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仙人,我再敬您老一杯!”一名捕快端着大碗走了过来。
苏慕云慌忙摇手道:“不行了!不行了!贫道酒量实在有限,在山上只有逢年过节时才饮一点素酒——”
“今儿个不是高兴吗?您看不上我们这些粗人是不?”那捕快不等苏慕云再言,仰脖将酒干了。然后也不管苏慕云喝不喝,摇摇晃晃举着大碗走到别桌,喊道:“来喝酒!谁不喝谁是孙子——”
坐在旁边的张重元见苏慕云苦着脸端着碗,拦道:“老仙人,不用管他们,他们都是些粗人,只会灌酒——您把这酒干了吧!”说罢半扶着苏慕云的手,将酒灌入他喉中。
苏慕云被酒呛住,道:“真不行了!张大人——小老儿实在是不胜酒力……”缓了会气,打岔道:“张大人,您这番,可是建了不小的功劳啊!”
张重元眼睛一瞟,道:“当然!”再待言,神情忽是一滞,长叹口气。
苏慕云疑道:“怎么了?”
张重元气道:“娘的!知府大人说了,我平金钟寨虽是有功,但没他调令、私自率捕快讨贼,却是大过!且又折损了这许多兄弟,只怕这功过相抵,还——”
苏慕云接道:“不会吧……再怎么说,您这功也大于过吧?”
张重元摇头道:“不好说、不好说……官家的事,不好说——这功可以立,但一定要在上面的带领下行动,立下天大的功也无妨,那是上面指导有方。如果建私功,上面嘴上虽是不说什么,只怕日后有小鞋穿了……”
苏慕云道:“那就等着上面发兵呗——”
张重云又干了一碗酒,道:“等那些饭桶去平寇,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朝廷也派过几次人,还不是让人给打得屁滚尿流?不过这次,确是多亏了那素——”
说到此处,张重元压低声音,凑到苏慕云耳边道:“当时活下来的只有咱们几个,我对后来的那些手下没多说,一是怕过于惊世骇俗,别被人说成是妖言惑众;二是怕抹杀了咱们的功绩,我只说正巧赶上地震,再加上您老做法,才——”
苏慕云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捕快看自己的神情大异昨日呢,原来真以为自己是平寇的主力。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朝廷知晓真相,只怕要引起对齐云剑派的猜忌了。不过这地震说来就来啊?想到此处,苏慕云不禁苦笑。
张重元知道苏慕云苦笑为何,道:“我也只好这么说了……一来那蜈蚣岭本就多发地震;二来,如此一说也显得天恩浩荡啊!皇上不是喜欢这个么?就说是天佑我朝,天神发威大地震动助咱们平寇——反正马屁一层一层拍上去,谁会追究这个?”
苏慕云咧嘴道:“那要这么说,那边地震城里怎么会没有感觉?”
张重元把住酒碗,含糊道:“这个就别多管了,震区小呗——反正这马屁要拍就直接拍最上面的,上面的高兴了,底下人哪敢说什么?你当然可以说这地震并非皇恩,但也可以说成就是皇恩,谁也说不清楚的事就一律往好里说,皆大欢喜嘛——”
苏慕云拱手道:“张大人好手段,如此一来,张大人建的功连皇上也有一份了,别人哪还敢再说什么……”
张重元摆手道:“没办法,只求自保,让苏仙人见笑了——”
苏慕云抬眼看看周围几桌大吃大喝的捕快,道:“还是仗着张大人统帅有方,才换得手下出生入死。”
听到此处,张重元忽是收住神情,猛地一拍桌子,喝道:“都别喝了!”
众人吓了一跳,齐齐噤声,看向张重元。
张重元倒了一碗酒,摇摇晃晃站起身,喝道:“都倒上!咱们这碗酒,敬死去的兄弟!”
众人闻言,肃然起立,皆是倒满酒,齐齐喝下。
张重元长出了一口气,红着眼睛道:“兄弟们跟我没少吃了苦头,今日得建大功,不是靠我张重元一人,是靠那些……”说到此处有些哽咽,稍缓又道:“还有在座的诸位兄弟!你们放心,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我绝亏待不了你们!”言罢又是一碗酒下肚。
众捕快皆被感动,纷纷端起碗道:“全凭大人吩咐!”齐齐又灌了一碗。
苏慕云和苏海诺傻傻站着,对视一眼。
张重元又倒上酒,道:“这第三碗,要敬苏慕云、苏海诺二位仙长,若没有苏老仙人的绝大法力,我们这些人也难逃出生天,更何谈灭除众匪!”
众捕快喊道:“对,对!一定要敬!一定要敬!”
苏慕云压了压酒嗝,朗声道:“今日得见诸位好汉,我也是热血澎湃,那些小事就不必提了,我来敬大家伙一碗!日后大家伙跟着张大人干,还怕没有升官发财的机会?来,喝!”
这几句话说得皆大欢喜,众人又来回劝了几番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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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云身子一软,坐在椅上,又几碗酒下肚,已近不支。
张重元搂着苏慕云的脖子,醉眼乜斜道:“这些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不会亏待他们——不说这些在座的,死去的那些兄弟、除却朝廷封赏之外,我每家都派了一百两银子!”
苏慕云听见“银子”二字,精神稍振,看向张重元。
张重元道:“你可是嫌我给的少了?”
苏慕云忙道:“哪里哪里,不少、不少了——”一百两银子,已是这些捕快三年多的收入,再加上朝廷封赏的,也不算少了。
张重元指着苏慕云鼻子道:“什么啊!你肯定是嫌我给的少了——”言罢凑上前来,喷着酒气的嘴已经快贴到苏慕云鼻尖上:“我实话跟你说吧,给多了不行——上面看着呢,到时候该说了‘你哪来这么多银子?’——回头我偷偷每家再塞个几百两银子,谁也不知道就完了。”
说到此处又偏头看看四周,道:“活着的这些兄弟我也亏待不了,一人包个大包,让他们别乱说就行了。我算过了,抚恤掏出一块儿,给他们这些人一块儿,我自己留一大块儿,再上缴朝廷一小块儿——反正朝廷就图个名儿,谁在乎这点儿钱财,回头我挑些不值钱的银灯铜碗往上一交就行了……”
苏慕云看看左右,道:“你这次拉回这么些东西,不怕他们说出去么?”
张重元瞪眼道:“怕什么?——跟他们说都上缴了就完了。即使知道我私藏一部分,也当是为了兄弟们啊。朝廷那边要起疑,我就说金钟寨穷得要死,全是些破铜烂铁,我都交了完事儿!这就叫——欺上瞒下,两头讨好儿,最落实惠的还是我自己……”一边说着一边乐。
苏慕云知道张重元喝多了,加上白日又与自己同分财宝,所以才说出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摇了摇头,心道:“这张重元还算是个好官,若是换作他人,只怕收了钱财也不办事……”
苏慕云对此不便再问,打岔道:“对了,那尊法像你准备如何处置?”
张重元迷糊道:“哪尊法像?——哦,对了……”
苏慕云接着道:“还有那个少年你打算如何处理?”
张重元道:“那孩子管他做什么?问过话就把他扔在城里,自生自灭吧。”
苏慕云道:“我看那孩子也挺可怜的,还有那尊法像……不如这样,你看如何……”说着指手比脚地详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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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