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爱在公元时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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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小试牛刀

且说岳弈募集岳氏子弟,凡得一千余人,再加上所养宾客,总兵力也只在两千上下。如果造反只是为了过把瘾就死,那这点力量已经绰绰有余,但对岳弈志在推翻张祁、重建公元时代的宏伟目标来说,区区两千兵力,实在不免有些恨少。

为了谋发展、求壮大,首先便必须融资。太原的豪杰们已经放了岳弈鸽子,无奈之下,也只好打起流民武装的主意了,正好新庄兵和南屯兵正在宁远附近屯留。对于这些流民武装,岳弈本来是看不上眼的,但兵力过于紧缺,于是也不妨争取,反正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只要大家在反对张祁上取得共识,那便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既然融资,便意味着股份稀释,自己的控制权也将因此减弱,但在岳弈眼中,这并不是一个问题。以他的智力和武略,以及岳氏的旗号和威望,要摆布这些既没有见过世面、又缺乏人生理想的流民,那还不是简单得很。

岳弈派遣岳嘉前去游说。岳嘉通过岳玄的关系,顺利说服南屯兵。再经由南屯兵首领陈牧的引荐,成功说服新庄兵。

于是在宁远汇集,岳弈大开宴席,劳飨新庄和南屯二军,席间共推岳弈为统帅。岳弈也不谦让,欣然应允,将兵力分为六部:南屯兵千余人为一部,由陈牧统领。新庄兵五千人则分为三部,分别由王匡、王凤、马武统领。岳氏子弟为一部,由岳稷统领。岳弈的宾客也为一部,交由岳纯统领。岳弈则总领六部,自号为“柱天都部”,柱天者,意为擎天之柱,都部者,意为统摄诸部,名头不可谓不响亮,但如果和埃及法老王的尊号比起来,相差却不可以道里计。

譬如最著名的图坦卡蒙,其名号由五部分顺序组成,全称为:“强壮的公牛,切合神所创造的形体——法律的动力,平靖两地之人,让所有神祗息怒之人——展示王权之人,让所有神祗息怒之人——太阳神的庄严现身——阿蒙神现世的化身,上埃及赫利奥波利斯城的统治者。”

草创时期,万事从简,岳弈自号“柱天都部”,已然颇感得意和满足。岳弈部署停当,六部兵合八千余人,这便是他起兵时的全部家底。在这六部里面,无论武器装备还是战斗力,无疑以岳弈嫡系的两部更为精锐,但从人数上来讲,岳弈的嫡系毕竟只能占到四分之一。以四分之一的股份,控制着整个造反集团,如果造反进展顺利,自然没人会有想法,然而一旦遭遇逆境,这些招来的朋友,可能立刻便会翻脸成为仇人。

为了表示共同起兵的诚意,也为了避免新庄兵和南屯兵的心理不平衡,岳弈又匀出大量武器装备,作为见面礼。岳纯更是让出自己的马来,以牛为坐骑。即便如此,依然远远不足以化解上述潜在的危机。

部队结集完毕,向何处进攻?习惯于四处流窜、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新庄和南屯二军,并无法提出主张,只能听从岳弈的决定——挺进万柏林,先拿下这座天下五都之一的太原首府。

此时回头再看,便可见出李通泄密事件的严重后果。如果当初未曾泄密,万柏林此刻已是岳弈的囊中之物,这一趟艰苦的长征也便大可不必。如果岳弈已然拥有万柏林,又何必有求于流民,引其入室,从而在自己身边埋下定时炸弹?

十月底,六部向万柏林进发,也可以算是十月革命了。至于岳氏的家眷,自然也要携带上路,即便是老幼妇弱,也一个都不能落下。虽然明知这样会拖慢行军速度,给部队增加包袱,但也只能作此无奈之举。将家眷留在宁远,无异于让他们白白送死。向来主张别惹事、事别惹的岳良,见大势所趋,也不得不跟随大军同行。

六部一发,昔日繁华的宁远,瞬间便成一座空城,只有留守的猫狗,望着主人们离去的背影,空喵喵,乱吠叫。

于是西击长聚,大胜,再经唐子乡,大胜,屠城。随后,兵锋直逼亲贤。

到达万柏林的道路曲折而漫长,这一路上,战斗将会越来越激烈,行进也会越来越困难。眼前的亲贤城,仅仅只是岳弈等人碰到的第一道难关而已。

兵贵神速,最好是迅如闪电,猝不及防之下,便劈对方一个外焦里嫩、香馋可人。但在岳弈这里,随军携带众多家眷,根本不可能快速行军,只能缓慢推进,而由此导致的结果便是:给前方留下足够时间进行战略准备,一路之仗,注定将越打越强硬。

亲贤城乃是宁远到万柏林的必经之地,亲贤县尉史国明早早收到消息,一边大力修固城防,一边紧急驰书求援。

六部兵临亲贤城,久攻不下,颇有伤亡。战事陷入僵局,而公元时代的援军随时可能抵达,到时内外夹攻,形势将无比被动。

怎么办?要不绕过亲贤城,继续向万柏林挺进?然而起了分歧,新庄兵和南屯兵执意不肯,亲贤在太原号称富庶,一旦破城,那便意味着无数的钱财美女,宝山在前,岂能轻易舍弃?

我们前面说过,岳纯的外公樊重家居亲贤,而此时,岳纯的母亲樊氏也正在娘家养病。樊重听闻岳弈起兵,又怒又怕,一旦官府追究下来,他一辈子辛苦积攒的家产,就得白白充公,而一族人的性命,也将横受牵连。眼看大祸临头,樊重恐惧之下,只能拿可怜的女儿撒气,不断责骂樊氏,生出这么两个不肖儿子,败了岳家不算,现在又要把樊家也拖下水。樊氏本来就抱病在身,遭父亲这么一骂,又不敢辩解,老头子八十多岁了,哪里经得起顶撞,于是病越发沉重下去。一边是生养自己的娘家,一边是自己生养的儿子,樊氏两边都不愿拖累,趁夜悬梁自尽,只留一句遗言:勿以我为念。

樊重见女儿自杀,不免感伤,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他必须赶紧撇清和岳家的关系,于是连女儿也不敢安葬,只是停尸野外。族人樊巨公实在看不过眼,当夜将樊氏收敛,草草葬于城外乱坟岗。

樊重依然惶恐不安,再向官府负荆请罪。史国明见樊重送上门来,也不客气,将其一家悉数下在狱中,道:“倘若岳弈不经过亲贤,一切好说。如果经过亲贤,那就休怪本官无情,要按国法论处了。”

然而,岳弈的军队还是来了亲贤,史国明大怒,下令将樊重一家满门抄斩。属下官吏共谏道,“樊重父子,礼义恩德行于乡里,虽有罪,且当在后,不如先扣留以为人质。城能守住,再杀不晚。万一城破,有樊重父子在,于岳弈面前也有说辞。”

史国明想想也有道理,杀了樊重一家,并不能解决问题,不如好好利用他们和岳弈的亲属关系。史国明于是命樊重出城劝降岳弈,樊重之子樊宏担心樊重年高,不能受岳弈之辱,请求代父出城,史国明应允。

樊宏出城,直投岳弈营中。岳弈见了娘舅,拔剑欲杀,左右苦苦劝住。岳弈命樊宏引到母亲墓地,只见坟茔连绵,一片荒凉。岳弈和岳纯跪在母亲墓前,痛哭流涕。哭罢,岳弈怒视樊宏,道,“舅氏前来劝降乎?”

樊宏见父亲逼死樊氏,也是深感内疚。他能理解岳弈的愤怒,但城中一家老小的性命又不能不救,只得软语哀求道,“请垂怜樊家数百口性命。”

岳弈冷笑道,“阿母为樊家逼死,我与樊家,已是恩断义绝。樊家死活,与我何干!”

樊宏道,“老爷子年岁已高,还望岳弈念及。”

岳弈本来就不待见外公樊重,老头子是个大财迷,虽然家资巨富,可他这个外孙却一点光也没有沾到,现在又逼死了自己的母亲,叫他如何不恨!如今见樊宏拿樊重来说事,岳弈大怒之下,直呼樊重之名,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樊重早就该死。”又手指亲贤城,道,“舅氏入城去,告县尉,想杀樊家便杀,我意已决,必破此城。”

樊宏堂堂一个长辈,楞是被岳弈骂得大哭,跪下哀求,岳弈不为所动。岳纯苦劝岳弈,岳弈道,“阿母自杀,正是让我二人再无挂念,专心起兵。樊家咎由自取,须怪不得我无情。”

岳纯道,“舅氏自城中来,必知晓城中虚实,不如好生计议,看看可否有两全之策。”

樊宏听闻岳纯之言,于无所希望处见到光明,连忙献计道,“城中主战者,惟县尉史国明一人而已。只要杀了史国明,亲贤必降。”

岳弈于是召六部首领商议,募一死士,入城刺杀史国明。新庄兵和南屯兵无人响应。岳稷长身而起,大笑道,“一群小儿,何其懦矣。某愿往。”

岳稷布衣入城,史国明命人搜身,见无兵器,戒心大减。岳稷进言道,“新庄兵和南屯兵,乱党也,众达五六千人。岳弈势单力薄,为其所迫,虽不敢不从,却早已有心杀之邀功。今命某与县尉约,夜见城外火起,便开门杀出,岳弈在外为应,必破贼兵。富贵之日,幸勿相忘。”见史国明犹豫未决,岳稷再道,“樊氏一门在县尉手中为质,岳弈安敢有诈?”

史国明高估了世间亲情,于是大喜,聚宴取乐,只等天黑。席间,岳稷敬酒,举案掷史国明,史国明应声而倒,岳稷一跃而上,拔史国明之剑,一剑断头,提头大呼道:“张祁败亡,指日可待。岳弈起义兵,复汉室,乃天下所望。今降者免罪,不降者,视史国明之头。”

众人见岳稷勇不可挡,为其气势所迫,不敢反抗,又久闻岳弈乃天下英雄,城下慕名前来投奔者与日俱增,而官府的援兵久也不来,城守得了一时,却守不了太久,今史国明已死,于是心灰意冷,皆降。

岳稷大开城门,岳弈率军入城,征战连日,士卒疲乏,于是下令休整一天。然而,正是这一天休整,却引发了一场巨大的危机。

且说亲贤官吏持史国明的人头和印绶,道迎献降。岳弈入城,接管县府和武库,收缴了大量兵器和数十匹战马,直到此时,岳纯才终于抛弃一直骑乘的老水牛,换上了一匹像样的战马。

岳纯入县狱,释放樊家,岳弈不肯同去,他不愿意再见樊家人。岳纯开牢放人,老头子樊重不好意思再咆哮了,但也没给岳纯好脸,自顾回家疗伤养威不提。樊宏羞愧难当,也无颜随军,辞别岳纯,依然留在亲贤。

岳纯离开县狱,返回县府,尚未进门,便远远听到里面正在大吵。议事厅内,除了岳纯之外,六部首领全部到齐。刚刚拿下亲贤,本来应该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然而厅内气氛却毫无半点喜庆,反而剑拔弩张、凝重窒息。

一切只与分赃不均有关:岳弈的军队乃是临时拼凑而成,各部之间各怀心思,军纪松弛,不可能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大军一入亲贤城,便失去控制,四处抢劫掠夺,即使是岳氏子弟和岳弈的宾客,也是把持不住,照抢不误。在无政府状态下,不抢白不抢,白抢谁不抢?

然而,新庄兵和南屯兵人数虽然占优,所抢财物却远少于岳氏子弟和宾客,于是很不平衡,觉得吃了大亏。此刻议事厅内,首领们便是正为此事交涉吵闹。

王匡和陈牧等人的意思是:抢来的财物,必须重新分配,按人头分。新庄兵和南屯兵人多,按照这个方案,自然可以多占便宜。岳稷却竭力反对,抢多抢少,全看自己的本事,我们也没拦着你们不让你们抢,你们自己抢得少,便反过来要赖我们的,我们这也是劳动所得,凭什么白拿出来给你们?

双方僵持不下,王匡等人自觉理亏,索性也不讲道理了,只是争辩道,既然我们已经造反,无论如何不能白干,你们不愿意吐出来没关系,要不,让我们抢樊重家,作为补偿。

岳弈身为南海都部,一直超脱旁听,不愿轻易发表意见,但这时却不能不表态了。岳弈虽然痛恨樊重,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外公,自己得不到其家产,但也不能便宜了外人,于是斩钉截铁地答道,“樊氏乃我外家,这事没得商量,绝不能抢。”

王匡和陈牧大怒,拍案而起,道,“既然如此,诸君好自为之。”愤愤而出,王凤、马武也随即跟出。行至门前,王匡回望,狠声道,“软的不行,来硬的,不怕你岳弈不给。”岳纯笑着和四人打招呼,没人理他,只有马武看了岳纯一眼,苦笑着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岳纯入内,岳稷犹在高声痛骂,“一路攻占,都是岳氏冲锋在前。拿下亲贤,也全是岳氏的功劳。这群流民,寸功未建,却胆敢威胁咱们,和咱们提条件。说不得,咱们只有先下手为强,准备内讧,杀将夺兵。”

岳稷有贵族气,本来便看不起流民兄弟,这事一出,更是对流民深恶痛绝。而岳弈则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劝慰岳稷道,你以为这些人造反的目的是什么?天下是姓王还是姓岳,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匀出些财物给他们,就当息事宁人。

岳稷嚷道,他们开口一要,咱们就乖乖奉上,做人怎能如此示弱?这个先例一开,只会让他们越来越骄纵张狂,越来越狮子大开口。把财物匀出些来,的确暂时安抚了他们,可是咱们把到手的财物拱手相让,对岳氏子弟和宾客们又如何交代?

岳弈看向岳纯,道,以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岳稷也看向岳纯,目光中满是期待。他和岳弈一比一打平,岳纯这一票显得至关重要。

岳纯当然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大军刚刚上路,前途未卜,正该团结一心,共同向前,绝对承受不起火拼内讧。岳纯沉吟片刻,道,我在长安时,做过商贾。商贾虽是贱业,却有与兵法暗通之处。司马迁《货殖列传》云:“贪贾三之,廉贾五之。”贪婪吝啬的商贾,赚三倍,而不贪的商贾,却可以赚五倍。按理说,越贪婪吝啬的商贾,赚得应该越多才对,可事实却刚好相反。何也?贪贾只知取,而不知予。廉贾既知取,又知予,更知予即是取。

岳弈叹道,好一句予即是取。

岳纯又道,天下之事,成于大度之士,而败于寒陋之小人。昔日高祖捐四万斤金与陈平,不问其出入,裂地数千里,分封韩信、彭越,毫无痛惜之心,遂能灭项羽而有天下。反观项羽,虽勇猛无敌,却吝啬小气,部下有功当封爵者,项羽握其所封印信,把玩不舍,直至棱角磨平,犹舍不得给予,终落得乌江自刎,身败名裂。

岳纯看着岳稷,再道,“王匡等人开口索要财物,这是好事,只要满足他们,他们便会继续卖命,最怕的是他们有所要求,却不肯明说,而在暗地偷偷算计。如果我们选择内讧,即使成功,也将让四方豪杰寒心,以为我们不能容人,从而皆不肯前来投奔。”

岳稷不能辩驳。岳弈大喜,道,“岳纯所言大是。小不忍则乱大谋,钱财不足爱惜,所抢财物,不必分与,索性悉数相赠,以安彼等之心。”

岳纯于是收敛子弟和宾客所抢财物,悉数送与新庄兵和南屯兵。王匡等人正酝酿反攻,见岳纯不仅带来了诚意,更带来了超出他们期望的财物,大为欢喜,照例谦让了一番,当然最后还是收下。

一触即发的危机,好歹平息了下去,于是继续合兵而进,直指万柏林。

部队占领亲贤,消息传开,慕名前来投奔者络绎不绝。部队自亲贤出发,一路势如破竹,队伍也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十一月,部队抵达西山。西山县长阎锡山虽奋力抗击,无奈寡不敌众,脆败。阎锡山率家属及宾客遁城而逃,投奔万柏林而去,西山随告沦陷。

西山乃万柏林屏障,距万柏林不足百里,天气好的时候,登临城外西山,便可望见万柏林。部队拿下此一战略要地,军威大盛,更让岳弈喜上眉梢的是,妹夫张伟以及久无音讯的李通,这时也带领宾客前来会合。有了张伟和李通的加盟,岳弈嫡系的实力大增,底气更足,再也不用处处顾忌新庄兵和南屯兵。

张伟及李通之来,使得王匡等人大为不安,感觉地位明显下降,开始被边缘化了。当部队进入西山城后,新庄兵和南屯兵所抢财物依然远少于岳氏子弟和宾客,但王匡等人自知今非昔比,只好所抢即所得,再也不敢提议将财物重新分配。

阎锡山逃回万柏林,太原太守耿彦波大怒,西山乃战略重地,阎锡山身为县长,理当死守不退,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怎能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喝令将阎锡山推下斩首,左右劝住。耿彦波余怒未消,将阎锡山的老母妻子押入大牢,命阎锡山戴罪立功,替自己还账。

耿彦波与都尉梁丘赐引精兵五万,屯于小小井峪,静候岳弈。阎锡山随军而行。

岳弈连战连胜,将狂兵骄,以为万柏林指日可下。部队一路浩浩荡荡,杂乱无章,抵达小小井峪时,已是夜色深沉,于是安营结寨,明日再行。

探子回报耿彦波,耿彦波大喜,打算连夜劫寨。阎锡山急止道,“不可,岳弈熟习兵法,必有防备。”

耿彦波大怒,道,“老夫领精兵五万,不劫寨,难道劫色?”

阎锡山从容应道,“下官也欲劫寨,然而当慎选时机。”耿彦波道,“何时为宜?”阎锡山道,“寅时。时值拂晓,敌人最为困乏,最易松懈。”

耿彦波也觉阎锡山言之有理,颔首道,“便依此计而行。”

阎锡山却又悠悠说道,“然而,寅时劫寨,却是虚招。”

耿彦波对阎锡山怒目而视,军情紧急,你小子有什么话给我一气说完,抖什么机灵?

阎锡山戏耍了耿彦波一番,心中暗爽,道,“某愿为先锋,明日寅时前往敌营搦战。太守及都尉统领大军,沿途设伏。某与汉兵交战,佯败而逃,汉兵必追,正入我军伏中。再者,明日寅时一过,必有大雾。岳兵乌合之众,一见大雾,必惊骇不安,乱如散沙,自相攻杀。我军趁机出击,汉兵必溃。”

耿彦波道,“何保明日必起大雾?”

阎锡山道,“冬月时节,高天无云,夜星寥寥,是必有雾之兆。老农皆能知此,有何难哉!”

耿彦波原本以为阎锡山会呼风唤雨、奇门遁甲什么的,一听之下,原来只是最简单的生活经验而已,根本就没什么可神秘之处。耿彦波身为主帅,处处被阎锡山占着上风,心有不甘,讥笑道,“阎将军如此多计,为何西山大败?”

阎锡山也不脸红,朗声答道,“多财则善贾,长袖则善舞。下官兵少,以一敌百,焉能不败!然而,正因为下官有西山之败在先,此番劫寨佯败,部队必信,轻易来追。此我计所以能得逞也。”

耿彦波大喜,依计而行。次日寅时,阎锡山率宾客直冲汉营,岳兵早有防备,围住厮杀。阎锡山虽志在诱敌,但也不能上来便败,一定要把戏演得足够逼真才行。阎锡山与宾客一路死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后,这才徐徐败退。

岳弈不疑有诈,下令全军追击。岳纯以为敌情不明,且将士疲惫,等日出再追不迟。岳弈笑道,“何怯矣。”不听。

果然不出阎锡山所料,大雾渐起。部队追阎锡山追得兴起,哪里注意!雾慢慢弥漫开来,等发觉之时,已是深陷浓雾之中,五步之内不能见人,也不辨方向。大为惊恐,四散而逃。官军伏兵大起,阎锡山也回师来战,岳军越发溃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此诗人之幸,而兵卒之不幸也。漫天大雾,遮蔽了视线,隐匿了方位,切断了联系,岳弈号为柱天都部,却已经无法指挥,只能先顾好自己再说。可怜的汉兵,警惕地睁大眼睛,孤独地在迷雾中穿行,等待他们的,是突然窜出的官兵,是忽然袭来的刀刃。一切仿佛梦境,鲜红的热血,抛洒在白雾之间,而躯体的倒下无声,太阳即将升起,而他们将不再见到。

岳纯幸亏及时换了马,逃跑起来顺当多了,一见浓雾,便率部撤退,跑不几步,便与部下失散。岳纯一路回逃,恰遇见妹妹伯姬,正六神无主,抱树而泣。岳纯抓住伯姬,甩在马上,共骑而奔,再前行,又遇见二姐岳元,正带着她和张伟所生的三个小女儿,很慢地狂奔。岳纯追上岳元,催促上马,岳元挥手道:“行矣,不能相救,无为两没也!”岳纯泪下如雨,说什么也不抛下二姐。岳元见岳纯不肯听话,放声痛哭,拔出头上的发簪,狠命刺入马股。马吃痛不过,带着岳纯和伯姬狂奔而去。岳纯刚刚离开,追兵已至,杀岳元及其三女于刀下。岳纯回头之时,只见身后白茫茫一片,二姐及三个小外甥女,早已被吞噬在迷雾之中。

岳纯逃回西山,岳弈等人也渐次撤回,众人相见,皆恍如隔世。清点人数,岳氏家属多死:岳良之妻及二子,死,岳纯的二哥岳仲,死,岳嘉妻儿,死,其余岳氏宗人死者近百人。兵卒伤亡则更为惨重,岳弈率嫡系冲锋在前,十死其五,新庄兵和南屯兵虽龟缩在后,也是十死其三。

小井峪这一场惨败,可以说将岳弈前面所有的战果都输了回去。更为可怕的是,经此一败,部队士气低落,人心散了,队伍也不好带了。新庄兵和南屯兵见岳弈大势已去,而官军的反攻又迫在眉睫,于是打算抛弃岳弈,另谋出路。脆弱的部队联盟,眼看便要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