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金锤躺在内院的竹椅上，半睡半醒。身旁小桌上泥炉红炭，水烧得正沸。
一名年轻人快步走进来，离着几步便恭身站住，轻声道：“师父？”
见鹿金锤没有反应，那年轻人又上前一步，轻声道：“师父？”
“嗯？”
“王大人又派人来请您铸刀呢……”年轻人顿了顿，道：“这回价钱加到了五百两银子！”
“唔。”鹿金锤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接着打盹。
“那您看……”
等了一刻，鹿金锤睁开眼睛，定定地看向弟子。
年轻人会意，忙道：“弟子明白，可是……”
“嗯？”
“那王大人可是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啊，咱们只怕是得罪不起……”
“怕得罪人你就滚！”鹿金锤猛然坐起，拍着竹椅喝道：“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不管是谁、不管多少钱，我都不出手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打个破刀，还用我？”
“是、是……”弟子吓出一身冷汗，两手在腿上擦着。
“滚、滚！还不快滚！别打扰我喝茶！”
“是，师父。”
*
鹿金锤一斜眼，见小泥炉上的水开了，探直身子，冲了一泡茶。将这第一冲倒在一旁，兑上第二壶滚水。
“嗯——”鹿金锤端起茶壶使劲一闻，露出陶然之色——这茶可是万金难求、名为“报恩仙”的极品茉莉花茶。
作为方圆千里之内、且是京城第一的打造名匠，鹿金锤已是好久没有出手了——因为越来越没什么好材料能入他法眼，那些粗铁凡胎的体力活儿，还是让弟子去干吧。
上一次出手，还是半年多前，为定兴城一个叫什么张重元的捕快打了一柄大刀，看着那一指头大小的“镇铁”，鹿金锤总算出了回手——不过遗憾的是那“镇铁”也太少了，根本过不了瘾。
即是如此，鹿金锤也将那“镇铁火龙刀”打造成一柄灵器，每念及此，鹿金锤心中都要得意一番。
*
正吸溜着热茶，只见那名叫“小五”的弟子又踅了进来。
“又怎么了？”鹿金锤皱眉道。
这人一老，脾气就大些。铁匠出身的鹿金锤，脾气更是暴躁。
小五当然知道师父的脾气禀性，小声道：“师父，又来了一位客人，她也是出五百两……”
“滚！”
“她出五百两，只是为了要见您一面！”
“噢？”鹿金锤听了睁大眼睛，这五百两纹银可不是个小数字，单是要见自己一面，就这么大的手笔，来的是什么人呢？
想了一刻，鹿金锤冷冷道：“不见。”
“是，师父。”小五恭身而退。
没一刻，小五又走了进来。鹿金锤见了，低头在椅旁寻找什么。
“师父别打！”小五知道师父要找东西砸自己，忙道：“那人拿来两样东西，要让师父过目！”
小五见鹿金锤仍在低头寻找，忙将两个小包扔在桌上，抹头便跑。
那两个小包似是极重，“嘭”的一声砸在桌面上，险些将小桌压翻。
“小兔崽子！”鹿金锤见了赶忙扶住茶具，大骂道：“要是把老子这茶撞翻了，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骂了一阵，鹿金锤将目光落在那两个小包上，心道：“此人光是想见我一面就要花五百两银子，这两样又是什么东西呢？”想着探身向前，解开一个小包。
“咝——”待鹿金锤见到包中事物，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小包内却是馒头大小、黑黢黢的一样事物。鹿金锤双目圆睁，赶紧抓起一看，心下大惊——这满满一把，竟然都是镇铁之精！
鹿金锤呼吸急促，如见异宝一般，牢牢抓住镇铁不放——他打造五十余载，还从未见过有人一次拿出如此之多的镇铁之精。
鹿金锤刚要叫人，目光又落在了另一个小包上。鹿金锤先是将镇铁小心放好，解开另一个小包，只见里面尽是些白色粉末。
鹿金锤拈起一点粉末看了看，霍然起身，直如疯了一般向外便跑，喊道：“小五！小五子！那人在哪儿？”
*
“这些、这些珊瑚沉精，你是哪儿弄来的？”密室中，鹿金锤向身前站定的少女问道。
只见这少女肤白胜雪、貌美如花，站在室中身形挺拔，正是东海王朝的七公主敖炎芝。
敖炎芝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这珊瑚沉精和镇铁，能打造兵器不？”
“当然！当然可以！”鹿金锤抹了把汗，道：“莫非姑娘想把这些材料都用了？”
“这些？”敖炎芝瞪大眼睛道：“这些只是让你看的样品——”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只大口袋，放到鹿金锤身旁的铁案上，道：“材料都在这儿呢！”
鹿金锤先是看了敖炎芝一眼，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只口袋，颤着手又拨开另外一只口袋，只见两只口袋内皆是满满的镇铁和珊瑚沉精！
鹿金锤再也承受不住，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这些不够么？”敖炎芝问道。
“够……”鹿金锤话也说不清了，他这一辈子所见过的镇铁之精加起来，也没有眼前这一半多，更别说那见所未见的珊瑚沉精了。
鹿金锤定定神，知道眼前这少女定是来历非凡，若不是名门大派掌门家的闺秀，便是仙人化身。
鹿金锤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倒了一杯，递给敖炎芝道：“这位姑娘，请用茶。”
敖炎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赞道：“这茶好香！”
鹿金锤闻言，透出一丝笑意，道：“这茶名叫报恩仙，乃是茶中的神品，便如这桌上的镇铁与珊瑚沉精一样！”
“报恩仙？”敖炎芝道：“这名字真好听，有何来历么？”
“这里面有个故事，姑娘若想听的话，老汉就给你讲讲。”鹿金锤要平复一下心神，所以有意东拉西扯。
“好，你讲吧。”
“姑娘请坐，容老汉慢慢讲来。”
“不用了，我走走。”敖炎芝背着双手，四下看着密室内的工具摆设。
“好，姑娘随意。”鹿金锤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早些年间这北京城中有一位大茶商，叫陈古秋。有一年冬天，陈古秋邀来一位品茶大师。正在品茶评论之时，陈古秋忽是想起，有位南方姑娘曾送他一包茶叶未品尝过，便寻出那茶，请大师品尝。
冲泡时碗盖一开，先是异香扑鼻，接着在冉冉升起的热气之中，现出一位美貌的姑娘，两手捧着一束茉莉花，一会功夫，复又变成了一团热气。”
“噢？真的么？”敖炎芝听言，走到桌前端起茶怀，看道：“我刚才怎么没见到有什么姑娘？”
“这不是传说么——”鹿金锤道：“然后呢，陈古秋就问大师这是为何？大师笑道:‘陈老弟，你做下好事啦，这乃茶中绝品“报恩仙”，过去只听说过，今日才亲眼所见，这茶是谁送你的？’
那陈古秋就讲了，三年前他去南方购茶住客店时，遇见一位孤苦伶仃的少女。那少女说家中停着父亲尸身，无钱殡葬。陈古秋深为同情，便取了一些银子给她，并请邻里助她搬到亲戚家去。
三年过去，待陈古秋又去南方时，那客店老板转交给他一小包茶叶，说是三年前那位少女交送的。当时未及冲泡，谁料竟是珍品……
品茶大师听了这番话，道：‘这茶是珍品、是绝品，制这种茶要耗尽人的精力，这姑娘可能你再也见不到了。’
陈古秋就说，他当时问过客店老板，老板说那姑娘已死去一年多了……”说到此处，鹿金锤缓了一阵，又道：“这便是‘报恩仙’的来历。”
“报恩仙……报恩仙……”敖炎芝喃喃道：“可怜这姑娘了……不过她当真是重情重义……”
“是啊——”鹿金锤道：“万事万物皆是如此，若没有情义，这茶就是寻常的茉莉花茶；若没有情义，再好的材料打造出的兵器也是凡铁。”
静默一会，鹿金锤道：“敢问这位姑娘，你想用这珊瑚沉精打造什么？”
“我？”敖炎芝抬头道：“我要打个狼牙棒！”
“噗——”鹿金锤一口茶水喷到胸前，道：“姑娘要用这个打根狼牙棒？”
“怎么？不行么？”敖炎芝奇道。
“行，行——”一般人拿来这些天材地宝，多是用来打造神剑宝刀，用这些来打造狼牙棒，鹿金锤还是头一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