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日落西山。
庐城东门,行人如织,脚步匆匆,城门将闭,再不快些,就得被一道城门给堵在城内城外。
出城的人群中有个十五六的妙龄少女,长的秀气可人,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她手里拿着一个糖人,时不时的放在嘴边舔一下,一路连蹦带跳,欢快无比。
少女身后跟着一个比她稍高两指的少年,面色如玉,唇红齿白,手上抱着两柄三尺长剑,其中一柄显然是少女的,肩上还背着一个塞满了东西的包裹。
“师姐,咱们能快点吗?笋炒肉倒是不怕,若是禁足可就麻烦了。”少年苦着一张脸,催促着前面的少女,明亮的双眼都快皱成一条缝了。
少女闻言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小冲,你怕什么嘛!偷跑出来玩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被禁过足?我看你就是怕爹爹的竹鞭。”
“我,我……”少年叹口气,停止了争辩,道:“我说不过你。不过,咱们真得快点了,天都快黑了。”
少女见他一副受气包的委屈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好了,小冲,师姐答应你还不行?放心了,有我娘护着,还能怕了我爹爹?走吧!”
俩人加快了脚步,一路说说笑笑。
少女玩了一天,显然玩的很尽兴,叽叽喳喳的说起今天的见闻。
少年见师姐开心的模样,跟着高兴起来,心想:只要不被禁足,只要你开心,别说一顿笋炒肉,就是每天挨一顿又算得了什么。
此时,天刚擦黑,刚拐过一个路口,逍遥山庄便能直视,少年猛然发现山庄所在白牙山半山腰的位置,有冲天火光,极为醒目,一把拉住了师姐,道:“师姐,不好,山庄起火了!”
“小冲,快回去,爹娘和师兄还在山庄。”
少女见状,心急如焚,赶紧催促少年快走。
“不行,有古怪,除了咱们俩,山庄连家仆、家丁、家眷共计六十三人,园中有天然湖,即便失火也早该扑灭。从后山小路走。”
少年强忍冲动,山庄是他第二个家,在他心中比师姐还急。
只是这场大火烧的太奇怪,不能冒冒失失的走正门大路。
他本是一个孤儿,名叫傅冲,六岁时秋天,村子里突如其来的发生了一场瘟疫,父母双双身亡。
他一个六岁孩童,碰上如此惨变,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被仓皇逃难的村民吓得哇哇大哭,盲从地跟随者人群逃出了村子。
只是谁也没有闲情去关照一下他这个孤儿,渐渐的便与熟悉的人走散。
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傅冲流浪了两天,又不懂得乞讨,水米未进,又碰上一场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刚走到一条官道旁边,直接就晕倒在地。
没过多久,逍遥山庄的庄主夫人杜秋娘带着女儿杨巧儿、刚好从娘家探亲回家路过,发现了晕倒在路边的傅冲,吩咐马夫上前看看,得知没死便抬上了马车。
傅冲两天来不曾吃过一粒米,加上淋了一场雨,饿晕之后竟然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的一直乱喊“娘亲、爹爹”。
看的八岁的杨巧儿直掉眼泪,心疼不已,一路上忙前忙后、精心照顾,傅冲才得以活了下来。
杜秋娘见从小就淘气的女儿、一副小大人模样还会照顾人,惊讶之余只是微笑以对,也不出声阻止。
不幸中的大幸是傅冲没有染上瘟疫,否则,流浪了两天的傅冲根本救治不过来。
在傅冲醒来时,杜秋娘询问过之后,知道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又惊讶地发现傅冲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坯子,便将他带回了逍遥山庄,让丈夫杨青峰收入门下做了关门弟子。
打那以后,冒着鼻涕泡的傅冲就喜欢跟着杨巧儿身后跑,十足跟屁虫一个。
杨巧儿上面五个师兄比她大五到七岁,相差太大,根本玩不到一块去,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年龄相仿、比自己小的师弟,又听话又好使唤,可劲儿的往坑里带。
七年下来,调皮捣蛋的事越干越多,越干越顺手,当然,一般是杨巧儿动嘴,傅冲动手,万一被发现,就是傅冲背黑锅。
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往饭菜里藏虫子、下巴豆这样的小事就不提了。
有一次偷杨青峰的酒,两人躲在柴房里、学大人一样你一碗我一碗,大口喝酒大口……肉还没吃,就醉的不省人事。
整个山庄鸡飞狗跳到处找两个调皮孩子,直到大半夜才被找到。那一次傅冲被打的屁股开花,还乐呵呵的傻笑,气的杨青峰直接罚他面壁思过十天。
再大一些,两人就经常从后院院墙的狗洞偷偷钻出去玩,回来又是好一顿收拾。
到后来,又开始在外面打架,虽说是挑那些恶少、痞子之类的坏人下手,但也有不少年龄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
每次被傅冲揍得鼻青脸肿,哭着被父母带上门来兴师问罪,杨青峰夫妇都是好言赔罪,当面将傅冲狠狠收拾一顿。
消停几天后,只要杨巧儿发话,傅冲绝对毫不犹豫的再次出手,将上门告状的可怜孩子继续揍一顿。
傅冲为人机灵,能吃苦,天资又高,入门七年,武功修为只在入门最早的大师兄冷天华之下,估计再有一两年就能超越大师兄,成为逍遥山庄新一代弟子中的第一人。
若非如此、深的杨青峰喜爱,怕是早就被杨青峰逐出师门了。
其实杨青峰也知道一切都是女儿挑的祸,只是杜秋娘总护着,拿傅冲撒气,又对这个最为器重的关门弟子下不去死手,郁闷的快要吐血,只能重复无数次又没有任何效果的四个字“慈母败儿”再一拂袖气冲冲的走了。
每次都惹来母女俩一阵娇笑,傅冲也低着头偷乐不已。
其实,有俩人这么一闹,逍遥山庄附近方圆五十里内、三座城镇的痞子恶少还真收敛不少。
在逍遥山庄,傅冲再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小时候的记忆本就不太深刻,父母的样貌在他心中逐渐模糊,但他也知道如今的幸福来之不易,也许是父母在天护佑吧。
在他眼里杨青峰就是父,杜秋娘就是母,杨巧儿虽然比他大两岁,却没有他成熟,在傅冲心中,逍遥山庄和杨巧儿都值得他用生命去保护。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个头逐渐超过杨巧儿的过程中,他从之前对杨巧儿的依赖,变成了关心爱护。
倒像是傅冲年纪比杨巧儿大,开始照顾起她来,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只希望她每天过的快乐简单。
此时,一场大火烧去了自己的第二个家,傅冲竟然还能保持冷静,实属不易,因为他更担心的是师姐杨巧儿。
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是被人寻仇上门,看大火的势头,山庄形势不容乐观,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师傅唯一的女儿。
俩人一路潜行,来到后山,这条路是他们每次偷溜下山走出来的小路,极为隐蔽,庄里没人知道。
慢慢拨开面前的一株小树,大火中的山庄出现在眼前百步之外,火势依然强劲,通红的火光映照在两人脸上,连发丝都看的清清楚楚,山庄里还传出来若有若无的打斗声。
“师姐,你在这等我。”
傅冲心中一颤,果然是出事了,他交代了一下杨巧儿,并将她的剑还给了她。
杨巧儿点点头,她知道傅冲的修为比她高,一脸焦急地压低嗓音,道:“你快去看看爹娘,自己小心。”
傅冲刚摸出去一步又退了回来,将身上的包裹和钱袋交给杨巧儿,道:“千万在这等我,不许出来,半个时辰之后,若是我没回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别管我,自己走,听明白了吗?”
看着在火势中慢慢化为灰烬的山庄,杨巧儿也意识到家里出大事了。
她早已六神无主,听见傅冲的话,忽然产生了不妙的预感,忽然紧紧抓住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拼命摇头。
“师姐,师姐!”傅冲声音压得极低,使劲摇晃了杨巧儿两下,道:“冷静下来,师父师娘还在庄里,我此时去兴许还能帮上忙,再晚就来不及了。”
杨巧儿被他这么一说,清醒过来,颤抖着松开了傅冲,颤声道:“小,小冲,若是危险,你,你自己先逃,保住性命,不用管我。”
傅冲心中一酸,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遇事不冷静,乃是习武之人大忌,再深吸两口气后,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道:“放心吧,师姐。”
说完,傅冲转身爬出树丛,沿着有遮挡的路线几个闪身、消失在杨巧儿的视线里。
来到后院的狗洞前,傅冲一猫腰,钻了进去。
此时火势见小,楼台、亭榭、园景统统化为灰烬,眼前一片狼藉,传了六代,快两百年的逍遥山庄付之一炬。
后院伏尸遍地,从衣着上看大部分是山庄内的家丁仆人之属,也有十来具不认识的。
看到对方的衣着,傅冲瞳孔一缩,冷声吐出三个字:“恶狼谷。”
此时再无打斗之声,傅冲暗暗焦急。
不能多做耽搁,他一路潜行,避过一具具尸体,来到前院,躲在假山之后,从石缝中往八丈方圆的练武场望去,登时睚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