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普罗旺斯·山居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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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吻之迷惑

北方来客在看到普罗旺斯社交礼仪中极其频繁的身体接触时,往往会大惊失色。

就拿巴黎人或伦敦人来说,他们所习惯的对话方式是彼此保持一臂之隔,进行纯粹的话语交流。而在普罗旺斯,当地人交谈时又是抱又是搂、又是拍又是拧、又是推又是搡,甚至亲昵得像在互相按摩似的。我曾看到不少外地人在受此礼遇时吓得一脸惊恐地闪躲到一边,惊魂不定地查看自己身上有没有留下皮肉伤。他们得花不少时间才能明白,对于普罗旺斯人而言,交谈时没有身体的碰触,就好像蒜味美奶滋里没搁大蒜一样,寡而无味。

而说起朋友或熟人见面时必行不可的吻面礼,让人困惑和诧异的地方就更多了。

一般法国人吻面的规矩是一边脸颊上吻一下。这在北方,至少在北方,是合乎礼仪的。可若是到了南方,一边一下的吻面礼虽不能说不够礼貌,但多少会让人觉得有点儿放不开、有点儿冷冰冰、甚至有点儿故意拿架子。见面时吻三下才够数,吻四下也很常见。不过,就算是经过了好几年的演练和闹笑话,我还是有个微妙的问题没搞清。

我们知道,一个人要亲吻另一个人时,会凑近对方,微微努起双唇做好准备。可是,该做好吻几下的准备呢?两下?三下?还是四下?准备不足,会有让对方伸过来的半边脸僵在那儿的尴尬;准备过火,则有可能对方并没侧过脸颊,而你却猝不及防地亲到他/她的鼻子上。对于这个问题,我能提供的最佳方案就是密切注意对方头部的运动趋势,见机行事。

在字典里,bises是阴性的亲吻,bisous是阳性的亲吻。两个词在字面上并无区别。然而实际操作起来,一个阴性的吻和一个阳性的吻显然不可等同。或许关键在于动作要领的细微差别吧:如果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bisous,我们的嘴唇应该在他/她的脸上多停留一两秒钟,发出的吧唧声也应该更响些。唉,也只有在法国,人们才会为这类问题伤脑筋呢。

孤独的薰衣草花田有人曾亲自统计过普罗旺斯乡间的小石屋的数量,结果竟然多达3000余座。这些石屋星星点点地散布在普罗旺斯的田间村头,相对远离人居,多是当地先民在开垦乱石丛生的荒地时就地取材而建,用来存放各种农具(碰到灾难性的气候或是瘟疫肆虐乡里的年景,还被用作暂时的栖身之所)。学者们认为这些石屋在外观上具有典型的新石器时代的风格,与撒丁岛上的努拉格(nuraghi,撒丁岛上以石块垒成的平顶圆锥状建筑物,约有7000余座——译者注)十分相似。而事实上,大多数石屋的建成年代不会早于18世纪。

您若是把这些石头建筑当作普通的茅屋瓦舍看待,那就太贬低它们的价值了。因为每一座石屋都堪称建筑学上力的对称与平衡的艺术典范。整座屋子完全用石块垒砌而成,不用灰浆胶合,不靠大梁支撑,全凭完美的重量分布和地心引力的作用屹立不倒。它们的形态大约可分为三种:阶梯形石屋的墙体呈阶梯状节节向上,屋顶则是一片平坦;圆锥形石屋状如子弹头,是三种样式中最高的一种;蜂巢形石屋则有如蜂巢般低矮敦实,外观呈现一圈圈的褶带状。

这些石屋造型朴拙、浑然天成,具有极佳的装饰效果,要是再衬上大片的薰衣草花田为背景,就更是入画了。我曾经问过一位泥瓦匠,看他能否帮我筑一座这样的小屋。“您是说一座真正的石屋?”他反问道。“不用灰浆,不用大梁,全凭双手一块块地挑石头、一块块地垒石头?”泥瓦匠嘬着牙花儿,寻思了好半晌,才点了点头表示可行。当然,要建一座这样的石屋并非天方夜谭。可是,由于建筑者必须具备相当高超的技艺,同时能否挑选到合适的石材也是个难题,一座小石屋的造价最终很可能会和一座大型现代化车库看齐。想起来真有几分讽刺意味:一两百年前农民们用来堆放农具的小房子,在当代社会居然成了一件常人难以企及的奢侈品。就这样,我的薰衣草花田至今仍是薰衣草的天下——石屋?唉,芳踪难觅啊。

乡间遇险驱车行驶在普罗旺斯的乡间小路上,乐趣之一便在于四下里几乎见不到其他人和车。偶尔路上也会开过来一辆拖拉机,或是赶过来一架马车,但是汽车,尤其是那种车身上下纤尘不染、一望便知是“外来物种”的小汽车,实属罕见之物。因此,每当有这样的小车从那些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上颠簸而来时,都会引得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的农人们抬起头来张望一番。他们借机舒展一下紧绷的筋骨,迎着日头乜斜起双眼,目光追随着奔驰而过的车子,直至它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然后,他们又弯下腰去,继续在葡萄架下、甜瓜地里忙碌。

在这样空旷而宁静的乡间原野上开车,不出几英里,司机就会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他的脑子会情不自禁地开小差,目光会流连于道路两边的美景,全然忽略了前方的路况。即使碰到拐弯的路口,他也不会减速。哈哈,他在心底对自己说,这条路上就我一个人、一台车。殊不知,恰在此时,危险已经悄悄逼近,若不是老天保佑,若不是自己一脚刹车踩得及时,他准会笔直撞上眼前这道毛茸茸的移动城墙!

这道城墙,实际是由成百上千只绵羊组成的军团,它们浩浩荡荡行进在乡间小路上,一眼几乎忘不到头。突然出现的汽车惊得它们“咩咩”叫个不停,这时,羊倌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队伍尽头,看到自己原本井然有序、温顺驯良的部下受到如此惊扰,他愤愤然又无可奈何。远远地,在一片奔腾起伏的灰色海洋的彼端,伫立着一个孤独的身影,双手交叠,撑在牧羊杖的顶端,静观事态的发展。

我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险情时,惊慌失措之间掉转车头仓皇而逃。谁料羊群也因此加快了步伐,跟在车后狂奔,一些健壮的家伙渐渐赶了上来,跑到了我的前面。

牧羊犬也愈发歇斯底里地狂叫。这时,羊倌儿远远地朝我打了个手势,在我看来,真是一根救命稻草。一片羊奔犬吠的混乱之中,我设法把车倒进路边的浅沟停了下来。

约摸十分钟以后,羊群终于全部通过。羊倌儿走在最后,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颜色和质地酷似一张岁月刻蚀过的皮子。走到我跟前时,他停下了脚步,一边打量我的车,一边不住摇头,埋怨是我挡了道儿。您哪就该停在原地不动弹,他数落道,就该赶紧熄了火,耐心等上一阵子。临走之前,说起像我这样的开车人的玩命举动,他不禁再次摇头叹息。

教训:当您驾车行驶在普罗旺斯乡间,切记绵羊拥有道路优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