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厦门郑成功府大门外,鼓乐大作,几十个吹鼓手组成的队伍向郑府走来。郑经一身新郎打扮,骑着一匹骏马走在吹鼓手队伍后面,面对向他恭喜的百姓,郑经露出十分勉强的笑容。一顶四人抬的大红花轿跟在郑经的后面,几十人挑着彩礼,跟随在花轿之后。许多百姓在街道两边观看,不停地燃放鞭炮,喜气洋洋。樊德朗由杨旭陪同,兴致勃勃地观看这支迎亲队伍。少时,新娘的花轿停在郑府门口,新娘由两名丫环扶着走下轿子,郑经却好像对新娘视而不见,他看着柳圆圆两眼发直。
夜深了,马信陪着半醉的樊德朗回到客栈。樊德朗高声笑道:“哈哈哈,中国人的喜宴,太丰盛了。”马信道:“司令官阁下真是海量,干了十几杯,脸不变色心不跳。”樊德朗道:“如果再喝下去,那我就非醉不可了。”这时,杨旭走进来,对樊德朗道:“司令官阁下,国姓爷托你带一封给揆一长官的信件”。说着他将一封信件递给樊德朗。樊德朗一边接过信件,一边连声道:“好,好。”杨旭道:“国姓爷还送了一些礼品给司令官阁下。”说罢,杨旭一挥手,两个仆人抬进一个大箱子。杨旭叫仆人打开箱盖,里面是一对非常名贵的中国白瓷花瓶。樊德朗见状惊喜地道:“啊,真正的马可波罗瓷。我真不知如何感谢郑将军?”杨旭闻言纠正道:“司令官错了,这叫福建德化瓷。”
2
当天夜晚,郑成功府中灯火通明。客厅里,他召集众将紧急议事。郑成功对众将道:“只要樊德朗能把舰队开回巴达维亚去,那咱们也就没有白下这些功夫啦!”这时,马信匆匆冲进府来,禀告道:“国姓爷,樊德朗失踪了!”
杨旭闻言一愣:“樊德朗会到哪儿去?”
郑成功想了想,忽然一笑:“我猜到了。走,到一个地方去,看我猜得对不对?”
厦门海滩的夜晚,天空挂着半轮月,满天星。海湾里,停泊着二十多艘兵舰,有两个哨兵在岸边站岗。不远处的草丛里露出一个人头,这人正在数兵舰的数量,借着月光,可以辨认出他是樊德朗。只见他数到最后,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忽然他发现有三个人影朝哨兵走来,急忙钻进了草丛。走来的三个人是郑成功和杨旭、马信。杨旭眼尖,指着晃动的草丛低声地道:“国姓爷,你看!”郑成功、马信凝视着草丛。一会儿,终于有个人影钻出草丛,背朝着郑成功一行,快步离去。杨旭低声道:“他就是樊德朗!”
杨旭说着要追上去,被郑成功阻止了。樊德朗跌跌撞撞地在草丛中逃跑,不时栽倒在地。马信道:“国姓爷,你怎么猜到他会到这儿来?”郑成功道:“人家跨海而来,就是为了刺探军情、摸我虚实,能不寻查我兵舰吗?”马信道:“咱们几百艘兵舰都藏到哪儿去了?”杨旭道:“一听到荷夷要派使者前来,国姓爷就命令我把水师撤往高崎去了,只留下点零头船只故意让他看的。”
远处,樊德朗爬上高坡,一跟头栽到坡后去了。众人一见,大笑。
3
台湾,荷兰人总督府会议厅,揆一正在看樊德朗交给他的郑成功的亲笔信。揆一放下信件,对樊德朗说道:“司令官阁下,你太轻信了,郑成功是企图蒙蔽我们,他要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我们必须加紧舰队的布防,我明天就提请评议会宣布台湾进入紧急状态。”樊德朗劝阻道:“总督阁下,你怎么老陷入在战争的幻想之中?这次去厦门,我切身体会到郑成功的处境,他在清兵的重压下根本没有力量进攻台湾。”揆一道:“你忘了郑成功拥有强大舰队?我曾经领教过,那是一场噩梦一般的回忆。”
樊德朗道:“我看你是让郑成功吓破胆了吧。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告诉你,郑成功兵败南京时,他的战船几乎被清兵烧光了。我在厦门就没有见到他的几只船。”揆一道:“郑成功一直怀有侵占台湾的野心,我认识他已经十多年了,那时他还是个少年,还是只没有长大的狼崽。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和我较量,他眼中的寒光甚至淹没了当年郑芝龙那只老狼的凶光。我们在紧张而又疲惫的对视中相持了十多年,彼此都想寻找对方的破绽,然后勇猛地扑上去致敌于死地。我们在比拼耐力、积蓄力量,我们已经忍无可忍,没有耐心啦!”樊德朗轻蔑地道:“总督大人扑上去咬死他就行了,还要我来做什么?”揆一道:“相持到最后是我挺不下去了,因为我们是从万里之遥的荷兰来到台湾,仅仅靠一千多人坚守着。而郑成功的背后却站着亿万中国人。你带着舰队来了,就像在我的身旁点起了一堆篝火,你给了我们信心,也震慑着那头死盯着我的饿狼郑成功!”樊德朗道:“郑成功不是一只狼,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他的愿望是驱逐满清,恢复明室,而不是吃掉你!恰恰相反,他急需我们的支持。”揆一道:“司令官,你知道这个时候熄灭篝火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吗?我们很可能永远失去台湾!”
樊德朗道:“你描述的故事很动听,可把一支庞大的特混舰队当作故事中的摆设未免太奢侈了。不要再疑神疑鬼,总督阁下,我的舰队明天就要开走,去进攻澳门,对我来说那才是一场应该打的仗。”揆一道:“台湾对于我们荷兰来说,比澳门不知重要多少倍。你不能丢下西瓜,去拣芝麻。”樊德朗道:“哼,当西瓜牢牢抱在怀里的时候,不妨弯下腰把芝麻也拣起来。”揆一道:“司令官阁下,我揆一是台湾的最高行政长官,你必须听从我的指挥。”樊德朗道:“你没这个权力,我的舰队只听从东印度公司的指挥!”
揆一严厉地道:“我要让荷兰东印度公司追究你的责任!”
樊德朗平静地道:“请便吧!”
4
这日,急于从台湾回厦门的陈永华快步下山,凯茵从树上跳下,拦在了路口。陈永华惊讶地道:“凯茵,你在这儿做什么?”凯茵走过来挽住陈永华的胳膊:“我要和你去厦门!”陈永华道:“不是说好了,你留在台湾吗?”凯茵甩开陈永华的手:“谁和你说好了?”陈永华道:“凯茵,你现在是高山族的酋长,你一走,就会群龙无首了。”凯茵道:“还有郭大叔跟何斌先生在呢。再说,我留下来也真起不了什么作用,除了祭祀时的咒语是偷偷跟阿爹学的,用什么计谋,怎么发动百姓,我全都不懂。你知道的东西那么多,国姓爷一定更了不起,你让我跟着你去厦门吧,我可以向你们多学一点东西,国姓爷打红毛鬼的时候,我们才能里应外合。”陈永华犹豫地道:“我得赶回去向国姓爷通报这里的情况,再说,我没有跟国姓爷请示,就带你去厦门,┱狻…这不太合适!”凯茵争辩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就说是我硬赖着要去的。”陈永华道:“我堂堂参军,怎么会听你的,说不过去呀!”凯茵道:“告诉你,陈参军,你就是不带我,我也要去厦门找国姓爷,我倒要问问他还打不打红毛鬼了,年复一年,我们等了多久了!”陈永华连忙劝止她:“你可别乱说,国姓爷很早就要打红毛鬼,只是时机一直不成熟……”凯茵打断他的话:“你别む铝耍带我去还是不带?”陈永华道:“我真没办法带你去。你想想,我陈永华把高山族的女酋长带到厦门去,传出去会招来流言蜚语的!”凯茵道:“又没让你娶我,你怕成这样!”凯茵抽出腰刀:“你不答应,我就先去把揆一宰了,然后提着他的脑袋去厦门找你!”陈永华连忙拉住她:“凯茵,你不能一时冲动!你能杀了揆一?你这样只能是找死!”凯茵道:“那你就带我走。”陈永华无奈地道:“好,好,我带你走。”
5
厦门,水操台。杨旭正站在水操台上指挥铁人军操练。甲板上,马信的部下已经晕得东倒西歪,有的已经躺在甲板上不能动弹了。杨旭喊道:“都给我站起来,继续训练!”士兵们挣扎着爬起来,但还是昏昏沉沉、跌跌撞撞,有的还摔进了水里。杨旭火了,对手下铁人军士兵们吼道:“这是什么铁人军?大家听好了,消极训练者,斩!”马信看不下去了:“不练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都给我回去!”马信的手下闻令,相互搀扶着从船上下来。杨旭见状喝道:“都给我站住!”杨旭一招手,几个持刀的亲兵“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这时,杨旭对马信拱手道:“马将军,你的部下还没有完成训练,怎么能擅自离开!”马信也火了:“怎么,杨将军想动粗吗?我马信的铁人军都是旱鸭子,适应不了你的海上训练,给我让开道!”杨旭也不甘示弱,拔出剑来:“马将军,你应该明白,消极训练等于临阵逃脱!”两人正争执不下之际,郑成功闻讯赶来,大声道:“你们在干什么!杨旭、马信,都给我退后!”杨旭跪在郑成功面前禀道:“国姓爷,马信的部下不愿意接受水上训练,还想擅自离开水操台,如此下去,今后谁还听从军令?”马信也跪了下来禀道:“国姓爷,我马信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不习水战。我的部下也都是北方人,要他们练出不晕船,不呕吐,两腿不打漂的本领,是不可能的。你看看他们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杨将军还以斩首相威胁。这样练下去,我的手下不给折腾死也会被杨将军杀光!”杨旭质问马信道:“连海上训练都适应不了怎么跨海东征?”郑成功笑道:“马将军的铁人军勇猛无比,是我军取胜的重要力量,东征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这样吧,你们两人今天换个位置,杨旭,你去指挥铁人军,马信去统领水师。”马信犹疑道:“这……我怎么会指挥水师呢?”杨旭道:“我也不懂他铁人军是怎么个练法呀!”郑成功道:“我要的就是你们相互了解沟通,我郑家军如果做不到万众一心、同仇敌忾,谈何收复台湾?”二将垂首无言,只得拱手道:“末将领命!”
厦门港口,陈永华带着凯茵下了船,上了厦门港口码头,参见了正在码头上等候迎接的郑成功,弯腰施礼。
郑成功面呈喜色地道:“陈参军辛苦了,还顺利吧?”陈永华从怀中掏出何斌绘制的鹿耳门潮位水图交给郑成功,禀道:“这是何斌先生精心测绘的鹿耳门潮位水图。”郑成功由喜转惊道:“听说何斌已经暴露了身份,他现在怎么样?”陈永华回禀道:“还好,没有危险。何先生现在和郭将军在一起。还有个好消息,樊德朗把他的特混舰队带走了。”郑成功又高兴起来:“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陈永华道:“说是要去广东沿海攻打澳门。”郑成功关切地问道:“台湾的百姓现在怎么样?”陈永华把凯茵拉到郑成功面前:“国姓爷猜猜,她是谁?”郑成功猜测地道:“你是……凯茵!”凯茵望着郑成功,神情有些发呆,见郑成功问她,忙回答:“在下正是,国姓爷!”陈永华介绍道:“国姓爷,凯茵现在是高山族的女酋长。”郑成功惊喜地望着凯茵:“好。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啦!”陈永华连忙推推发呆的凯茵:“你平时伶牙俐齿,今天怎么不说话了?”凯茵这才反应过来:“国姓爷,你还记得吗,我请你喝过鹿血,还跳过舞呢!”
郑成功高兴地道:“当然记得,好像那天是高山族的丰年祭。”凯茵道:“国姓爷,你既然记得,为什么不去台湾帮我们打红毛鬼?”郑成功抱歉地道:“凯茵,我没有忘记台湾,我现在已经在做准备。”凯茵闻言跪下道:“凯茵请国姓爷立即发兵!”
此时,郑成功瞪了陈永华一眼,陈永华尴尬地回避着。
6
一日,揆一正在总督府会议厅召集高山族寨主们开会,会议厅吵成一团。他拉着胸前佩带十字架的阿让站了起来:“各位寨主,大家静一静,你们都是我们的朋友,高山族的利益和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利益是密切相联的,阿让先生将成为连接我们友谊的纽带,我希望大家能支持阿让出任高山族的酋长。”这时,一个白胡子寨主站了起来,说道:“阿让没这个资格,卡麦长老虽然去世了,但他的女儿凯茵还在,应该让凯茵出任酋长。”揆一道:“为什么卡麦的女儿就一定要接任卡麦的职位?我不理解,这是世袭传统,而不是民主制度,这不符合我们荷兰人的价值观。”一个黑脸寨主站立起来道:“我们高山族选酋长为什么一定要符合你们的想法?真要让大家来选的话,说什么也轮不到阿让这个败类!”阿让闻言跳了起来,他冲到黑脸寨主面前:“你他妈的说谁呢?谁是败类?”黑脸寨主朝他吐口唾沫道:“我说的就是你!”阿让气急败坏地挥拳向黑脸寨主打去,黑脸寨主躲过阿让的拳头,一脚将阿让踢翻在地。众人一拥而上,会议厅里打成一片。揆一气恼地朝天鸣枪,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揆一喊道:“诸位寨主,谁同意阿让先生出任高山族的酋长,我就免掉谁一个月的税赋。散会!”众人不欢而散。
热兰遮城开罢选举酋长会议的当天下午,揆一心里很不平静,他骑马来到城内一座基督教教堂,拜会了教堂的一位老牧师。
见了面,揆一问老牧师道:“我选择阿让出任高山族的酋长,是因为他表现出了对荷兰王国的忠诚,没想到阻力竟然这么大。如果仅仅是高山族的寨主们反对我还可以接受,因为这些野蛮人和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条心。但我们的评议会也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百般刁难,我实在不理解。”老牧师道:“也许你真的选错人了,阿让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的忠诚仅仅是表演出来的,表演得还不怎么样。”揆一道:“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总不能找一个公开和我作对的人来统领高山族吧?”
老牧师道:“听说卡麦的女儿自封为高山族酋长了,你为何不去争取她的支持呢?好像你们以前还有过一段恋情。”揆一道:“尊敬的牧师,要争取凯茵的支持太困难了,您是知道的,曾经相爱的人一旦手握仇恨的利剑将是非常可怕的。因为相互洞悉了对方的弱点,很容易一剑将对方置于死地。”老牧师道:“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可怕,我希望你去感化凯茵,必要的话,可以让你的表妹帮助你嘛。”揆一道:“我已经宣布让阿让出任酋长了,如果现在又马上撤销的话,就会让人觉得我这个总督没有权威。”老牧师道:“你可以使阿让犯错误啊,然后再请上帝惩戒阿让。这样,就可以让凯茵出任酋长了。”揆一道:“但是阿让并没有犯什么错误。”老牧师道:“愚蠢的人是很容易犯错误的。总督大人,上帝永远不需要一个废物来做他的仆人,因为上帝是睿智的,上帝是万能的,让一个愚蠢的人来充当上帝的使者是万万不行的。”
这时,揆一的卫兵匆匆走进教堂,向揆一报告道:“总督大人,郑泰先生从厦门赶来请求你的接见。”
揆一道:“尊敬的牧师,我告辞了。你的话我会考虑的。”
不一会儿,揆一回到自己的总督府,郑泰正在焦急地等候。
刚进自己房间的门,揆一便抱歉地说道:“郑泰先生,让你久等了,这次又有什么秘密告诉我呀?”
郑泰劈面道:“郑成功要攻打台湾了!”说完,郑泰心想,将这个重要情报告诉揆一,揆一一定会高兴的,说不定会增加他向揆一贷款的筹码。谁知,揆一却一脸冷霜地对他说道:“这也算秘密?这早已在我意料之中。你就是为告诉我这个消息来到台湾的吗?这个消息不值钱,你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