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一步,是黄土山路,放眼望去,是连绵的小山。向后一步,眼前风景依旧。然而,几分钟之前,他明明是在小区的花园里。
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影。康平犹豫了片刻,决定沿着眼前这条路继续向前走。
不知不觉,眼前出现了一片残破不堪的中式建筑,黄墙灰瓦,大门上斜挂着一块匾。匾也是破破烂烂的,依稀看得清一个“寺”字。
寺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康平颠了颠手中的二十斤大米,迈了进去。
一群脏垢不堪的和尚挤在廊下,神情惊讶地望着从门口突然出现的康平。康平也被这群挤做一堆的和尚们给吓了一跳。
打破尴尬沉默的,是一个瘦瘦干干的小和尚,看上去十岁左右的样子,他走到康平身边,好奇地打量他,然后冲着和尚们喊了一句:“梁哥哥,他带了东西来。”他手指戳着那袋米。
梁哥哥……和尚们是这么互相称呼的吗?康平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那个听了小和尚的大喊而懒洋洋地起身走过来的大和尚,听到康平的问话后,眼里流出了同情:“小兄弟,你不知道今天的日子吗?你也是地种不下去了来做和尚的吗?唉,这世道真是越来越艰难了,今天是三月廿二啊,可惜我们这里也很艰难啊,我们已经没有吃……的……了……”最后几个字,他吐得有些艰难,是因为他发现了康平手里抱着的是——大米!
作为这座破庙的住持,大米两个字,他可是认识的。他指着康平手里的米,激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突然双膝一跪,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感谢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然后就笑嘻嘻地伸手去摸康平手里的米袋。
“小兄弟,你是来拜佛的吧,这袋……”大和尚咽了一口口水,“阿弥陀佛,这是给敝寺的捐赠吗?”
“那个……请问,现在是几几年?”康平急切地发问。
大和尚有些迷茫:“几几年?是什么意思?”
“……就是……年号,年号。”康平越发肯定了之前隐约感觉到的不安。
“孩子啊,你是不是生病了?你是来求医问药的吧?虽然你带了捐赠了,但是敝寺并不能治病,唉……”大和尚缩回了摸着大米袋子的手,转身边摇头边叹息,“真是可怜,连现在是嘉佑三年都不记得了。”
嘉佑三年……这是什么朝代……康平忍住没继续发问,心里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是莫名其妙从自家小区穿越了。嘉佑三年三月廿二,是现在的日子。他稍微打量了下回廊下无精打采的脏兮兮的和尚们,再结合这个看上去是住持的人对于他怀里大米的渴求神情,大致猜测到这群和尚现在窘迫的境地。
康平心里默默地叹息了自己的命运。半年前,他的父母在飞机失事中丧生,一个月前,原本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突然和一个老外结了婚,出了国。这些事,他都平静地接受了。谁知道,现在命运又跟他开了个玩笑。他竟然被穿越大神给选中了。
在他明白自己穿越的刹那,他觉得也许来到这里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这些看上去脏脏的懒懒的和尚们,仔细看看还是很可爱的,特别有两个小和尚,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眼睛大大的,特别好看。
心里有了计较,再开口的时候,康平多了几分神定气闲:“我并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想来……呃……遁入空门的。”
正往回走的住持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他转过身,拉了拉衣服,念叨了句佛号后,又一脸忸怩地说道:“那个……本寺未能入册,所以不能为你发放度牒……你……”
“没关系的,我这里有二十斤米,作为我加入你们的见面礼,可以吗?”康平将大米放到了地上。
那群懒懒的脏和尚们一听到大米,立刻眼睛发光,纷纷围了上来。他们围着大米转了几圈后,一个个热泪盈眶,叫了几声阿弥陀佛后,跟着住持大和尚一起向南跪拜了三个头,接着就簇拥着康平,说要去给他换衣服。
住持喝止了这群没脑子的家伙,——哪里有多余的僧衣啊?!
“你的衣服,虽然款式看上去有点奇怪,但是感觉应该比僧衣暖和,你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吧。”住持笑嘻嘻地说道,“另外,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呢,你不会连自己名字也不记得了吧?”
“我叫康平,健康的康,太平的平。”康平微笑地回答。
“康平啊,是个好名字啊。”住持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但是很快他的装模作样就被几个小和尚给破坏了。
“大米哥哥,我叫泥猴子。”第一个过来大量他的小孩子大声地告诉他。
“大米哥哥,我叫泥狗子!”“我叫泥兔子!”“我叫泥虎子!”
原来几个小和尚,都是泥做的小动物!这是哪门子和尚的名字啊?康平心里一阵吐槽,脸上则笑眯眯地回应着几个孩子的热情。
住持感染了小和尚们的热情,索性将和尚们都介绍了一番。然后,康平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些和尚最近挨饿了,因为一直负责他们伙食的老和尚病了,而这个老和尚,才是真正有度牒可以化缘的和尚。
“圆满大师说,他很快就可以得道了。”说到这位大师,住持广梁(他是圆满的徒弟,圆满给起了正经的法号)一脸严肃和虔诚,他身后的大小和尚们也立刻和他一样神情肃穆。
在他们带康平去后院探望圆满大师的路上,康平了解到这些大和尚们都是附近村庄上种田种不下去交不起税租,吃不饱饭的人,所以躲到这间破落的普救寺做了野和尚。嘉佑帝登基前,官府对于和尚度牒检查非常宽松,只要和尚样子,就能化缘,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这样大大小小的十几个人在这里做和尚的缘故。但是嘉佑帝登基后,要求和尚尼姑道士们出门化缘必须带度牒。方外人士进城时也会被校查度牒,普通百姓们也渐渐不再随便给长得像和尚的人化缘了,所以他们的日子就越发艰难起来,如果没有圆满大师,他们早就活不下去了。
推开圆满大师的房门,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康平用袖子掩住口鼻,一个箭步走到床前,探了探圆满大师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脖子,才放下心来。但随后,他又皱了眉头道:“大师可能是感……感染了风寒,现在在发烧……对了,大师今年几岁了……”
结果这个问题等于白问,一屋子受圆满大师恩惠的和尚竟然都不知道他几岁了……
康平严肃地说道:“虽然不知道圆满大师确切年龄,但是他年事已高了,经不起这样的高烧了,两天前大师倒下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事不宜迟,广梁,你找个人去烧粥,我去山上找草药。”
一大群和尚听了这话,却谁也没动。
广梁耷拉了脑袋:“我们没人会做饭……”
康平瞪了他一眼,道:“厨房在哪里,把我带来的大米拿过去。你们有人识得牛膝草的,去寺门口小路旁边采点牛膝。”这个说完,倒是有几个身影闪了出去。康平于是又高声喊了句:“蒲公英也一起摘了!”
康平跟着广梁往厨房走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未来实在难以想象,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冒出两个字: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