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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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皇嗣之选

芳草萋萋,月光如银,夜莺和猫头鹰在树上叽叽咕咕鸣唱,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雨打落叶般的悦耳声响。韩德让,他此时早已被太后赐名为韩德昌了,可是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不习惯用这个新名。的好心情被传信兵的话扫得一干二净,不祥的预感压在心头。如果宗宝死了,不知道连丧两子的菩萨哥能不能撑得住。后宫是皇帝的家务。然对他来说,那里的事比战争更重要。

经过不懈奋斗,他如今已经控制了朝廷的局面,那些反对他看不起他排斥他的契丹贵族死的死,老的老,剩下的也都如秋后的老丝瓜——蔫了。通过科举取士和其它途径,汉官在朝中基础扩大,不但仍旧担任南面官,北面官中也出现越来越多的汉人面孔。新法逐步推行,丹汉同罪不同罚的情况逐渐减少。重文兴儒的风气开始流行,连契丹贵族和闺中妇女都以擅长文章诗赋为美谈了。奖励生产、发展贸易,国库日渐丰盈。军国大事南北和战也在自己的一手掌控之中。然而他已经六十三岁,最稳固的靠山太后萧燕燕也五十一岁了,人不能永生,一旦自己或燕燕驾鹤西归,在契丹还能留下什么?他艰难走到今天,知道有多少人恨他反对他,没有了萧燕燕,没有了自己,谁能继承刚刚开始的事业,谁能保护韩氏成千上万的族人不被连根铲除。这是他近年来越来越担忧的事。菩萨哥是韩氏与萧氏联姻的果实,她的儿子是耶律氏、萧氏和韩氏血肉相连的结晶,如果能够继承皇位,不但韩氏家族会得到保护,自己在契丹留下的事业也才能世代永存并发扬光大。所以在他眼里菩萨哥不仅仅是外甥女,小宗宝也不仅仅是外甥孙儿,他们都是自己和韩氏家族的命根子。

骑马走到皇后凤帐跟前,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寂静的夜风吹拂着院中的花草树木,伴随着清香发出音乐般的哗哗声。他跃下马背,将马缰交给随从,匆匆走进院子里。这里的情形就透出了怪异,人影憧憧,宫人比平时多了许多,太后、皇帝身边的宫女内侍都来了,但好像鬼影一般寂静无声,没有人说话,或是哪怕咳嗽一声。帐中烛火通明,也是毫无声息,既没有说话声也没有哭闹声。韩德让大步踏入帐中,一进去就怔住了。

萧燕燕坐在床边垂泪,皇帝在太后身边站着,脸色煞白低头无语。楠木雕花的大床上,锦被下躺着萧菩萨哥。她双目紧闭,满脸是泪,伸出被子外面的手臂上抱着一个襁褓。小襁褓无声无息,好像是个布团一样。

见韩德让进来,萧燕燕拭泪道:

“你来了,快看看宗宝吧。菩萨哥怎么也不肯让人抱走。”

德让走到床边伸手去抱襁褓,对那可怜的母亲道:

“菩萨哥,舅舅来看宗宝,你让我抱抱他好吗?”

菩萨哥睁开凹陷的眼睛,泪水汩汩涌出,双手紧紧抱着孩子不放,气息奄奄地说道:

“宗宝要娘抱,不要别人,谁也别想抢走他。”

但菩萨哥的双臂软弱无力,德让把孩子夺了过来。只见襁褓里面裹着一个又瘦又小苍白冰冷的婴儿,看来最少已经断气一个时辰了。他的眼眶一下盈满泪水,悲哀好像破堤的洪水把他淹没。他铁青着脸把孩子交给宫女,道:

“给他擦洗更衣,好好安置。”

“把宗宝给我,把儿子给我!”菩萨哥突然发出凄厉的大叫,挣扎着要爬起来。

萧燕燕抱住她,哭着说道:

“好孩子,别难过了,你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菩萨哥不住挣扎喊叫,燕燕几乎抱不住。隆绪过来换下母后,将她紧紧拥住。德让说道:

“太后,夜深了,你也该休息了,留下皇上陪她吧。”

走到帐外,燕燕哽咽道:

“老天真是不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咱们的孩子?两个儿子都死了,让她怎么活啊。”

德让更加难过,他想质问苍天,为什么这样诅咒韩氏。他自己也需要人安慰,很想将燕燕拥入怀中,一起分担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可周围都是人,他握住燕燕的手,道:

“在苍天佛祖面前人太渺小了,这是菩萨哥的命。只能祈求她早点康复,还能生儿育女,补偿失去的。”

“可是御医说,菩萨哥为了前面的宗永伤心过度损了元气,宗宝生下来就先天不足,经过这次打击,恐怕再难生了。”

德让愣住了,半响才道:“不会的,好好调养,她会恢复的。”

小皇子的丧礼办得十分隆重,远远超过了夭折皇子的规格,比一年多前那一次更有甚之。小小的尸体放进了一个上好的楠木梓棺,棺盒通体硃红雕漆,以卍字纹作底,四周刻上盛开的牡丹花。楠木外槨满贴金箔,遍雕阳文梵字。请了一百单八位和尚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事,焚了成山的纸人纸马屋舍箱库,派大队人马带着陪葬的泥人陶俑金银珠宝送到乾陵安葬。两年前宗永死后,在乾陵他的祖父旁边选了块吉壤修建了一座陵园。现在扩建为两座,让宗宝去和他的哥哥相邻为伴。皇后声嘶力竭地哭着抓住灵车不放,一定要扶灵跟去,被众人拦住。之后菩萨哥便一病不起,高热不退,整日呓语,一会儿要找宝宝,一会儿和宝宝说话,差一点就归西去见儿子们了。御医们殚精竭虑,用了最好的药,调治了一个多月她才慢慢恢复正常神志,可是却被诊断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办完丧事已经是仲夏之季,鸳鸯泊里莲荷竞放波光潋滟,以韩德让为首的朝廷加紧做着战争的准备。这一天朝会,南北两府报告了籍括兵马的情况,根据遇到的问题一一商议解决办法。萧燕燕坐在丹墀之上仔细听着,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朝会之后,燕燕留下皇帝和丞相到偏帐中接着说话。三人坐下,宫女上了茶,燕燕慢慢啜着,过了许久才说道:

“原说年底之前兵马集合训练完就要进行南伐。可是我想有一件事必须在开战之前解决,南伐也许要推迟到明年。”

隆绪听了觉得摸不着头脑。一场倾国大战一旦启动,就像庞大的车轮隆隆向前,停下来谈何容易,而且每耽误一天都是巨大的靡费。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如此重要,竟必须改变军事大计。他看看韩德让,见那张清瞿的脸上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此次南伐这位大丞相是运筹帷幄的主脑,皇帝和太后是拍板定案的决策者,他们对战争的每一个步骤都做了详细的部署。

“皇后不能生了,原本想要立嫡出的皇子为太子看来不可能了。皇帝,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办呢?”

隆绪又是一愣。这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认真想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这件事和打仗有什么关系。其实他并非没有儿子,除去早夭的,现在还有三位皇子,另外还有好几位公主。今年十五岁的别古特是国舅族萧姓皇妃所生;十四岁的吴哥,四岁的狗儿为仆隗嫔所生。按照契丹祖制,皇嗣必须出自国舅族萧氏后妃,仆隗嫔的两个皇子不在可选范围之内,但别古特却是有资格的。可是这样的话隆绪不敢说,他知道这一定不是母后的想法。他望向韩德让,那张脸上不动声色,眼神却溢出感激之情。隆绪试探道:

“那就只能过继一个皇子给皇后了。”

燕燕点头:

“虽说不论谁为太子,皇后都是嫡母,可是毕竟和自己的孩子不同,只有从小过继的才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养比生大,养母加嫡母才靠得住。”

隆绪又糊涂了:”年幼的只有狗儿,他今年四岁。”。

“狗儿不行。他的生母不是国舅族。”

燕燕很干脆地否定了。隆绪知道还有一个母后没有说的原因,就是狗儿素为皇后所不喜。这个小皇子是菩萨哥立为皇后以后生的。虽说新后几乎独擅专房之宠,但皇帝还是偶尔会光顾其她嫔妃。仆隗嫔生的美艳风流,是隆绪之前的宠妃,皇帝不免去得多些,菩萨哥就很不高兴。仆隗氏怀孕生产时她都闹了好一阵别扭。狗儿的大名叫屠鲁昆,可是为了哄菩萨哥高兴,表示自己并不特别喜欢他,小名就随便叫了个”狗儿“。他顺着母后的话说道:

“那就再等等,等到国舅族嫔妃生下皇子再说。”

燕燕横了皇帝一眼,道:

“当然要等新生的皇子。但国舅族嫔妃只有别古特的生母萧妃和一个萧美人。萧妃年纪大了,萧美人的出身不够理想,所以我想进行一次选秀。后宫已经好多年没有选过秀女了,也该有一次。选几个出身好、能生养的,而且要事先说好,儿子一生下来就要过继给皇后。起码第一个是要给皇后的。”

“选秀?”

听到选秀,隆绪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觉得母后在对待皇后的态度上有些走火入魔,为她想得太过周到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另外,后宫中明明还有一位萧贵妃,就是萧婉,可是母后提都没提,不知是忘了还是因为宗永的死和她脱不开干系,直接被打入另册了。韩德让略带秋霜的剑眉一跳,也不无惊讶地说道:

“选秀?战前怕是来不及了,这次南伐是倾国大战,太后和皇上都要御驾亲征,要选也只能等战争结束之后。”

燕燕吹了吹茶汤,笃定道:

“所以我说南伐要推迟。皇嗣关系国本,比打仗更重要。我已经五十多岁了,还想活着看到皇嗣出生,看着菩萨哥得到嗣子呢。战争无常,打起仗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把这件事定下来出征也不能没有后顾之忧。”

隆绪默然,他知道母后担心什么。她既是为她的日见老去担心,又何尝不是担心万一自己这个皇帝战死沙场,便留不下皇嗣的种子。想想这虽然几近荒唐但也不无道理。刀箭无眼,皇帝不会冲锋陷阵但也难保不出意外,赵光义不就差点被耶律休哥射死吗?只得说道:

“母后千秋万岁,正在鼎盛年华,用不着担心。不过这样也好,括兵训练多些时间更加从容。刚才会上北、南两府宰相不是叫苦说时间太紧,好多部族的户籍好几年没有更新,需要时间进行清理,然后才能括兵吗。抽出半年时间选秀应该来得及了,开战时间可以延迟到明年,丞相以为如何?”

韩德让自然是愿意的,点头道:

“好。”