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酒肆其实是鸣沙镇里的一间客栈,之所以叫酒肆而不叫客栈一是因为来往这里的人多爱饮酒,而且多是豪饮。二是因为这家客栈自己所酿的酒十分有名,不仅江湖中一些英雄豪杰会特意来此饮酒,据说还曾进贡给皇上。既然酒在这家客栈占有重要地位,干脆幌子上就写了酒肆的招牌。
掌柜的是关中人士,很少有人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开店,而且是好几十年。这家客栈无论是打尖还是住店都贵的出奇。来来往往的人多是漠北跑商的大户,拼死拼活穿梭在这漠北之中,好不容易有个歇脚的地方,谁都不会在意多出些银子好好享受享受。
漠北的夜寒风刺骨,白天恨不得光着身子,晚上却不得不披一件大衣。今晚不同以往,酒肉一律涨价三倍。这已是夜半三更了,客栈里的人却好似全无困意,都聚在客栈不大的客堂里,随意找个位置坐下。安郡王在漠北深处身受重伤,此时正在鸣沙镇,生死未卜。谁都知道这漠北出了大事,说不定安郡王便是被逆贼卫正岭所伤。
有一桌客人,披着一件墨色兽皮披风,桌上放着口上好的宝剑。漠北对于兵刃禁令一向不太严格,这里的人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
漠北出了什么事,没有鸣沙镇不知道的。久而久之,掌柜的早已看淡江湖事。而今夜,就连客栈掌柜也坐在凳子上饶有兴致的饮着茶。每张桌子上都点燃了三根蜡烛,这也比以往多了三倍。
这客人年纪不大却续起了胡须,虽然不长,看起来也很成熟儒雅,姓张名楚。他身旁跟着一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不似他那般温文尔雅,要比他活泼的多。也许是朋友,也可能是他的侍从,唤作德子。这桌客人很不一样,掌柜的亲自给他们的桌上多点了跟蜡。因为无论是上菜也好,引路也好,这位客人都会客气的笑笑,并且道声谢。来往漠北的人多是粗鲁之辈,漠北就是这样的水土。于是冷不丁遇到一位这样的客人,掌柜的还真有点不大习惯,也学的儒雅起来,冲他笑笑,点了跟蜡,轻声细语的说一声:不用谢。
张楚跟德子来此已有半月,讨伐镇国公的檄文也早已贴满了大街小巷。曹淮雪跟丢了,不知是被官府抓住了还是投奔了镇国公。总之,失去了她的消息。
“公子,曹淮雪死了才好呢,你还巴不得找着她。”德子单手撑头,显然已经腻了这片粗犷的大漠。
“来都来了,看在她把马还给你的份上,再多等等吧。”
张楚已经用这句话对付德子好几天了。还在阳关之时,有一马夫牵着德子的白雪龙驹就站在关口等着,寻一位名叫张楚的人,还要信物。张楚想了想,拿出从曹淮雪那盗来的玉珏,那马夫乐不可支,急忙将马还给了张楚。张楚心生好感,觉得此地民风淳朴,没有将马占为己有。德子倒是觉得不定曹淮雪编了什么谎话,唬的马夫不敢贪婪。但无论如何,德子总算是觉得曹淮雪还并非穷凶极恶。
“说不定最后我们等到的只是具尸首呢。”德子随口说道。
“那就为她报仇。”
德子噗嗤一乐:“公子,你对这曹淮雪还真是上心。她想着杀你,你却想着为她报仇,真是好玩。”
“你说对了,上心倒谈不上,就是因为好玩。”张楚轻轻一乐,喝了口酒:“反正,今晚估计能知道点信。”
“江湖浪荡子的话你也信,我看不过是想骗吃骗喝,胡编乱造。”
“谁叫咱们找不到卫正岭呢,不过我看他倒是不敢在这种地方胡扯。”张楚瞧着酒肆的客堂,所在之人无不精神十足。细碎的声音传来皆是讨论镇国公卫正岭之事,江湖上早已经风言风语,甚至还有人说卫正岭已经身亡。
不一会,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响。
“店小二,这夜好冷啊。给我拿件衣服披着可好?”说话之人正是今晚的主角。眼瞧他衣衫褴褛,身体枯瘦,走起路来有些蹒跚,一抹山羊胡子早已不成样子。
“好嘞,您先坐。这酒菜都给您备好了,就等您呢!”店小二殷勤的拿抹布在椅子上打了打。
“哎呦,我可是身无分文啊。贵店能让老头子睡上一觉,我就很是感恩戴德啦。”这老汉嘴上如此说着,脸上却没有一丝惭愧。
“您呐就踏踏实实住着,掌柜的说了,分文不取!”说着,店小二腿脚麻利的走进后院,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件皮外套。
“老人家,您是打哪来呀?”问话这人心里早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确信。
“我从漠北别院逃命逃到这来的。”
这酒肆更是一片嘈杂之声,漠北别院可是传说中的所在。
“老爷子,您竟能找到漠北别院?”
“诶,不提也罢。”这老汉叹了口气,“我也是跟驼队走失了,不知不觉就到了那里。惊心动魄啊,不提了,不提了。”老汉练练摆手,似是不愿回忆。
“老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陈,家住白夜城,做点小营生。这次出来跟着驼队本想是辛苦辛苦,贴补点家用。没曾想啊,哎。”陈老汉重重叹了口气,端起杯里的酒‘吱’一声,一口喝下。
“好酒啊!本以为再也喝不上就鸣沙镇的酒了呢!”陈老汉用手抹了抹嘴,又夹了两口菜。
“我听说镇国公已死,可是他打伤了安郡王?”已有那多事之人按耐不住,插嘴问道。
陈老汉也不瞅他,叹了口气缓声说道:“安郡王是被顾是秋的儿子顾为韵打伤的。”
这话顿时点燃了鸣沙酒肆,客堂内嘈杂之声一浪高过一浪。顾是秋在漠北名声很好,早年间漠北匪患成灾,正是顾是秋这小小的边骑朗将率领麾下八骑,护佑了一方平安,至少是保住了鸣沙镇的安宁。所以纵然是造谣也谅他不敢如此胡编乱造,毕竟漠北之平安关系着大家的生计。
不多时,陈老汉开口讲起。从他如何出的门,家中老伴如何如何不舍,到驼队上一路怎么怎么吃苦,闲话一大篇,就是没提到漠北别院。
“老先生,你就别吊着我们了,快说吧!”
“是啊,这好酒好菜的都给您上齐了,您就快些讲吧。”众人七嘴八舌的好不着急。
“好好好,莫急,莫急。”陈老汉又‘吱’了口酒,放下酒杯时,眼神好似放空一般。
原来顾是秋所疑虑的活阎王,便是堂堂安郡王。
那日顾为韵看了眼惊慌的父亲,似乎别无他法。他往后退了几步,拿起背后的弓。点将台上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在烈日下微微一笑,像是满意,又像是嘲讽。
“将军,我要张弓了。”
一股热风把黄沙卷起,安郡王像是没听到顾为韵说话似的,静静的立在那里,信心十足。
顾为韵从腰间的皮囊里抽出一只羽箭,这只羽箭比寻常羽箭要短,箭头上刻着不知道是哪种文字或是哪种图腾。单看箭头,就知道这只羽箭的制作十分费时。
“将军,我要射箭了。”顾为韵也不管活阎王是否理他,自说自话一般,拉开了架势。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张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强弓,不管他面前站着的是谁,他的心里只有父亲教给他的话:张弓射箭,只死不活。
顾是秋的冷汗顺着脸颊刚滴到地上,便被漠北的热气冲散。
甚至都没有听到“嗖”的一声,安郡王闷哼一声,只有嘴角挣扎的抽动两下,紧跟着便无力的摔倒在地。
“为韵,你!”顾是秋瞪大了眼睛,一个箭步冲上点将台:“将军!将军!你没事吧将军!”顾是秋见活阎王脸色已经慢慢变白,不禁喃喃自语到:“你可真是我的活阎王。”
而此时,一前一后两名守卫,中间夹着个脸色苍白的老头,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