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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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报仇雪恨

萧排押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还不习惯在两宫圣上和丞相面前发表见解。可是想到太后刚才的话,知道讨伐西北的任务落到了肩上,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尤其是兵锋所指还有自己一向崇仰的太妃娘娘,更是不能不把事情搞得清清楚楚。他在心里反复斟酌一番,试探说道:

“太后、皇上,恕臣愚钝,微臣听了这许多,以为达览阿钵确有谋反之心,但证据却并不充分。撤换军队统领和指挥,可以说是那些人违反了军令,身为都监,他有这个权力。和各族联姻更是他的家事。单是达览阿钵倒没什么,但太妃娘娘牵扯其中,就不能不特别慎重。”

萧燕燕看了一眼萧排押那张表情沉稳的四方脸,心想,这个萧排押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要是萧挞凛在座,也会这样说的吧。她赞许地点头道:

“排押说得有道理,萧图玉,想必你这么大的事不会无中生有乱讲,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情况没有说清楚?”

萧图玉诚惶诚恐道:

“微臣该死,请恕微臣一紧张话就说得语无伦次了。谋反的确凿证据当然有,否则臣也不能那么沉不住气。阿钵已经准备好自立为王。国号、国都、年号都有了,还选好了丞相、文武大臣。他要占据整个西北招讨使司地盘,与朝廷划胪腒河为界,建立户籍兵册,将所有适龄男丁纳入军队,所以他说自己可以拥有十万兵马,足以和朝廷相抗衡呢。”

“哈哈,这个马奴真是痴人做梦呢。国名叫什么?国都在哪里?”

燕燕好像饶有兴致,她的心里真的有些高兴,这样就不是兴师无名了。

“国名就叫达览国,这是阿钵出身的部族,他本就是达览族的族长。大漠上自立为王的小国很多都是以族名为国名的,其实哪里算得上是国,最多是些部族联盟罢了。但阿钵和他们又有所不同,他立国都于镇州可敦城,那是萧挞凛大帅和咱们一起辛苦建起的城堡,坚固结实,粮草武器储备丰富;年号叫大兴;立太妃为王后,立世子为太子。阿钵本来打算趁朝廷南伐和宋国打得两败俱伤时宣布自立,所以一直特别关心战事进展,派人多路侦查,后来听说讲和了,大失所望。他说,朝廷从南边腾出手来就会来对付西北,不能坐以待毙,更加紧招兵买马决定近期就宣布起事。”

萧排押听了仍然有些疑惑,说道:

“阿钵丧心病狂叛国谋逆确实该剿。末将带兵出征义不容辞。可是太后、皇上,看在太妃娘娘的面上,是不是再给他一次机会,让臣先派人去和他谈谈,要是阿钵能够悬崖勒马改弦更张,让他和太妃继续驻守西北,还可以是朝廷的大漠屏障啊。”

燕燕这会儿发觉萧排押太过谨慎,竟有些婆婆妈妈了,冷冷道:

“排押你糊涂,这怎么可能。我看了这个阿钵三十年,他就是条狗,到死也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哀家就是太仁慈,给了他机会,才让他今天成了气候,还要劳师糜饷发兵讨伐,让太妃深陷烂泥不能自拔。哀家已经后悔不迭了,再给他机会?等他养成吃人猛虎吗?”

萧排押无话可说了,这话说达览阿钵不错,可是太妃呢?太后难道不念这是她的亲姐姐吗?这时就听丞相用他那稳重醇厚的声音说话了:

“太后、皇上,老臣倒有个主意,不知可否。”

“丞相一向足智多谋,尽管说出来听听。”

燕燕道。耶律德昌一只手摸着刮得白中泛青的下巴,一只手抚着面前的茶杯,稳稳当当道:

“老臣以为,排押大帅说的有理,还是给阿钵,也是给太妃娘娘一个机会。朝廷派军队去,先不说是讨伐叛逆,只说是换防。将西北招讨司的两万兵马换回来。另外,请太妃回朝颐养天年,命达览阿钵一同入朝。如果他见到大军压境,识时务改弦更张,那咱就像对南朝一样,一笑泯恩仇。阿钵从此不能再回他的西北巢穴,太妃也和太后姐妹团圆。大家皆大欢喜。要是阿钵不从,势必武力反抗,那时就本来面目暴露无遗了。萧排押大帅不必再请示,立即换旗讨伐,天下无人能再说朝廷不义了。”

萧排押听了心服口服,才知道耶律德昌不是浪得虚名。他见太后微微颔首,其他人也都面露赞同之色,说道:

“丞相的办法好。只要达览阿钵拒绝这最后一次机会,臣一定直扫贼穴,为朝廷廓清西北。”

燕燕重重点头:

“你需要多少人马?五万如何?让丞相给你调派,过了十五就出发。排押你是有谋略的,绝不能让阿钵和他的家人、亲信逃窜到大漠里去留下后患,一定要将他们围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太妃娘娘呢?”萧排押问。

燕燕瞥了萧排押一眼,咬牙说道:

“她如果投降,你把她好好带回来,我可以再原谅她一次,让她颐养天年。如果不降,……也和达览阿钵一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萧图玉,别以为没有你的事了,你要和萧排押一起去前线,将功抵过。军事上的事不用你插手。我要你带人去乌古、敌烈、阻卜、室韦、鞑靼诸部联络。他达览阿钵可以笼络四夷,难道朝廷不能?要让那狗奴才众叛亲离,无处可逃。”

萧图玉赶忙起身躬腰道:“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隆绪道:

“母后英明,丞相睿智,这样布署最为妥当。”

萧燕燕觉得一切都已安排好了,正要宣布散会,忽然想起一件事,对萧图玉道:

“你坐下,我问你,你的那位钵国娘子呢?和你一起逃回来了还是留在了西北?”

萧图玉偷偷觑着对面那张薄施脂粉的脸,看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心想这人和人的关系还真是复杂,小心答道:

“娘子是个好女人,她和我一起逃出来了。要不是她偷了关防文书,一路骗过岗哨,我这会儿还困在镇州城里哩。”

燕燕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

“也是个痴情的种,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改日你带她来,我倒想见见这个外甥女呢。太妃如果好好回来,可以和女儿、女婿团聚,安度晚年。哀家三十年来没有一天不惦记着大姐,何尝不想她有个圆满的归宿呢。”

西北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才进入九月,白天的日头还热轰轰的,穿一件夹袍就出汗,到了晚上袍子上的汗就冻成冰,加上件皮外套还会瑟瑟发抖。刚刚过了未时太阳就沉没到如海的大漠中去了,留下黑蓝黑蓝的天空,等着星星和月亮的出场。

镇州城外一片压地连天的营帐好像沙漠上突然长出的森林,森林上空飘起无数道青烟,袅袅升上寂静的苍穹,空气中弥漫起燃烧柴草和煮肉的香味。一堆堆篝火旁传出此起彼伏的歌声。有的诙谐轻快,有的苍凉悲壮。歌声顺着篝火的青烟飘上云端,在傍晚的空旷草原上悠悠传扬。

“木叶山上白云飘,羊儿山上吃青草,百鸟齐飞蝴蝶舞,骏马赶着风儿跑。骑马哥哥弯硬弓,牧羊女儿花样俏。春天绿了秋天黄,妹妹坐上大花轿。”

“黑山高呦潢水长,穹庐如云炊烟香。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马蹄踏遍千万里,凯歌高唱好还乡。”

忽然,一个小小的黑影从镇州城下像兔子一样窜到炊烟袅袅的营地中。一会儿,又有几个身影以同样的姿态跑过去。城下不时传来喝斥,还有嗖嗖的箭簇跟在黑影的后面。可是这样的黑影向每天晚上一样缫丝似地扯不断,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变得越来越多。

歌声也传到镇州城中。州衙里一个全身戎装的中年男子,在堂屋中来回踱步,烛光映出他结实挺拔的身材和英俊严肃的面孔,他口中骂道:

“唱,唱,唱,天天号丧!狗日萧排押学刘邦么。咱们突围吧,这样下去不等箭尽粮绝士兵的心都散了。逃兵越来越多,杀头都止不住。”

屋中的一张桌子边上坐着个女子,她穿着紧身长袍,披一件薄薄的羊皮斗篷。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在上面系了一条镶了翡翠的抹额。头发中青白掺半,抹了不少桂花油,仍旧显得桠杈干枯。她脸上的皮肤松弛起皱,脂粉也掩不住细密的皱纹。看得出这是个曾经俏丽的女子,可现在已经青春不在。她正是在西北叱咤风云多年的萧胡辇,那个看上去像是她晚辈的男子便是她的丈夫达览阿钵。胡辇冷笑道:

“这个萧排押是西北出去的,他知道咱们手里的兵一半都是内地来的官兵,早就该换防了,哪有个不想家的。这个泥脚杆子也懂得攻心呢。不过现在突围又能去哪呢?”

“去骨力扎国。那国王和咱是亲家,他还想着让女儿当咱达览国的王后呢。”

“这些草原狼都是长着一双白眼的,只会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投靠他?恐怕是座冰山。咱们派出几路人马去求援,到现在援军的影子也不见。平时说得天花乱坠,现在还不是烟消云散。”

阿钵沉默了。他和萧排押交锋已经好几个月了。第一次是萧排押亲自出面和自己谈判。他们约在一个四面空旷的山坡上,双方的军队都在坡下,两人各自带了一支二十人的卫队来到坡上临时搭建的大篷下。这里摆了一张长桌,他们各自坐在一端,桌上有酒有茶还有萧排押让人采来的野花。坡上山花烂漫青草萋萋,初夏的熏风吹拂,远处的山岚如烟。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会面。那时一切都还可以挽回,如果抓住机会,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越来越黯淡的战争经历和今天的穷途末路了。

是他自己一口拒绝了换防和解职回朝的要求。那等于是让他交出军队和地盘拱手投降,苟全一条性命。说是苟全,回到朝廷还不是任人宰割。但他并没有一下把路堵死,说道:

“我达览阿钵和太妃娘娘在西北二十多年,为朝廷开疆扩土守境安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廷如此待我,好比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恕阿钵不能从命。军队换防可以,但其他的一切都不能变。”

他想只要军权和地盘在手里,士兵换了怕什么。排押提出了第二个选择,阿钵并不知道这是排押出于对他和太妃的同情惋惜,不惜越过朝廷给他的权限提出的:

“太妃和将军可以不回朝,但要退出镇州,可以回到胪腒河城寨,将军不再保留都监的军职,太妃府中卫兵不得超过两千人。”

他当时哈哈大笑,回答道:

“把飞到天空的雄鹰赶进鸡窝里,排押将军认为可能吗?这不过是把牢房从朝廷挪到胪腒河。”

萧排押说道:

“难道阿钵将军不惜与朝廷决裂?”

当时不知怎的,自己竟然自负到授人以柄,甚至妄想说服萧排押倒戈,说道:

“三十多年前契丹大军镇压乌古起义,杀死我的兄弟子侄和族人时我和朝廷就已经决裂;契丹人逼我当牛做马肆意污辱鞭打让我生不如死时,我和朝廷就已经决裂。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将军以为阿钵会投降求饶吗?二十年前排押将军是兄弟二人一起离开西北的,那时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对年轻人啊。如今你一个人回来了,你的兄弟哪里去了?他死不瞑目,你的老母哭瞎了双眼,难道你还为这样的朝廷卖命,不想为兄弟报仇吗?你的几万兵马留下来,咱们能闯出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