳达离开甲板,来到自己的船舱,盖上被子便躺下睡了。她渴望着做一个与郑成功会见的甜蜜的美梦。很快,她便沉入梦乡。入夜,船行了没多久,琳达已经入睡。忽然,舱室门外传来撞击声,琳达慌忙穿衣爬了起来。这时,只见樊德朗带着士兵闯了进来,走到她的床边。琳达慌张地问道:“司令官,你这是要做什么?”
樊德朗气愤地回答道:“我要做什么?我倒要问你去做什么?”
琳达坦率地道:“我要去厦门,是我表哥派我去的!”
樊德朗更加气愤地道:“揆一这个骗子,他骗我说你已经属于我,可却要偷偷地把你转移到你的中国情人郑成功那里去!”
琳达生气地道:“你胡说!我是去厦门劝高山族酋长凯茵回台湾来。”
樊德朗冷冷地道:“我对高山族姑娘不感兴趣,我对台湾更没有兴趣,我的将军和士兵们都知道我和你相爱,为了军人的荣誉,你必须和我走!”
琳达一听,顿时来了气,质问樊德朗道:“我什么时候和你相爱了?你是要绑架我吗?”
樊德朗咬牙点头道:“就算是吧,为了爱情,我宁愿绑架你!”说着,樊德朗命令身边的士兵,“把琳达小姐带上我的旗舰!”
9
早晨,阳光照进了台湾总督府揆一的房间。揆一还躺在床上睡觉。这时,描南实丁闯了进来,报告道:“总督阁下,不好了,琳达被绑架了!”仿佛头顶响了一声炸雷,揆一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
描南实丁重复道:“琳达被绑架了!”揆一从床边站起一把抓住描南实丁的领口:“被谁绑架了?”
描南实丁愣愣地回答道:“樊德朗,琳达被樊德朗绑架了!”
“琳达现在在哪儿?”
“琳达被樊德朗关在他的旗舰赫克托号上。”
揆一闻言大惊,连忙穿衣服,问道:“樊德朗为什么要绑架琳达?”
描南实丁道:“他说总督大人是个骗子,说你已经答应琳达属于他了,却又偷偷地要把琳达转移到她的中国情人郑成功那里去。”
揆一吼道:“一派胡言!我亲自去和他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