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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雨如注(3)

“Thank you,boss,thank you very much to give me this good job and withdecent payment,otherwise how call I afford to buy a piano?I still feel it’s tooexpensive,but I like it.(谢谢你,老板,感谢你给我这份体面的工作,当然,还有体面的薪水,要不然我怎么可能买得起钢琴?我还是要说,它太贵了,虽然我很喜欢。)”

“丫头,我是爸爸。你好好说话。”大姚的目光开叉了,他扛不住了,尖声喊,“医生!”

“Thank you very much for all the respectable judges.I am happy to be here.

—May I have a glass of water?Looks like my expression isn’t clear,if you like,1 would like to repeat what I’ve said.Okay—May I have a glass of water?Water.

God.(感谢所有的评委,非常感谢。我很高兴来到这里——可以给我一杯水吗?看起来我的表达不是很清楚,那我只好把我的话再重复一遍了——可以给我一杯水吗?水。上帝啊。)”

大姚伸出手,捂住了女儿的嘴巴。虽说听不懂,可他实在不敢再听了。大姚害怕极了,简直就是惊悚。过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大姚呼噜一下就把上衣脱了。他认准了女儿需要急救,需要输血。他愿意切开自己的每一根血管,直至干瘪成一具骷髅。

(原载《人民文学》2013年第1期)

人群里有没有王元木

范小青

老龚该换个手机了。其实老龚对手机电脑这一类的用品,并不怎么讲究,只要能用就行。若要赶着时尚更新换代,他是跟不上的。但是他的那个老手机实在太寒碜了,先不说样子有多老土,内存也小,功能也少,输入法只有一种,标点符号找不到,用起来要多不方便有多不方便;总之,它真是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和发展了,别说同事朋友奚落,儿子说他out,连一向节俭的老婆也瞧不上他。

即便是如此的众叛亲离,老龚也还没有觉得手机非换不可,直到有一天,手机跟他罢工了,他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那是他往手机通讯录里输入一个十分重要必须保存的新号码的时候,手机告诉他,通讯录已满。老龚这才看了一下自己手机原有储存的数字,是158位联系人。他本来知道自己的手机内存小,所以在储存电话的时候,尽可能拣重要的存,拣经常联系的存。也有些电话他是很想存下来的,却因为容量有限硬是存了又删,删了又存,忍痛割爱。但即便是忍痛割了许多爱,通讯录爆满的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老龚当时就问了一个同事,问他的手机可以储存多少电话。那同事马马虎虎地说,多少?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一千多吧。另一个同事说,我的,不知道。老龚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同事说,就是不知道存多少才会满吧。又反问他,老龚,你问储存量干什么?老龚说,我这个,怎么才158就存不进去了?同事都笑了。

老龚这才知道,真的该换手机了。

在儿子龚小全的指导下,老龚买了一款新手机。现在他扬眉吐气了,开会的时候,将手机调到静音状态,就搁在桌面上,瞧那机子嗬,超薄,大屏,乌黑铮亮,几乎是一台小电脑了。当然,这些还都是表面的光鲜,更令人满意的是它的内部的豪华设置,内存超大,功能超多,速度超快,尤其是通讯录空间无限,用龚小全的话说,这个手机能够储存的人和号,够老龚用一辈子。这让老龚有了一种自由奔放的随意性,过去条件不够被挤出来的,现在统统可以放进去,有一些为了某项临时性的工作而临时发生关系的人,用过以后就会作废的,明明是不必要储存的,但是既然有那个地方空着,不用也白不用,他便将那个暂时的名字暂时地储进去,等这项工作完成了,基本上不再会有下次的联络了,他再记得将那个名字和电话删除掉。也有的时候,储进去的时候是想到事后要删除的,但事后却忘记了,这也无所谓,反正通讯录里有的是位置,不碍事。

这样不知不觉老龚手机通讯录里的人名越来越多,有时候上厕所忘了带报纸,就拿手机玩玩,偶尔也会翻翻通讯录,看着那一排又一排的熟悉亲切的名字,爽。

有一天他翻通讯录找一个电话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个储存电话的名字叫“不接”,不仅哑然失笑。虽然已经记不得这个“不接”是谁,但有一点是绝对能够肯定,他不愿意接这个人的电话,甚至厌烦这个人的名字,所以就录入了一个“不接”。但是在录入“不接”以后,他从来没有接过“不接”的来电,现在看到这两个字,自己也觉得好笑,太敏感,太怕人家纠缠,嘿嘿,你不接,人家还不打呢。这也算是新手机带给沉闷生活的一点乐趣呢。

所以,虽然他想不起“不接”到底是谁了,他也没有将他删除掉,反正有的是地方,让“不接”就安安静静在那儿待着吧。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老龚美美睡了一觉醒来,阳光普照,心情美好。

起床后,不急不忙地打开手机,不用担心信息会哗哗哗地进来,星期天大家不必那么赶脚。

这应该是个安静的日子。

果然,过了好一会,一直到他洗刷完毕,拿了一张报纸准备去上厕所的时候,才有一条信息进来,打开一看,显示的是一个人名,是他储存的电话,这个人叫王元木,给他发了一个段子。

老龚一时有点蒙,想了想,想不起这个王元木来了,他盯着这名字,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陌生,这时候便意来了,老龚就带着手机进了厕所,坐到马桶上慢慢研究去了。

他先看了一下段子,段子说的是皮鞋的故事,不仅不算精彩,而且也已经过时了,从段子里无法知道发段子的王元木到底是谁。再说了,朋友之间,经常有段子往来,这些段子都是转来转去,发来发去的,又不是发段子的人自己创造的,所以仅从一个段子的内容上无论如何也分析不出这段子到底是谁发来的。老龚便扔开段子,专心想起王元木来。

他先想到了一个人,似乎还有一点印象,前些时办行业年会时特地从总部过来指导工作的,单位让老龚负责接待安排,那个人好像就叫王元什么,但这个“什么”到底是不是“木”,老龚一时还不能断定,他努力地回想他在接待那位王指导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和经历,灵感闪现,就想起来了,喝酒。一次喝酒的时候,老龚劝酒,王指导明明能喝,却又矜持拿捏,老龚忍不住开玩笑说,你肯定有酒量。那王指导说,怎么见得?老龚说,你的名字里有个“洪”字,那是什么?那是洪水般的量啊,说得大家笑起来,那王指导也就趁势放开来喝了。

所以,那个人不叫王元木,而叫王元洪。

老龚丢开王元洪,再想,又想起一个,这个人出现在老龚生活中比先前那个王指导更偶然,几乎就是一个不期而遇的过客。他本来不是来老龚的单位办事的,却阴差阳错地走进老龚的办公室,问老龚说,你们主任在吗?老龚又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个主任,回答说,主任不在。这人自来熟,说,主任不在,您不是在吗?向您报告一下也行吧?这话让老龚有点受用,就同他聊了起来,重要之处还记录下来,最后这人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老龚答应他,等主任回来向主任报告后再答复他。

可是等到主任回来,老龚向他报告时,主任满脸的疑惑,似乎根本就听不懂老龚在说什么,最后七搞八搞,才知道这人根本就是找错了门,他说的事情,和老龚所在单位的工作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主任当着其他下属的面把老龚训了几句。老龚心里不爽,阴险说,主任,他到我们办公室来找主任,我怎敢怠慢?再说了,他谈的事情确实和我们单位没关系,但我当时想,也许是你的私事呢,我是想拍你马屁的呢。

这件事情现在重新浮现出来,那个在老龚脑海的某个角落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名字,似乎也跟王元木有点关系,有点相像,但他到底是不是王元木呢?

老龚又想起事情的后续,主任被老龚阴损后,有火难发,便怪到那个无辜的人头上去了,主任说,他叫什么来着?叫王丛林?我看他应该改名叫王杂草,他那脑子里,简直杂草丛生。

那个也不是王元木,是叫王丛林。

唉,又是擦肩而过。

老龚已经在马桶上坐了蛮长时间了,但是他没有感觉到腿麻,却是感觉脑袋有点麻,不仅有点麻,还有点乱,这个“乱”字一旦被他感觉到了,就像雨后春笋般地迅速生长起来,很快就乱成一团了。他心慌起来,恐惧起来,生怕自己会不可控制了。幸好这时候,老婆在外面发话了,怪声怪气说,奇怪了,报纸也没有带进去嘛,不看报纸也能在里边待那么长时间?他没吱声。老婆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进了卧室又出来了,又说,不带报纸必带手机,给人发信呢吧?这下子他不能不吱声了,赶紧说,没有,没有发信。老婆说,别说你躲在厕所里发,你当着我面发,我也不稀罕看你一眼。老龚又不吱声,装死。老婆却不放过他,又说,幸亏当初我有远见,坚持买两卫的,如果照了你的意见,只买一卫,家里大人上班,小孩上学,还不都给你耽误了。老龚忍不住嘀咕说,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星期天上个厕所你也要催。老婆说,我才不催你,你自己不要坐脱了肛才好。

老龚这才被提醒了,感觉到腿麻了,还麻得不轻,像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肉里爬动,还有那两瓣屁股,已经深深地嵌在了马桶坐垫的边框里,稍一挪动,老龚就唉呀呀地喊了起来。

老龚哎哟哟哎哟哟地出了厕所,老婆和儿子都在吃早餐了,老龚挪动两条麻木的腿,艰难地来到餐桌边,手撑住桌沿,问老婆,我认识一个人,叫王元木,他是谁?

老婆撇了撇嘴,说,你的关系户,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他有点没趣,又问儿子,龚小全,你知道爸爸认得一个叫王元木的人吗?龚小全扯下耳机说,王元木?老大,你搞错了,我同学叫王元元,不叫王元木。老龚赶紧摆手说,不是你同学,是你老爸的一个熟人。龚小全说,你熟人?你熟人能不能搞到周六演唱会的门票?他母亲插嘴说,能,你爸爸熟人朋友多得数不清,他有什么不能的?龚小全说,老妈,你这句话还是比较中肯的,要不是我老大当初交友不慎,也就没有我龚小全罗。他母亲呸他说,那你就跟着他学吧,一辈子混在人堆里。龚小全说,一辈子混在人堆里,低调,安全,也不是什么坏事呀。他母亲来气了,指责他说,龚小全,为什么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等等等等等等。见老婆和儿子开了战,老龚赶紧抓了根油条进里屋去了,不然一会儿战火就烧到他身上了。

老龚闲下来,心里还惦记着王元木,想不起来,总觉得是个事情,搁在心里横竖不爽,又不能直接给王元木打电话,问他,你是谁啊?那岂不是太不给人家面子?万一是个有身份的人,更是得罪大了。老龚给一同事打了电话,问谁是王元木。同事说,不认得,没听说过。老龚说,你再想想,和我们的工作有关系的,不要往关系近切的想,要往关系一般的想。同事奇怪说,为什么?

老龚说,关系近的,我怎么可能忘了他?肯定是有过什么关系,但又不怎么密切的吧。同事这回认了这个理,就往远里想了想,还是没有王元木,说,没有,真的没有。见老龚还不罢休,干脆讨饶说,老龚,你放过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痴呆了,脑萎缩,什么事,什么人,过眼就忘。

老龚又换了一个人,是一老同学,问认不认得王元木,又问,同学中没有叫王元木的?那同学手机那边闹哄哄的,似乎正在办着什么热闹的事,那同学有些不耐烦说,王元木?不知道,你找他干什么?老龚说,我不找他,我是想问一问,你记不记得我认得一个叫王元木的人?那老同学说,龚璞,你怎么啦?说话怎么叫人听不懂?老龚说,我认得一个叫王无木的人——老同学赶紧切断他说,切,认得你还来问我?老龚说,可是我现在又忘记了他,怪了。那老同学赶紧总结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太好理解啦,你得健忘症了吧。就挂了手机忙去了。

老龚听到“健忘症”三个字,愣了半天,才想起到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去查看,检查一下自己的记性。哪知一看之下,顿时魂飞魄散,惊恐万状,手机里储存的人名,竟然有一大半记不起来了,对不上谁是谁。

包子力

关三白

吉米

金马

田文中

辛月

言玉生

……

一个都不认得?

老龚赶紧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再胆战心惊地睁开,小心翼翼地瞄到手机上,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但是奇迹没有出现,那手机上仍然还是:

包子力

关三白

吉米

金马

田文中

辛月

言玉生

……

一个都不认得!

老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克制住慌乱,稳住神,去泡杯茶,还好,茶叶放在哪里还记得。看着茶叶在茶杯里慢慢舒展开来,他想起了好多的事情,远远近近的,什么都像在眼前,哪里健忘呢?什么也没有忘呀!忘掉的只是手机里的一些人名而已。没等喝上茶,他就想出办法来了,给王元木回了一个短信,实事求是地说,你好,我的记忆可能出问题了,我看到你的名字,但是想不起你是谁了,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片刻过后,王元木的回信来了,说,神经啊你!老龚无奈,换了一个人,关三白,还是说,你好,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却忘记你是谁了,你到底是谁啊?那个关三白回信说,我是鬼。这样老龚试了好几个人,他们都以为老龚恶作剧,都不耐烦他。有的说,你有病。有的说,你找抽。还有一个时髦的,说,不要迷恋姐,否则姐夫会叫你吐血。估计是个女的,以为老龚调戏她呢。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